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庭这局,还在他只是吏部侍郎、王宰一手遮天之时就在布置了。他年轻时好学有礼,在国子监和礼部都待过,拉拢了不少有能之人,待他上任,帮着刘未剪除了王宰的力量,刘未还一直认为方孝庭实在是大大的忠臣,甚至娶了他的嫡出孙女儿,很快就让她诞下了子嗣。 如果不是当年有被官官相护到家破人亡的官员上京告状,被大理寺卿庄骏悄悄带到刘未这来,也许刘未还一直没有警醒,任由方孝庭继续把持吏治,自己还会傻到忌惮王家余下的实力,真的去扶植老二为储君,以打消勋贵们辅佐老大的心思。 这方孝庭太过老巨猾,又太过能忍,人生有几个二十年?何况他布局时已经是年近五十,有多少人能笃定自己布局二十年,不是为别人做了嫁衣?仅此一点,方孝庭就是世上难得的枭雄。 甚至于送格最谨小慎微的嫡孙女入,从不出头也不争强,直忍到生下子嗣,大约都出于方孝庭的谋划。 那时候刘未内忧外患一堆,太后早丧让他错失了许多机会,若是他母亲还活着,以吕家为首的后戚未必不能和方家一较高低,有他母后作为中间的协调,也不至于让任何一家权利大到可以阻碍他施政的地步。 刘未活到今时今,还没有见过哪个女人能有他母妃一半的智慧和城府。他年幼时,王宰气焰哪里有这样嚣张?方孝庭又何曾出过头? 而唯一的亲人舅舅,却是一个和方孝庭差不多的人物。 当年他母妃担心他不够沉稳,会让人看出端倪,便将中一些人手给了自己的亲弟弟,谁料他得了人手,不但没有帮过刘未,反倒借用这股力量开始培养自己的人马,让刘凌又恨又怒,却被他抓住了把柄,无可奈何。 刘未忍了无数年,不动声地扶起冠绝后的袁娘,借她打皇后,顺便削弱方淑妃在中的影响,甚至狠心把之前生的儿子都当做白生了,全是怕哪一方孝庭掌握了中的权柄,索也学前朝来个变,直接扶了老二上位。 他正值壮年得了头风,众太医都称他是多思多虑所致,需要静养,不费心神,否则头风益严重,还会产生眩晕、痰涌,甚至引发中风。 可代国正值最关键的时刻,他如今丢开手不管了,后无论谁坐上这个位置,都只是几家之人的傀儡,他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更何况以刘未的自律和自尊,是断做不出罢朝不上,任由自己付之一切的大好山河被他人谋取的决定的。 所以,当袁贵妃之事一发,他心中虽然也很悲痛,却由衷的又松了口气。 随着袁娘年老衰,他还保持着年轻时对她的*和情已经很难。偏偏袁娘也不是优秀到足以让人忘却容颜的资质,这般来自情上的变化,他自己自然也清楚的很。 更何况随着刘凌给他太多的惊喜,他最担忧的继承人之选也已经解决,他和方孝庭已经剑拔弩张到朝皆知,也不必再隐忍隐瞒,袁娘对他的作用已经没有多大。 袁贵妃这个时候死了,还能永远在他心中保持当年的意,她的死还会带给他一个等了半生的机会,仅凭这一点,他就会永远记住她。 对刘未来说,他如今心神俱疲,再也没有力气如袁贵妃这般宠一个人、花那么多的心思,她在未老朽的年纪享尽荣华富贵而死,又死在他壮年的时候,没有过上失宠后任人欺凌报复的子,难道不算是一种福气吗? 只是不知道袁娘会不会这么想了。 紫宸殿里,得到蓬莱殿通报后尴尬不已的三位大员,见面是泪的皇帝突然怔怔地愣起了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究竟是退还是留。 此时应该是上三竿的时辰,外面却云密闭,使得紫宸殿的内书房不得不掌上了油灯,灯影重重叠叠,让气氛越加低沉。 哐! 一阵惊雷响起,炸得安静的紫宸殿里众人俱是一惊,刘未这才像是幽幽缓过了神来,静静吩咐起门外的岱山。 “袁贵妃和朕恩一生,如今枉死,更不能薄待,命太常寺和宗正府好生办丧事,丧事过后,葬入朕的帝陵。” 刘未擦掉眼泪,站起了身子。 “岱山,让尚侍这几天为朕准备素的常服。” “是,殿下!” 庄骏和庄敬听闻袁贵妃没有以皇后之礼下葬,也没有被追封为皇后,仅仅陪葬帝陵,忍不住心中一安。 如果袁贵妃被追封为皇后,那也是嫡命,大皇子生母曾是皇后,养母又是追认的皇后,在天下人的心目中,那就是正统。 好在刘未并未因了心智,也让担忧大皇子会因祸得福的庄骏庄敬松了一大口气。 他们家的嫡子正在二皇子中做伴读,虽没有得到刘未什么暗示,但心中其实是不希望二皇子出什么事的。 “让几位卿见笑了,朕就命人将你们悄悄送回去。凌胜,你留下。” 大理寺卿闻言应诺,立于一旁。 那边庄骏心中藏着无数心事,再见刘未搅动腥风血雨之就在眼前,料想今大概是唯一能问出口的机会,便强抑着不安,开口问道: “陛下,动方孝庭不易,动方更不易,但只要陛下一心去做,总是能成的。只是方一倒,二殿下那边……” 大皇子明显已经被放弃了,难道二皇子也要倒大霉不成? 这位皇帝到底在想什么?不怕前朝不稳之后,后也成一片,最终天下大吗? 谁料刘未似笑非笑地看着庄家父子,轻笑道:“朕早料想到有这一,所以不是把庄扬波送去了吗?一个没有后戚牵绊的老二,难道不比作为方傀儡的老二更强。” 庄骏心中狂喜,仅这一句话,不知比多少承诺更有效,心中想要帮着扳倒方家的心思更加强烈了。 其子庄敬听到这句话,脸上却是升起了不安之,但他从头到尾都不由自主,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声,告退之后搀扶着明显大喜的父亲,一起离开了紫宸殿。 出了紫宸殿,外面果然云密布,眼见着一场大雨就要降下,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水气,庄家父子走到廊下,对着外面张望,并肩立着看着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要变天了啊……” 庄骏的眼中豪气万千。 “是,要变天了。” 庄敬的神情忐忑不安。 “两位大人好雅致,这乌云密布,中人人都人心惶惶,您二人还能在这里笑看电闪雷鸣……” “谁?” 庄敬目光如炬,立刻向身后看去。 只见紫宸殿的门口,抱着一大堆文书的年轻舍人倚墙而立,眼睛望着紫宸殿的入口,双目含笑,出声的就是他了。 庄敬这才发觉自己堵了紫宸殿的入口,但紫宸殿外已经被皇帝提早驱赶了闲杂人等,剩下来的岱山等人都是老滑头,本不做这得罪人的事。 那舍人抱着那么重的文书站在那里也不知等了多久,面上虽然含笑,可手臂已经在颤抖,显然再不出声,这一堆文书落地,也是要惊醒庄家父子的,所以不得不出声打断二人的喟叹。 其他人如果开口打断别人的思考,自然是很得罪人又讨人厌的事情,只是这抱着文书的年轻舍人虽一身低级官员的青衣,却长身玉立,温尔而雅,先天就让人有了几分好。 庄骏和庄敬都是见过各种人物的权臣,识人自然有独到的一面,这舍人贸然打断了两位高阶官员的对话,态度不见惶恐,眼神却落落大方,更加让人无法生出恶。 庄敬更是让了一步,移开位置,不好意思地开口:“不知有人等着,一时被雷云所惑……” 庄骏却已经猜出了这个舍人是谁,仔细打量一番后问道:“你就是那……” “我的祖宗啊,薛舍人,里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您还送这些来,陛下哪里有心思批啊!” 一旁的岱山这才发现另一个方向来了人,几步上前,赶紧叫身后的人替薛棣接过一堆奏折文书,絮絮叨叨地埋怨。 看得出岱山也很喜这个年轻人,嘴里虽然抱怨,但句句都是提点之意。 薛棣手中重负被接走,立刻规规矩矩地向庄敬和庄骏行礼:“下官中书省中书舍人薛棣,见过两位庄大人。” “你竟认识我们?” 庄敬兴趣地看了扫过薛棣的脸庞。 “你就是今科那位榜眼?” “让两位庄大人见笑了。”薛棣有些羞涩地笑了笑,“下官随殿下在宣政殿里录过文书,所以远远见到过两位大人,只是两位大人不认识下官罢了。” “你倒是好记。” 只要是正经读书人,没有不敬仰薛家的,庄敬自然不会为难天子身边正得了信任的近臣。 “天不太好,爹,我们还是趁雨没有下来之前赶紧回府吧。” “好。” 两位大小庄大人别过岱山和薛棣,跟着一旁等候的侍卫,缓缓里去了。 “您现在来的可真是时候……” 岱山看了看掩着的门,连忙摇头。 “陛下和大理寺卿正在谈话呢,您不能进去。” “陛下今没有上朝,门下省那边让我把奏折和要紧的文书先拿过来了……”薛棣笑着和岱山搭话:“里怎么了?不是说陛下头疼吗,这几位怎么来了?” “您真不知?” 岱山低了声音,拉他到一旁。 “刚刚蓬莱殿的消息,袁贵妃去了!” 薛棣脸上的笑才收敛了起来,愣了愣道:“不是昨还……” “那么多太医在那儿,也不过就是吊着命罢了。”岱山惋惜地摇头,“陛下今心情很不好,大理寺卿和两位庄大人就是清早被请进的。你候一候,等大理寺卿凌大人离开了,你再进去。” “谢岱总管提点。” 薛棣脸,不着声的问:“这几位大人来中,是不是为了查袁贵妃中毒的事情?” 提到正事,岱山立刻一问三不知。 “哎哟,薛舍人,奴婢要知道这些国家大事,哪里还是个宦官!” 薛棣笑笑,一脸“您老就瞒我吧”的表情,也不多纠,眼睛直盯着庄敬和庄骏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是什么事,能让已经位任宰相的庄老大人面对狂风暴雨依旧面有喜? 为何庄老大人面有喜,庄尚书却一脸不安? “难道……” 他陡然一惊。 真是要变天了? *** 变天了。 前几还还酷热无比的天气,一下子就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盛夏的天里,竟也让人冷的直打寒颤。 这样的天气,东里的人绝不会再为一盆冰一碗解暑汤争吵不休,但到了这个时候,东里想来也不会有人在这上面费什么心思。 谁也没有想到,曾经宠冠六,让无数女人恨之入骨又羡慕不已的袁娘,就这样死在了一个小人物身上。 蓬莱殿那位一去,对于后来说,无异于地震。即使对于前朝来讲,也足以改变很多局面。 而对于大皇子来说,更是无疑于天塌地陷一般。 他的生母为了他,死于长庆殿中; 他的养母为了他,还是死于自己的殿之内。 即使袁贵妃对他并不见得有多少真心,也曾敲打过他,往他身边放置自己的人马,但相处了这么多年的人就这么死了,刘恒心中还是有些痛苦。 “难道我是个不祥之人?” 刘恒跪在灵堂之前呆呆,身着祭服,脸木然。 来祭奠袁贵妃的,大多是抱着“这妖终于死了我得去瞧瞧”想法的妃嫔们,也有不少被袁贵妃得了便宜却没办法找回来的人,俱朝着蓬莱殿的方向暗暗啐上一口。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