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效道:“她隔壁寝舍的女官早上起来发现的尸首,发现时身上还有热气,显然死了不久。如今大理寺已经赶至,书院里一众学生的府上都派了人来接回各自家中,我姨母也已回了卢国公府,估计经此一事,书院会暂且空旷一阵。至于往后是就此关闭,还是过些时再复学,就看皇伯父如何定夺了 。” 沁瑶托腮望着窗外,自她入云隐书院读书,书院一直算得风平浪静,她也在书院里度过了一段顺遂惬意的时光,可自打书院出现半头鬼,怪事便一桩接着一桩,如今甚至还出了人命,若真像蔺效所说,能关闭一段时,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陆女官为何会好端端地自缢?是巧合,还是另有曲折? 若有机会,非得想办法探究一番才是。 蔺效本也腹心事,可抬眼见沁瑶恬静的侧脸,心里的繁杂情绪又平复了不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见几株梅树枝横斜在窗外,枝头上已有几点绿意,想起当曾对沁瑶许诺冬赏梅,将她的手握住,转移话题道:“长安冬来得早,再过一月,这院里的梅花便能开花了。” 沁瑶看一眼树梢,可不是,梅花开花的时候,正是长安城最热闹繁华的元正节,除了在思如斋赏梅品雪,还有好多好玩的事可以忙活呢。 她情绪好转了不少,转头看着蔺效道:“除了赏梅,下雪时咱们还可以廊下架了炉子,就是那种特别大的红泥炉子,往常我在东市见到有人卖过,这种炉子不但可以温酒,还能烤鹿吃。每年除夕时,我阿娘都会做好多醴鱼炙,下酒吃再好不过,到时候我多从家里拿些回来,除了咱们俩吃,还给阿翁送点,他老人家多半也喜吃的。还有,每年元正新年那几,长安城里都会好热闹,咱们四处走走逛逛才好呢。“ 说着,又伸手可怜巴巴地摇着蔺效的胳膊道:“惟谨,你到时候不会在中轮值吧?会在府中过节的对不对。” 蔺效心都要化了,自从母亲去世后,元正、除夕于他来说不过是进一顿宴、回家一顿家宴,阖府冷冷清清,毫无人气,崔氏入府后,他更是宁愿到姨母府中整消磨,沾些姨母家中浓烈的过节氛围,也不愿在府中多待一刻。 如今沁瑶嫁给了他,给府带来了久违的快气息不说,更让他每次回府都如沐风,恨不能时时刻刻跟她腻在一起,此刻见眉飞舞地筹划两人的头一个新年,他只觉自己已被一张看不见的情网给笼罩住,甘之如饴,越陷越深。 “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沁瑶,“元正那几我整在家中陪你,你要如何便如何,全照着你的心意来。” 沁瑶笑得眼睛如同月牙儿,主动起身到蔺效膝上坐下,搂着他的脖颈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许食言。” 蔺效吻了吻她,低笑道:“那你昨晚答应我的事何事能兑现?” 沁瑶脸一红,一把推开他,气笑道:“你这家伙太坏了,一肚子不正经,我不跟你说了。” 提着裙子,一溜烟出了内室。 蔺效没来得及捉住她,眼看着她跑出去,意犹未尽地抚了抚她刚才碰过的,摇头笑了笑,这才起身唤道:“温姑,伺候我和世子妃换衣裳进。” 温姑早将一切备妥了,就等着世子和世子妃的吩咐了,刚才小两口在屋里说话,她没敢打扰,听得世子这样一说,立即笑眯眯地对躲到外屋来喝茶的沁瑶道:“世子妃,咱们进屋梳妆罢。” ☆、第154章 两人拾掇好,刚要出门,沁瑶忽然想起西跨院的周夫人,天气益转冷,虽然府中上上下下都已烧起了地龙,西跨外也不例外,可若衣裳单薄,仍旧扛不住,便止步,对温姑笑道:“温姑,一会给西跨院的周夫人送些冬裳去。” 温姑应了,自安排人去张罗。 到了门前,蔺效正要扶沁瑶上车,忽然街道尽头行来一辆马车,骨碌碌直奔澜王府门前而来。 见此情形,不止蔺效和沁瑶,连常嵘几个都停下了上马的动作。 这马车一望而知是澜王府的马车,驾车的两个人正是王府的护卫,一姓陈,一姓王。 到了跟前,两名护卫跃下马车,笑着对蔺效行礼道:“世子,已将周夫人的女儿从定州接来了。” 周夫人的女儿?蔺效蹙眉,周夫人他自然知道是谁,可何时又突然冒出一个周夫人的女儿? 想了一会,才想起前不久曾听沁瑶说起周夫人的家人如今俱被蝎子所害,仅剩一个暂住在外祖母家的女儿。 想来是周夫人托了沁瑶将她女儿接回长安,沁瑶这才不得不让常嵘他们安排料理此事,照眼前情形看来,显然周夫人的女儿已接来了。 他点点头,没兴趣置喙这等琐事,将此事全权由沁瑶处置。 沁瑶到了马车前,车中的人掀帘下来,果是位十四五岁的少女,生得周夫人如出一辙,都是一般的美貌,只是神情冷冷清清的,眼睛也略有些红肿,想来一路上没少掉眼泪。 她身旁除了自己的婢女外,还有一名王府派过去的管事娘子,这娘子看见蔺效和沁瑶,忙领了她到沁瑶和蔺效,为她做介绍道:“这是世子和世子妃。” 周小姐听了这话,二话不说跪下,扑通通一个劲的磕头,“多谢世子妃和世子救了我阿娘一命。” 沁瑶忙要将她搀扶起来,柔声宽道:“何必如此,你一路行来,想来早就累了,你母亲盼你多时,现如今安置在西跨院,你早些进去与她团聚吧。” 周小姐眼泪掉个不停,不肯起来,沉默地对着沁瑶又磕了三个头,方起身站定。 管事娘子对蔺效和沁瑶行了一礼,扶了周小姐下去了。 走至门前时,常嵘杵在门前,久久忘了挪步,管事娘子奇怪地看他一眼,温声提醒道:“常护卫?” 常嵘这才回过神,红着脸摸了摸后脑勺,忍不住又低着头看了周小姐好几眼,这才小心翼翼地让到一旁。 ———————————————————————————————————————— 沁瑶跟蔺效到里时,除了一对新人,该到的人都到了。 皇上看到蔺效,忙招他近前,问他书院女官自缢之事,蔺效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全说了,连带青云观的道士昨夜曾到书院除过祟之事,每桩每件,全没有任何隐瞒,一一向皇伯父做了汇报。 皇上听了,果然出极意的神,看着蔺效道:“你这孩子办事历来稳妥,皇伯父果然没看错人。” 说毕,想起书院好端端死了人,不免有些不虞,极为不祥不说,学生们恐怕也会因此生出惧怕,不肯再在书院读书。 可若要他就此关闭书院,让大半年的一番心血打了水漂,又实在不甘心,出了一回神,他幽幽叹口气,对蔺效道:“书院暂且先放着,等刘赞他们查得水落石出了,再定夺书院到底是封还是重开吧,毕竟上年书院重开时已然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里头还关系着宗室子弟联姻之事,若单单因一位女官自缢便封,不免让人觉得朕这帝王行起事来太过草率。” 这话明显透着不死心的意思,蔺效早料到皇伯父不会轻易让书院重新关闭,一点不惊讶,只道:“皇伯父虑得极是。” 这边沁瑶则跟怡妃说话,怡妃脸没有往常水,挂着些憔悴的影子,显是昨夜睡得不好,而且脸上虽带着笑,可沁瑶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容里透着几分勉强。 沁瑶心中纳罕,陪着怡妃说完话,退下在蔺效身旁坐下,抬眼扫了一圈,发现对面的吴王脸也大不好看,未跟以前那样谈笑风生不说,就连夏芫进来,都只略带尴尬地笑笑,没上前跟她热络地嘘寒问暖。 沁瑶看得真切,越发觉得奇怪,想了一回,想不出其中缘故,只好丢开手,又扫向怡妃身后,看了一会,没瞧见秦媛的身影,想来是患了“嗽疾”,一时半会好不了了。 沁瑶垂下眸子,静静抿了口茶,看向门口,须臾,听得人传报,驸马和公主进了。 殿上诸人立刻收拾好各自的表情,脸含笑意静候一对新人。 过不一会,冯伯玉和康平现身,两人都着品服,齐齐跨过殿门,一道入内。因二人模样都极为出挑,单看外表,当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冯伯玉脸分外沉静,跟大婚之毫无二致,康平却破天荒地有些扭捏,面红霞,一举一动都透着股害臊劲,,两人到了皇上和怡妃跟前,一左一右跪下,磕头道:“给父皇请安,给母妃请安。” 皇上红光面,看一眼冯伯玉,意地捋了捋须,便招呼康平道:“起来起来,康平,到朕跟前来,让朕好好瞧瞧你。” 康平这才出了以前的小儿女意态,笑着跑到皇上跟前,全不惧怕父皇威严,依着她父皇大说大笑起来。 怡妃脸上绽放着真心实意的笑容,在一旁细细打量女儿一会,又转头看向冯伯玉,见驸马静静立于殿中,说不出的丰神俊朗,怎么看怎么意,脸上的笑意愈发加深。 皇上和怡妃赏赐完,对两位新人祝祷完,便轮到几位长辈及哥哥了给康平和驸马见礼了。 给二人的认亲礼,沁瑶头几便准备妥当了。 给康平的是一对玉麒麟,给冯伯玉本来准备的是一套前朝遗册,这套遗册当世所余不过两套,因知道冯伯玉素来喜墨宝,沁瑶特托付了裴帮着寻的。 谁知蔺效一见,只淡淡说康平闺房中也有这套藏本,让沁瑶另换了一套徽州的金镶玉文房四宝,后者虽也算得名贵,但比之那套前朝遗册却寻常多了,可蔺效既然如此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沁瑶便依言换了。 见礼时,冯伯玉低眉垂眸,目不斜视,捧过沁瑶递给他的文房四宝,道过一声谢,便回了殿中。 蔺效始终在一旁淡淡看着冯伯玉,见他言行有度,不曾有任何逾矩之处,这才将视线移开。 认完亲,怡妃拉着康平回永寿殿说私己话,吴王犹豫了片刻,也跟在母亲和妹妹身后,向众人告了退。 进了内室,怡妃细问康平,早上的元帕她是见了的,可两人具体的相处情形她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只听嬷嬷回话说,昨夜送过水后,青庐里便再也没什么动静,也不知驸马是饮酒太多,还是太过斯文。 公主也甚是老实,一夜无话到了天亮。 康平懵懵懂懂,经不住阿娘的问,一五一十全都说了,怡妃越听越是火气,敢情昨夜二人的房便是这样过来的!这般例行公、暴仓促,毫无温存可言,何止是敷衍,简直就是对康平没有半点恩之情,也就康平这实心实意的傻孩子能被他唬住。 哼,她冷笑,难道皇家的驸马是如此好当,真当皇家威严只是个摆设? 康平见阿娘脸不好,暗吃一惊,莫不是刚才说错了什么话?可她细细回想,又觉得冯伯玉实在未对她做错什么事,子冷淡她是成亲前就知道了,近跟她说话也比往有耐多了。至于周公之礼,虽然跟她想的很不一样,可,可好像画册上教的也就是那么回事。 她慌忙找补,“阿娘,早上用早膳的时候,冯伯玉他还给我夹了一块我吃的金栗糕呢,对我、对我极好。” 怡妃恨铁不成钢地狠狠戳了戳康平的额头,“你啊!叫阿娘说你什么好!他是你的夫君,别说只是给你夹块金栗糕,便是再比这好上十倍百倍都是应该的!阿娘和你父皇将你当作眼珠子似的捧在手心里长大,生怕你受了半点委屈,难道就是让你到男人面前伏低做小的?你什么身份?能不能给阿娘争点气! ” 愈说愈气,怫然起身,扬声唤了人进来道:“来人,去传了驸马过来,说本有话问他!” 康平见阿娘来真格的,急得直跺脚,“阿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冯伯玉待我很好,您非要这样做,我和驸马回去还怎么过子啊?” “怕我找他麻烦?“怡妃瞪着康平,见女儿脸惶急,重重叹口气,缓缓点头道,“阿娘若像你这般直来直往,早被人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你放心,阿娘问他,自有阿娘的法子,不会让你难做。可阿娘也得先告诉你一句,阿娘费尽心思护着你无忧无虑地长大,绝不是将你送出去给人随便糟践的,你只需记住,这世间除了你父皇以外,你谁的眼也无需看,谁的委屈也不必受。你且让冯伯玉来,我瞧瞧他可还有药可救,若无药可救,莫要耽误你的大好年华,趁早和离,另觅驸马。” 康平气得大嚷,“您若找他麻烦,真得他跟我和离了,我以后再不嫁人,跟前朝的大公主那样出家做姑子去!’ ”你!“怡妃气得柳眉倒竖,瞪了女儿一会,干脆不再理会她,只对外头道,”来人呐,人都哪去了?“ 不一会,果然进来一人,却是长身玉立,一身贵气,本不是人,而是吴王。 “阿娘。”吴王上前给怡妃行礼。 怡妃看到儿子,愈发怒意上涌,冷笑连连道:“你还来找阿娘做什么?看阿娘有没有被你活活气死?你劝你趁早拿绳子来把我勒死,给我个痛快,免得慢刀子炖,隔段时便来上一回。” 吴王和康平听了这话,都面一变,吴王更是直跪下,膝行到怡妃跟前,赔罪道:“阿娘!儿子错了!儿子不该不听您的话,任而为,可此事怎能怪婧儿?往她从未断过避子汤,也就这回跟儿子去别院,漏喝了一回,这才不小心怀上了。昨晚您将落胎药送过去后,她二话不说便服下了,后半夜在上疼了一宿,儿子在一旁看着,心跟刀割了似的疼,阿娘,这事说起来都是儿子的错,阿婧她何错之有,” 怡妃听了这话,脸见转,淡淡道:“她真的主动喝了落胎药?” 吴王面悲痛,“说起来,这既是婧儿的头一个孩子,也是儿子的头一个孩子,可偏偏来得不是时候!” 怡妃板着脸拉了吴王起来,“你们还年轻,康侧妃又素来体健,往后还怕没有庶子吗?一会让刘泉他们从库房里拿些好东西给康侧妃补补身,好生将养些时,莫落了病就是了。此事瞒得严实些,别让阿芫知道了,再过十你们二人便要大婚了,若留下什么痕迹,落到她眼里就不好了。” 吴王站起,只顾失魂落魄地站着,直到康平拉了拉他的衣襟提醒他:“阿娘跟你说话呢。”这才回过神,情绪低落地应了一声。 怡妃看着儿子,忽然想起一事,告诫道:“你便是再喜康侧妃,到底只是一位侧妃,平总该遮掩一二,何苦处处抬举她?她父亲近由大司马提了上州刺史,可是你背后打点的?” 吴王愣了片刻,随即摇头道:“此事儿子从头到尾并未参与,许是康诚知自己打点了也未可知。” “有这等事?”怡妃疑惑地皱眉,“若朝中没人抬举,怎会升得这么快?你最好去打听打听。“ 吴王道:“儿子已然打听过了,像是走通了王尚书的路子,左右无甚大碍,儿子也就未多加以理会。” “王尚书的路子岂是这么容易能走通的?“怡妃仍觉疑惑,“即便不是你所为,你好歹也该殚着些,总不好让府中一位侧妃的父亲太过显贵,往后惹出什么子来。” 说完,怡妃加重语气中的警告成分,“听阿娘的话,去查查,此事绝对不简单。? ” 吴王思绪仍旧停留在康侧妃苍白绝美的容颜上,敷衍道:“儿子省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第155章 康平和冯伯玉在里用完晚宴才走。 筵散后,蔺效将沁瑶送回澜王府,扶她下车,自己却不进去,只在门口对她道:“我跟太子约了晚上一道饮酒,会回得很晚,你早些歇息,不必等我。” 跟太子饮酒?沁瑶跟蔺效对视片刻,渐渐明白过来,极有默契地点点头,将斗篷递予他道:“好,天气愈发冷了,若饮多了,莫要骑马。” “知道了。”蔺效将沁瑶眼里的隐忧看得一清二楚,抬手替她拢了拢鬓发,低声道,“放心。” 沁瑶眉目舒展了些,不再说话,转身回府。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