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身体极为复杂,但凡再高明的大夫,对于脑子里的问题都有些束手无力。昔名医能够开颅治病,那只是个传说,真要对皇帝说“我要动你的脑子”,那百分百都是被砍头的命。 太玄真人的内力是道家无上的玄妙真传,内力一吐在刘未身体里运转,如果是健康之人,便会毫无阻滞地运行一个周天,滋养血脉后进入丹田,最是对人有好处,可如今太玄真人运气,到了刘未的脑补就无法再通畅地行进下去,说明刘未脑部的气脉已经有了血瘀,无法再用人力去除。 而且,由于刘未经常久坐,年复一年的低头批复奏折,颈部也已经形成了痹症,颈骨筋聚,迫了正常的气脉,使得风疾越发加剧。 因为天子的身体事关国体,中内外也不知有多少耳目,所以刘未并未和谁切实说过自己的身体情况。 每早起,他都会头痛眩晕,有时候四肢都出现麻木的情况。所以好几次未上早朝,都并不是因为前一夜犯了风疾,而是清早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先躺着,对外宣称犯病而已。 除此之外,每批阅奏折时,他的颈部和肩部的肌都常常酸痛到无法抬起来,一旦低头久了,还会呕吐不止,全靠岱山替他掩饰。会重视和提拔薛棣等一群近身的舍人,外人看起来是他想补偿、提拔薛门的门生,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因为他的身体再也不如年轻之时,什么事情都可以亲力亲为了。 而薛家的名士以前大多是天子近臣或太傅太师出身,又大多执掌山院,对于制诰、检阅文书、归档总结都有自己的一套本能,最是适合做这些辅助的工作。 刘未见太玄真人气凝重,心中也七上八下,再顾不得保密,屏退了所有人,只剩下从小伺候他的宦官总管岱山,问起太玄真人: “真人,太医们向来是报喜不报忧,朕就想知道,还能不能治好?” 太玄真人并不是什么真的得道高人,在这种情况下,第一个反应当然是自保。治是一定治不好了,可要说有什么生命危险,那也未必。 所以他没有告诉刘未他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只是斟酌后开口:“陛□□内不调,气不能内敛,肝上亢,动则生风,所以风疾越来越严重。这种病最是折磨人,却还不到最坏的地步。” 刘未听到太玄真人的话,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这种病症,最怕的就是数病同发,又或者是外风引发内风。所以从此往后,陛下最好少食油腻、勿要疲累,也不要吹风。冬季虽将至,最好不要去泡温汤,一冷一热,最易引发风痹……” “这些太医都和朕说过。有没有什么医治的法子?或者头风发作时能够减缓一点痛苦?” 刘未难得出示弱之。 “至少这几年,能够……” 太玄真人好歹也在中受皇家供奉过几年,脸皮再厚也做不出再忽悠着皇帝的事儿,更何况这皇帝为了江山确实是禅竭虑,只是因为格多疑,所以才留下这么一堆隐患,是以斟酌再三后,还是送出了金玉良言: “陛下,其实只有保重身体,才能徐徐图之,贫道建议您……吏治之事,可以暂缓几年,待身体调养好了再……” 等不及了,再过几年,说不定都有人招兵买马,资敌造反了! 刘未心道。 “此事已经迫在眉睫,不得不发。” 方淑妃和方都动了,动一半放弃,岂不是功亏一篑? “我道门用方,讲究中正平和,颐养天年,如果陛下是想短期内能够振奋神,确保国事,最好还是和可靠的太医商议……” 太玄真人说的也诚恳。 “只是这种药,大多是虎之药,一时用来提升尚可,但不可多服久服,否则有生命之危!” 刘未听了太玄真人的话,眼睛微微眯起,想起一个人来。 孟太医是他母后为他留下的人,后来又听从他的命令去辅助袁贵妃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正观念极为淡泊,且医术高明,见多识广,无家无累,不用担心他和谁结谋私,原本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孟顺之这个人,格太过古怪,他一向不喜用“无无求”的人,事关他自己的生死,又在这紧要的关头,一个无懈可击的人,用起来反倒危险。 更何况他当年是舅舅引荐入的,私底下也有些情,万一…… 但那个以“招魂”之说得罪于整个太医院的年轻人李明东,却是个可以利用的人物。 有野心,有机变,且以他这种张狂,后肯定在太医院大受排挤,唯有紧紧抓住自己才能在中立足。这种人,不但不会想他出事,恨不得他能长命百岁,一直替他稳固权势,做第二个孟顺之,所以倒是可以一用。 说起李明东的“招魂”…… “太玄真人,朕的长子突然口不能言,木讷无神,太医们俱说是得了‘离魂症’。前些子,太医局有人用民间的方法‘招魂’,但毫无用处,您看,是不是举行个法事,尝试着……” 刘未苦笑。 “肃州山高水远,他若想平安抵达,最好还是能好转一点。” “离魂症,咳咳。” 太玄真人突然有些心虚。 “怎么?” “没什么,敢问给大皇子招魂之人是?” 不会是皇帝亲自拿扫帚吧? “是老三刘凌。” 刘未开口。 “陛下,那老道行法事的时候,最好还是三殿下在场。”太玄真人又开始卖神的本事。 “敢问大殿下如今在何处?” “……在礼宾院。” “这……” 太玄真人出为难的表情。 “无妨,朕命人送刘凌出一趟,待道人行过法事后就回。”刘未叹了口气,“希望老大能好,否则……” 肃州民风彪悍,兵猛将众多,其实他也留了后手。 只是老大出了事,他派去稳定肃州大局的人马,说不得会有自己的心思。 如今肃王妃看起来倒是个明能干的,只是女人在兵马之事上天生就是弱项,魏坤年纪又小了点,等成长起来至少要几年…… 刘未的思绪跌宕,不免对太玄真人有了些期待。 *** 礼宾院。 “守静兄,你怎么不去帮忙?” 被人送到礼宾院的刘凌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好友张守静,也见到之前王太宝林心心念念的可能是她七妹的王七娘。 由于礼宾院里来来往往还有不少人,所以刘凌没有办法单独去和太玄真人身边正在忙着架设法坛的王七说什么话,只能找了也闲在一旁的张守静聊聊天。 太玄真人做法,许多人都来看热闹,因为外人太多,肃王妃没有出面,只派了心腹的丫鬟花团和锦簇出来帮忙,实际上也帮不了什么忙,这种“专业”太强的事情,只有道士们才能上手。 “我学的不是这些。”张守静嘴角含笑,“而且太玄真人‘做法’,也实在是不需要什么人帮忙。” 就差没把跑江湖卖艺那套东西拿出来糊人了! “我一直很好奇,守静你姓张,应该是天师道张致虚天师的嫡传子嗣吧?为什么只是一个小小的道童?” 刘凌看着一身普通道服的张守静,再看看穿着法服的太玄真人,十分好奇。 “谁叫我年纪小……” 这肤浅的世人啊! 张守静有些淡淡的忧伤。 “年纪小?” “我问你,但凡做这种法事,你是愿意找太玄真人这样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道人呢,还是我这种貌不惊人年纪轻轻的道人?” “……自然是太玄真人这样的。” 刘凌轻笑。 “那我和太玄真人站一起,你觉得是我像长辈,还是他像长辈?如果你有事要找天师道帮忙,是去通传太玄真人,还是我?” 张守静又接着问。 “你不用说了。”刘凌笑的眼睛都亮闪闪的,“我明白了。” “哎!” 张守静摇了摇头。 “其实做道童也有做道童的好处,至少许多庶务翻不到我。” 刘凌哑然失笑,这张守静的口气老气横秋,俨然一副“要不是我年纪小这掌教都是我的”以及“虽然现在不是掌教但也少了许多麻烦事还是有些好处”的语气,就像是这掌教是他自己不要,当个道童玩玩罢了。 “说实话,我还要谢谢你和太玄真人……”刘凌抬眼望去,太玄真人脚踏七星,手持七星剑,正在祝祷着什么。 “你们一直关心着我,你送我的无水,也派上了很大的用场。” “这些不过是小道罢了。”张守静骄傲地说道:“所谓无水,不过是借着植物的特,我天师道兼容百家,但凡机关、符箓、医药、天文、地理、水利、农事、五行,皆有涉猎,等殿下登,等殿下成年,如有需要,可传召我等天师道弟子,三千天师道弟子,任您差遣。” 刘凌没想到他想说的是什么,但任谁听到这种话,心情都会大好。 “哈哈,借你吉言。不过可不是人人都是你,我一传召就来的,等你当上了掌教,我才敢说差遣三千弟子,否则三十个都不见得能用上……” “那殿下可否和我打个赌?” 张守静笑着开口。 “什么?” “如果我能在二十岁之前当上天师道的掌教,殿下便重新修缮祭天坛,尊我道门为国教,如何?” 张守静认真地说道。 “我不和你打这个赌。”刘凌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此事不是我能许下的,也不是我能用来打赌的事。” 张守静有些失望,但他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既没有恼怒也没有气馁,只是微微点头。 “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 刘凌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过于严肃,只好随便扯了件事来化解有些尴尬的气氛:“我看那王七在太玄真人身边跑来跑去,可态度却丝毫不见恭敬,还有些隐隐的敌视,这是为何?” “您看出来了?” 张守静心惊于刘凌的心细如发。 “原本没太注意,可刚刚烧符篆时,太玄真人似乎也有些避着王七?”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能拿出去说的事,太玄真人和昔的王家之间,有一些纠葛。”张守静也知道刘凌是从小由冷里的太妃们带大的,所以没有什么隐瞒:“说起来,这件事还跟离魂症有关。” “咦?” “当年王家大姑年过二十还未嫁人,王家为她招倒门的女婿,引得四方来人。太玄真人那时候还没入道门,只是一四处游的游侠儿,便跟着一群朋友去瞧热闹……” 其实就是变了装束混进招婿的队伍,趁机进去敲诈勒索。 “后来人多生,来参加招婿的都想娶掌管王家绣庄布坊的王大娘子,就有人在王家闹了事,差点伤了王家那位大姑,太玄真人错差也不知怎么就救了她一命,只是头部也受了重伤,变得痴痴呆呆,看过的大夫都说他得了离魂症,怕是好不了了。” “又是离魂症?”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