他好像进入了幻觉,睁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沈妙贞,有时她在那里研磨茶粉,兴致冲冲的为他画了一副茶百戏,捧着来给他献宝的时候,带着明媚又调皮的笑容。看到他因为抹茶过于苦涩而皱起了眉头,快的吐了吐舌头。 有时候,她在那里静静的坐着,比仕女图中的美人更美,纤细的手拨着箜篌,出后颈白皙的一片,让他想起静女其姝这这首诗。 有时候,场景又变成了厨房,她麻利的整治那些食料,嘴里还在嘟囔着,夫君今上朝辛苦,她要亲自下厨给他补补。 还有的时候,他居然看到,新婚的他们依偎在一处,她红着脸娇媚的靠在他的怀中,说着各种令人甜的语,而他居然也没有装出正经的模样,不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让她笑的花枝颤。 裴境清晰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在他身边时,从来都是低眉顺眼,温和的像一只没有脾气的小羊,任由他说什么就怎么样。 她知道分寸,从来不会跟他刁蛮任的要这要那,哪怕因为偶尔的吃醋说些酸话,也很快就会调整过来,改正过来,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身份。 还有婚礼,她手中执着团扇,遮盖着那张叫他心动不已的芙蓉面,外面的大红喜字,她身上的深绿嫁衣,头上奢华的金丝凤冠,都表明了这是娶正之仪。 他已经把她赶走了,因为不能回应她的期待,因为怕自己越陷越深。 这些都是虚假的,他却沉醉在其中,偶尔看到,还会微微笑出来,他不愿意醒来,得到片刻的愉与放松,让他不愿醒来。 而在晚上,她会出现在他的梦中,与他恩绵,受不住时的哭泣,觉得舒适时的羞涩撒娇,每一个反应都让他像是食了毒药,叫他醉心不已。 他疯狂的要她,不顾她的哭泣,强迫的占有,最后笑颜如花的她,娇媚可的她,都变成哭泣着咒骂。 ‘我恨你,裴境,我要走,放我走!’ 他心中涌起从未有过的慌张,‘不许走,我不让你走!’,在梦中,他终于喊出了这句话。 然而下一刻,他大汗淋漓的醒来,面对寂静的内室,沉默的黑暗中,他再次前所未有的,觉到了失去。 ? 137、137 室内太过冷寂, 身旁的被褥都是冰凉的,并没有梦中的温香软玉抱的怀。 冷和空,像一种疾病, 侵蚀着他的心灵,慢慢蔓延成一片荒凉和虚无, 他下意识的抱紧了被子, 想要自己更加暖和一些。 高居云端之上, 从来都没有跌落凡尘的神仙公子, 他是坚毅的,从不允许自己出如此脆弱的模样。 然而此时,他顾不了那么多。 外室的空青听到了声音, 披上衣裳进来:“公子, 怎么了?” 裴境也不看他,怔怔的看向自己的怀中:“砚儿, 我不是说过好多次,你做了噩梦害怕, 把我叫醒,到我怀里来就好,有我在,不会叫你受伤害。” “公子?” 空青吓了一跳, 下意识问了一句。 “嘘,谁叫你进来的, 砚儿在睡着, 别吵醒她。” 空青越发觉得浑身发冷,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 您说的那个砚儿, 可是端砚?沈姑娘?” 裴境皱着眉:“我不是说你不要说话, 她刚才被噩梦吓醒,睡着了。” 空青的冷汗都了下来,看向公子空无一物的怀里,只觉得像是看到了恐怖故事真实的上演。 公子,这是出现幻觉了?怕是病的不轻了。 与空青想的不一样,裴境完全清楚,这是他的幻觉,他只是再度看到了她,不愿从美梦中醒来。 最图实际,掌握一切的六公子,居然心甘情愿的沉浸在幻觉之中。 在裴境甜的有些虚假的笑容中,空青遵从他的吩咐退下,却盘算着明要寻个大夫给公子瞧瞧,在给洛京的二老爷和二太太去一封信,公子他,怕不是疯了吧。 裴境没有理会空青的担忧,他此刻只是一直在跟沈妙贞的幻影说话。 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对沈妙贞如此清晰的回想起她所有的事。 她一直如此温顺柔和,不是因为她格如此,她也有别的女孩子一般明媚活泼的样子,只是从未展现过,因为怕他会说她不稳重。 她也喜雨过天青,喜星朗,但她最的却是雌霓,然而因为他不喜,觉得这种颜太过娇娇怯怯不稳重,所以她从来没有穿过,也从没主动选过这种颜的料子。 她喜瑶琴,他的那匹大圣遗音,可因为他觉得女子弹奏箜篌的姿态非常优美,所以她掩盖了自己真正的喜好,去学箜篌。 她也喝清茶,尤其庐山云雾,吃不那么甜的酥点和清甜的桂花牛糕,喜在鬓发间簪时令的鲜花。 一个从前他没有注意过,可能注意到也没有去在意的沈妙贞,就这样清晰的勾勒在眼前。 裴境说了一夜的话,给外间的空青吓得一夜没睡。 因为这个原因,空青眼底青黑,早上的时候,差点晕倒起不来,实在是很没神。 一眼瞧见自家公子,空青差点以为昨夜他自说自话一晚,是自己的幻觉。 此时的裴境神奕奕,丝毫没有倦怠,双目炯炯有神。 空青一直在偷偷打量他,还对自己产生了质疑,也许该看大夫的是他,不是公子。 “我没有疯,你不必寻大夫。” 裴境如常的用了一碗粥,看都没看他一眼。 “那……那您昨晚是……” “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不必惶恐。你那个传递消息的渠道,是小绿儿?” 空青讪笑:“叫公子看出来了,我偷偷贿赂了小绿儿,这丫头到底也是咱们府里出去的,自然向着咱们。” “以后让她照常传递消息,对她的衣食住行,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报上来,少不了她的好处。” 这第一个她和第三个她,自然是小绿儿,而第二个她,是沈妙贞。 空青不敢置信,前几天还不听沈姑娘的消息,这就变了想法了。 公子为什么想知道,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沈姑娘现在已嫁为人妇,本也不能挽回,更不能做什么,若是真的做了什么,岂不是,岂不是成了…… 空青不敢再去想。 裴境忽然笑了,这是这些天,沈姑娘走了之后,他出的第一个笑容,然而空青却丝毫没有觉到欣和开心。 在这里平静无波的外表下,他锐察觉到,有种让人害怕,让人战栗的极致疯狂。 “公……子……” “我记得裴邺有两个弟弟,他家那个二郎游手好闲,似乎现在都没个正经的事做。” “是,当初您让奴查过,裴邺公子的二弟有时还去赌点小钱。” 裴境点点头:“他那个三弟是个病秧子,他们一家子都靠裴邺一个人养活。记着传信给那边,叫他们盯着点这个裴二郎。” “另外,给赵大人传个话,今年的武举……” 空青可不敢揣测裴境的真实想法,公子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裴境盯着昨棋盘上留下的残局,黑子的那一片已经被吃殆尽,溃不成军。 没关系,再耐心一些,他现在还有很多事要做。 那些欺负过她的,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个月后,郑家五娘去石佛寺上香,在后院用斋饭的时候,忽然失踪,再被发现时,居然看到她与一个男子衣裳不整的躺在上,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她娘亲气疯,直接昏了过去。 就在郑家家丁要拿下那个男人的时候,却被赶来的几个侍卫阻止,原来那男子是忠郡王家的世子,皇亲国戚怎么能任由他们郑家家丁用私刑。 世子爷也是气急败坏,直说是遭郑家算计,郑家为了攀附皇亲国戚给他下药,郑家一个女儿都没了清誉,本就是受害者,如何肯认这个污名。 顾忌着郑家女儿的名声,世子没有闹大,但也绝不肯做这个冤大头,告到了宗人府,宗人府查了案子,才知忠郡王家的世子爷是跟一个小官的女儿私会,谁知约定的地方里,那家小官之女变成了郑五娘。 郑五娘只是吃了斋饭,犯了困觉,被小沙弥引着到了一间屋子休息,不知为何醒过来一个陌生男人就睡在了身边。 郑天和气的要打杀这个女儿,本来郑家大姑娘是要定给符王做侧妃的,如今这婚事也黄了,一家子女眷因为郑五娘名声受损,面临嫁不出去的境地。 还是郑家夫人苦苦哀求,才叫这个自小宠的小女儿保住了一命。 此时也惊动了病重的陛下,陛下听闻,郑家虽然官职不大,却也算是清,此事怎么说都是皇家过失,毕竟污了人家姑娘清白。 陛下便下旨,让忠郡王世子纳了郑家女儿。 至于为何是纳,因为忠郡王世子早已有了世子妃,侧妃也有了一名。按照大梁律法,亲王有一正二侧,都是有品级的内命妇,郡王是一正一侧,享受着朝廷供养,这名额自然也有限。 忠郡王这个爵位乃是世袭罔替非是世袭降等,世子妾有品级的自然也是一正一侧。 他那一正妃一侧妃,家世也并不比郑家差,怎么可能给郑五娘腾地方,于是半月后,一顶粉红小轿抬进了忠郡王府,郑五娘就这么成了无品级的侍妾,连一点水花都没有起。 因为很不光彩,病重的陛下给郑家赐下了一百两黄金,以示安抚,除了郑家和忠诚郡王家,没什么人知道内情,郑家女孩儿的清誉终于保住,郑天和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你这手段,连我有时候都觉得,确实过于毒了。” 知晓前因后果的萧直啧啧赞叹,嘴上说着害怕,其实一点都不害怕,裴境才哪到哪里,至少还让他那表妹,全须全尾的嫁了人。 若是他出手,会让那女人觉得死都是一种解。 “微臣不敢欺瞒殿下,此为私仇,却动用了殿下的暗卫,微臣实在惶恐。” “无妨,你是情中人,本殿信任你,只要你为本殿所用,这些小事由着你。” 反正他也不想娶郑家大姑娘,正好以此事为由头退婚,上辈子郑家大姑娘倒是个没坏心的贤惠人,与阿期也好,后来还抚养了他跟阿期的儿子,可这辈子阿期没死,他们之间也不必横一个郑元娘。 裴境聪明,哪怕使用谋诡计也尽数禀告他,摆明了自己一副不贪权,能被他一眼看透,把柄都捏在他手里的样子。 他用着,也放心。 “你那个沈姑娘,当真不必我出手给你夺回来?” 裴境默然:“谢殿下关心,此事就不必了。” “本殿是关心你,局已经布下,成败在此一举,我不希望你为别的事分心。” 一个月后,陛下的病已是病入膏肓,只是吊着一口气,他下了诏书,立了符王为太子,雍郡王不忿,竟然在朝会直接穿八龙龙袍,并且见太子不跪。 太子监国,斥责雍郡王以下犯上,此时西京局面一触即发,只差一丝火星,就能燃烧起燎原大火。 远在洛京的沈妙贞并不知道时间局紧张的西京,她们家出了件喜事,裴邺考中了武秀才,原本只是试试看,没想到居然考上了。 成了武秀才就可以去县衙任职,做个县兵教头,每月有五两银子进项。 而另一件喜事便是,沈妙贞的饮子店开业了。 ? 138、138 裴邺本来只是试试, 没想到真的考中了,大梁自元成皇后首创武举,与科考是一样的程, 分为武秀才、武举人、武进士,而进士的前三甲同样也是状元, 榜眼, 探花。 不过武举与文举不同, 并非三年一次, 而是每年都有,考中武秀才就可以在下头的县城做个小教头,而举人能当团练教头, 至于进士则直接安排到各处军营, 直接授官。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