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棣和戴良都被他放了假。 放薛棣出去,是因为刘凌不放心薛太妃出去皇观中修行太过清苦,让他前行前往照应。 江凤娘寻死不成被点了睡,为免她醒来尴尬继续寻死,刘凌让素华将她送回了江家。事情发生的第二天,戴良的祖父戴勇就已经进请了旨,希望能为江家小姐和戴良求个恩旨定下婚事,刘凌自然是准了。 如今戴良被放了假,自然是被戴勇捉回家忙活议定婚事的事情。再拖几天,江家小姐被坏了名节的事情传出去,以她的“刚烈”,沈国公府说不定就要落个“死无辜女郎”的业障。 因为跑腿的戴良和起草文书的薛棣不在,刘凌批阅奏折、处理政务的时候越发吃力,然而更吃力的却不是他的身体,而是内心。 这一种吃力,到张太妃求见,向刘凌求去的时候达到了顶点,犹如死骆驼的最后一稻草一般,让刘凌面如土。 “张太妃,连你也要离开朕吗?” 刘凌眼中一片自我厌恶。 “是三儿哪里做的不好……” “陛下,并非如此。” 张太妃对刘凌一向温柔,其他太妃在他登基之后已经渐渐改掉了喊“小三”、“三儿”、“三郎”的病,只有张太妃还经常用“三儿”称呼他,一如往昔。 然而薛太妃的事情一发,就像是为她们敲响了一记警钟,往里亲昵甚至有些对待晚辈的随便态度,顿时收了起来。 她们不觉得什么,可看在别人的眼里,却是一种“皇帝对我家主子也服服帖帖”的错觉,今是薛太妃,明说不定就该轮到她们了。 这也是刘凌为什么心情不好的缘故,似乎随着薛太妃出,那一些温柔的、和煦的、让人想起来就心中温暖的东西,也渐渐跟着她一起离开了。 张太妃了解刘凌不是任的格,从小到大,哪怕他再伤心,再愤怒,也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所以她说起自己的原因时也没有什么遮掩。 “我这几思来想去,薛姐姐的话说的是对的,我们毕竟不是您真正的皇祖母,一直行着太皇太后才该做的事情,其实是一种僭越。您长大了,该寻找自己值得互敬互的女子……” 张太妃看着刘凌脸“你就是要抛弃我还找这么多理由的表情”,心中更加痛苦了。 “而且,我们如今都已经年近五十啦,这个年纪,实在能活多久全看老天,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这些老姐妹,等闭眼了之后,是万万不愿意陪葬在平帝身侧的。” 她咬了咬。 “可我们都是有品级、有封诰的妃子,如果我们死在中,无论礼法上还是情理中,我们都是要随葬在皇陵的。” 刘凌动了动,理智上明白她说的都是实情。她们出冷时,刘凌愿意让她们的家人接她们出荣养,除了为了放他们自由的原因,更多的考量,也是因为他的皇祖父毁了她们一生,她们死也不愿意再躺在他身侧的缘故。 可在情上,她这个时候想走…… “而且,我在外面还有牵挂呢,我师兄出了这么多年,连封信都没捎进过,我一直担心他那边,趁我现在还不算太老朽,我想出去他的故乡探望探望他,也算了了我一桩……” 张太妃笑着解释自己想出的愿意,语气中是“你看我真的不是不要你了”的安之意。 可刘凌这个时候却失了态,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几乎是蹦了起来。 “没有什么孟太医了!” 刘凌攥着拳头低吼。 “您就算出去了,也看不见孟太医!” 他猛然抬起头,眼睛里全是红意,犹如受了伤的幼兽,对着这个世界张牙舞爪,恨不得撕碎一切。 张太妃见刘凌突然发怒,甚至迸出这么一句话来,笑意顿时凝固在脸上,脸震惊。 “他死了!” 刘凌从牙齿里挤出这句话来。 “他谋害先帝,已经服毒自尽了!” “不……” 张太妃捂住嘴,长久以来心中的不对劲终于被人捅破了窟窿,抖得犹如风中的一盏孤灯。 “不!” 她哀嚎一声,看也不看刘凌一眼,就这么调头径直跑了出去,生怕再听到更多残酷的话语。 刘凌见张太妃仓皇跑了,狠狠地将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拂下桌去,惊的王宁和其他人连忙上前阻拦,生怕他伤了手或手臂。 “走!你们都走!一个都不要留!” 刘凌着气。 “全部都到殿外去守着!” “这……陛下……” 一个人正准备劝谏,却被王宁悄悄拉住,摇了摇头。 “是,陛下,我们这就离开。” 他听见这位皇帝身边最受信任的大总管如此说道。 霎时间,人鱼贯而出,紫宸殿书房内空空,再无人烟。 姚霁在祭天坛例行“查探”一圈之后回到紫宸殿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名贵的笔墨纸砚散落一地,刘凌最喜的一枚小印也被摔出去好远,孤独地躺在暗的角落里。 屋子里的门窗被紧闭,门帘子被放了下来,只是王宁担心里面没有人照顾,如今正掀开一条小紧张地向内张望,姚霁正是从这里进入的书房。 所有门窗都被紧闭的房间里暗无光线,即使是白天也是如此,刘凌静静趴在已经空无一物的桌上,将头埋在两臂之间,一动都不动。 “发生什么了?” 姚霁心想。 “这样睡着了,会冒的吧?” 她惊讶地蹙起了眉头,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刘凌的身边,条件反想要拍拍趴在桌子上的刘凌。 但她忘了她依旧没有实体,伸出去的那只手从刘凌的肩头上没入,在这漆黑一片的房子里,看起来格外妖异可怖。 可刘凌却像是有所应一般,直直地从臂弯中抬起了头来。 “王宁?朕不是说不准……” 嘶…… 姚霁倒一口凉气。 啪…… 刘凌僵硬了一下,像是被吓到了一般,一头又扎进了臂弯里。 装死。 姚霁瞪大了眼睛,虽然屋内光线昏暗,但她却相信自己在那微弱的光线下绝没有看错…… “刘凌,你在哭?” ☆、第204章 道路?歧路? 刘凌并不怕王宁看见自己脆弱的模样,因为他知道王宁即使看到什么,也不会说出去。 他是自己的总官,一荣共荣一损俱损,即便是薛太妃在时,想要问些无关痛的话题也许会透几句,可说到一些有关皇帝颜面的事情时,他的嘴巴比蚌壳还紧。 但他没想到来的是瑶姬。 他一直认为瑶姬是下凡的仙人,是辅助人间君王走上“正道”之人,她辅佐的君王应该无坚不摧、英明神武,而不是像个孩子一样一遇到事情就缩到壳里,只会哭泣。 气走了张太妃让他既伤心又后悔,被姚霁看到这幅模样则让他羞惭无比,恨不得地上开个,将自己埋了。 仙人看到自己这幅软弱的样子,是不是会对自己失望? 他心里都是这样的惶恐,以至于无法正视自己的软弱和无能。 如果姚霁是真正的仙人,见到这样的刘凌自然会很失望,但姚霁毕竟不是仙人,而只是个女人而已,所以看到这样的刘凌,她只是愣了愣神,心中一下子就柔软一片。 “你怎么在哭?”她声音轻柔。“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姚霁并没有嫌恶的语气,也许是刘凌独自舔舐伤口十分难熬,他缓缓抬起头来,运足目力看了姚霁一眼,见她真是没有什么看轻他的态度,才仍由眼泪在脸上淌着,轻轻开口: “我刚刚做了一件错事……” 他顿了顿,一提起这件事,他心中依然痛苦万分。 “我伤了一个我不该伤害的人。” “愿闻其详。” 姚霁并没有多说什么,昏暗的书房内,她施施然在刘凌脚边盘腿席地而坐,如烟如雾一般的裙角甚至在刘凌脚上拂过,引的刘凌将脚缩了一缩。 她没有实体,无法像是正常人一样坐卧,能够安歇的只有宣政殿里那张不知为何她能躺下的龙,以及随处可以坐下的地面。 大概是因为姚霁坐下后只能看到头顶,让刘凌渐渐放松了下来,将头轻轻扭向别处,开始将孟太医在先帝时的故事一一说来。 他之前情愫未开,对于孟太医这么多年来忍辱负重只为见张太妃一面,只当做是同门情谊,甚至不太能理解孟太医在父皇之死中究竟是站在什么样的位置,可如今他隐隐对“情”之一字有了些了悟,如今再次说来,竟有些唏嘘。 说起来,这些太妃们都是很好的女子,值得这些男人对他们真心以待,蹉跎半生,可既然一开始就错了,能够团圆美的,又有几人? 刘凌想起窦太妃去招安陈武,回后从此郁郁寡经常发怔的事情,心中又是一阵难过。 情深不寿,他已经开始有些畏惧情这种东西了。 “难怪你和孟太医都一心想要瞒着张太妃,这样重的‘牺牲’,对于张太妃来说,实在是不可承受之重。” 姚霁对后里的太妃们也有些了解,那张太妃虽然年岁已高,却心地纯良天真烂漫,她少年进,遭遇灭门,能够一直保持这样的心没有偏,可见确实天便是如此,很难改变。 她在谈笑中总是不时嬉笑,有些孩子气,但那也是她的魅力之一。和她接近就会到身心舒畅,被她注视就会觉得如沐风,这种坦率而平易近人的气质放在一个中年妇人身上无疑是“不合时宜”的,可反过来想一想,这样的人作为一个襟开朗的长辈,确实是值得小辈们维护和关心的。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刘凌伤害了她,才会觉得越发难过吧。 果不其然,刘凌见姚霁回话,犹如得到了鼓励,继续将心中的软弱倾诉了出去。 “我小时候在冷里长大,薛太妃严厉,一开始其他太妃都因我是皇祖父和皇祖母的孙子而不待见我,只有张太妃对我温柔体贴,犹如亲生祖母一般。在我心里,最敬佩的女人是薛太妃,最戴的女人却是张太妃……” 刘凌抹了把脸,“若是平时,我便是自己吃苦,也是不愿意让她们有一点不高兴的,可刚刚我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总觉得她们是不要我了,是因为我没帮得了薛太妃而生我的气,我心中又气又痛,竟想着让她们也和我一样难过才好……” 他会痛哭涕,大半竟有发现自己也这般“卑劣”的缘故。正如姚霁所受到的,从小接受各种有关“德行”上的监督和教导,让他已经有了一点道德洁癖,一旦发现自己也有了“污点”,就越发自我嫌恶。 姚霁却只是微微“啊”了一下,连眼皮子都没抬,只不以为然道:“我一直觉得你比同龄人稳重,如今看来,原来是你叛逆期来的比较晚。” “什么?” 刘凌完全听不懂姚霁的话,只是怔愣。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