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父亲让她穿劲装,让她学武,骑马,打猎。 为什么父亲不拘束她进出家门,让她结朋友。 疼也许也有几分,但更多的,恐怕是一种移情。 陈伍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厅堂的,只知道她走出房门时,还能听到背后那位窦太妃幽幽地叹息: “你这是何苦……” 你这是何苦…… 陈伍燕眼眶含泪,倚靠在门上,鼻中又酸又涩,一会儿觉得父亲疼她未必就是因为长相,一会儿又觉得若没有这个长相,说不定都活不下来,脑中一片浑噩,心如麻。 家中几个护卫见陈伍燕没有离开,原本想劝她走的,见她这幅模样,也不敢上去再强劝,她素来得宠,别人都不能去的地方她进出自如,陈武也几乎不瞒着她什么秘密,他们也就随她去了。 陈伍燕靠着门,糊糊间,听到里面似乎提到了蒋进深的名字,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陛下的意思是,你入京后,依然可得封官爵,只是不可随意出京。”窦银屏声音很是冷静。 “他的子我知道,他不会做出背后暗算的事情,我保你安全无虞。”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要蒋进深的人头……这……” 她听见父亲踌躇着说:“燕娘才嫁过去没有多久……” “那样的禽兽畜生,你居然肯愿意下嫁女儿!那样心的人,抛弃子杀人如麻,哪里会因为一个女子就愿意俯首称臣,你女儿现在早点与他和离或分开,反倒是一件好事。” 窦太妃一想到蒋进深的所作所为就肝火大动。 “他什么人都敢杀!” 陈武苦笑,若说想要弑君的,他何尝也不是?秦王他都差点下手干掉了,若刘凌真出外巡视,说不得他也敢下手。 京中居然这样忌惮蒋进深,实在是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可见蒋进深也是一员悍将,让京中也不敢姑息。 “我……我想个周全的法子。” 陈武一没有说动族老,二还需要多方调解,他知道大势已去,如今只有妥善收拾好残局才能全身而退。 他如今就像是拉着千钧重担的马车,一直狂奔的时候还好,万一突然要停下,说不得连自己都会被马车无情的碾过去。 窦银屏当然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她离京时就已经做好了在这里耗上十天半个月的准备,当下就陈家归顺后的条件和陈武语意隐晦的商议起来。 “银屏,我已经让人给你安排了住处,就在我屋后偏院,那里清净无人打扰,不会有人发现你在。你要是想出去,院后沿街有个小门,可以从角门出去。” “表哥安排的妥当,不过我在这里也留不了多久,还要回营里去,不必这么麻烦……” “留不了几天也不能怠慢,你我几十年没见,我还想和你好好聊聊……” 陈伍燕靠着门,眼睛半开半合,听了半天发现也没听见什么,才慢慢直起身子,面无表情的走了。 陈伍燕走后没多久,窦银屏在陈武的指引下回了“隐居”的小院,陈武知道窦银屏身份,一路上十分慎重,她身边两个跟随的侍从皆是大司命,行事又小心,所以几乎没人知道那座空旷的小院里住进去了一位“娇客”。 虽然年纪有些大。 屋子里,窦银屏完全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她坐了一会儿,等到屋顶上有瓦片轻动之声,才打开了一扇窗子,跳进来一个人。 正是大司命云旗。 “娘娘,你们在屋子里议事的时候,陈武那女儿在外面一直听着……”云旗脸嘲讽的表情,“这陈武对他女儿倒是信任护,我看那些侍卫,没一个敢上去拦着。” 不知为什么,窦银屏听到云旗说“信任护”的时候,耳朵有些发热,掩饰似的开口:“她要是听到我们说起蒋进深……” 她原本只是随口一提,说到这里时,突然一怔,不知思考起什么。 云旗见她这样,也不敢打扰。良久之后,窦银屏叹了口气,可惜道:“世间女子,嫁了人之后,总是要把夫君记挂在心上的。这蒋进深人品太差,心思又恶毒,可他现在要依靠陈家,必定对陈伍燕千依百顺。” 她回想起上次闯的那位统领,摇了摇头:“能做金甲卫将领的,体格、相貌、才干,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蒋进深相貌堂堂,身材魁梧,正是女儿家容易仰慕的类型。两人现在又是新婚燕尔,我料想着,陈伍燕肯定不会舍得其父杀了他送去京城表决心,恐怕要生出事端来。” 云旗是宦官,对这些情啊啊的看的不太明白,窦太妃说什么,他就是什么。 “那我去把陈伍燕……”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陈武现在还在为了归顺的事情举棋不定,此事我们动了他的女儿,就算他和我沾亲带故,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我看……” 她咬了咬下,对云旗招招手。 “你附耳过来,这样……” *** 陈伍燕心思不宁的离开了父亲的小院,正如窦太妃所料,心中成一团麻。 她下嫁给蒋进深没多久,夫又聚少离多,谈不上情多深,但毕竟是一夜夫百恩,乍听得京中一定要其夫的人头,自然是心惊胆战。 心惊胆战之后,又生出一股怨气来。 当初父亲想要反了,说动家中族里并旧故友一起反了,大家都是将头拴在带上随他去走了这一糟,无论是他们还是她,都牺牲了不少,盼的就是父亲能成就大业。 虽说蒋进深狂妄肆意,可若他没有本事,也不可能惹下这么大的罪责后还能顺利从京中跑出来,更何况他跟了父亲之后,一直忠心耿耿,攻城拔寨、杀人放火,好事坏事都一肩扛了,身上血债累累,倒有大半是父亲犯下让他背黑锅的,如今父亲要归附朝廷,这么多旧债,足够他死上七八次。 如果父亲当时没想好要不要一条道走到底,又为何要匆匆忙忙将她嫁出去?虽说现在战局不利,可也没坏到那种地步,这窦银屏一来,他说降就要降…… 再想到自己和窦银屏相像之处,陈伍燕心中犹如吃了苍蝇一般,一进自己住处就伸手召来一个家人,让他去把“姑爷”叫到外面去。 自从牛头谷大败,蒋进深就被陈武召回守徐州大本营了,所以现在陈伍燕和窦银屏夫两难得也算是在一处。 不过一个在大营里,一个跟随父亲在府里,还是聚少离多。 陈伍燕虽然下嫁,可并没有离家跟丈夫在一处,府里没有女主人,她有时候还要帮忙理事,进出府中是常事,所以她出了府几乎没惊动多少人,只有二管事觉得必须得通报一声,要去告之陈武。 谁料这二管事刚走几步,就被家中几个护院架住了,捂着嘴捆起来就丢进了柴房里,这几个护院,正是陈伍燕的亲信,留下来“收尾”的。 这厢里陈伍燕在约定之处等了丈夫好一会儿,才等来从大营里急匆匆赶来的蒋进深。 蒋进深这个人虽是武人,却不是莽夫,知道夫人急忙忙命人悄悄将他叫出来定有大事,等到陈伍燕将今所见所闻一说,蒋进深脸顿时大黑。 “岳父怎么说?” 蒋进深更关心这个。 陈伍燕自然不会说父亲犹豫不定,很坚定地摇了摇头:“父亲说我们新婚燕尔,你又是我的夫君,没有答应。” 她也是聪明人,此时不把自己的地位抬高点,还更待何时? 只有让蒋进深知道自己意味着什么,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蒋进深才会死心塌地,她不蠢,知道蒋进深对她的情,还远没有到“生死相随”的地步。 一旦他觉到父亲或陈家要抛弃他,说不定第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现在没答应,就怕以后多说动几次,心思动摇了。” 蒋进深烦躁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之前就有传闻,说陈家大败,朝廷军队节节胜利,北方方家也如强弩之末,陈武生出了收手之心,但蒋进深其实是不当一回事的,因为他知道,这时候再想收手,已经是太难了。 莫说他,就陈家那么多人,一旦窝里反,陈武第一个众叛亲离。 所以他才能安稳地继续练兵,继续做他的陈家姑爷。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朝廷会派出“使节”游说陈武。 蒋进深虽然带兵,但他心里清楚,若陈武一旦收回兵权,这些当兵的不会有一个听他的,他越想越烦躁,忍不住伸手往墙壁上重重一锤! 嘭! “夫君你这是做什么!” 陈伍燕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查看丈夫的手。 蒋进深却似是无知觉一般,冷声道:“大不了我走就是了,天大地大,何处不是我容身之处?” “夫君这说的是什么话!父亲又没有答应……” 陈伍燕看了看蒋进深,突然想到窦银屏那张脸,无端地心中生出了一股恶毒心思。 人实在是很奇怪的东西,一旦发现自己是可以被替代的,这世上还有另一个“自己”,就会生出摧毁掉另一个的想法,甚至更甚。 “夫君,其实有个办法,不但能保你安全,还能一劳永逸,让父亲息了归顺朝廷的心思……” “什么办法?夫人快快说来!” 蒋进深眼睛一亮。 “那窦太妃如今住在我父亲住处后面的偏院里,那里就靠着府外的小道,最是偏僻,现在没有几个人知道窦太妃被我父亲藏在府中,她秘密来访,又没带几个随从,如果我们将她杀了……” 陈伍燕快意地笑了起来。 “这窦太妃据说是抚养皇帝长大的,一旦她出使不成反死在徐州,朝中必不会再派人来招安。你说,这釜底薪之计……” 蒋进深是何许人也,那是连皇帝和王爷都敢杀的人,更何况一位太妃?顿时大笑了起来。 “若说其他,我蒋某可能还得皱一皱眉头,可要说杀人,我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只是家中家将护卫那么多,我要想杀进去……” 他突然想到当年皇帝让他往西放火的事。 “啊,我可以趁夜从街那边翻墙而入。不过,即使如此,如果府中没有接应,就靠你我二人,在岳父眼皮底下杀人,必定是不能的。” 陈伍燕言又止,心底大约好生挣扎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说道。 “如果叔叔伯伯们都肯帮忙呢?” 蒋进深愣住了。 “叔叔伯伯们才不肯归降呢,如果父亲一意孤行,最终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现在叔叔伯伯们已经对父亲生出了不,还有那么多经营了许久的官员门人,都不会放过身事外的父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么陷下去……” 是,她是为了父亲好…… 她要救父亲,不能让他一条道儿走到黑。 陈伍燕心中道。 “联系叔叔伯伯们,想法子杀了窦银屏吧。” 陈伍燕说。 “杀了窦银屏,断了父亲的念想!” ☆、第190章 将死?将善?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陈武都在试图说服家中的族老们同意归顺,府里接待的来人络绎不绝,一半的时间还在外面,窦银屏看着陈武来来去去,忙的脚不沾地,不但没有同情,反倒生出一种怒其不争之。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