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机轰鸣,不长眼睛的炮弹间或下落,装运妥当的船拼命划进茂密芦苇丛躲避,还未及上船的工人连遭轰炸,面对当场死去的同伴也只能咬牙洒泪、冒着危险继续往船上抬机器。 最后一批了,等到了镇江,就可以换江轮,沿长江直抵暂时安全的内地。 一枚炮弹在数十米处炸开,半分钟后,和盛清让一起过来的工厂经理一抹脸上的灰和泪,抱着装船清单转头朝盛情让吼:“三少爷!这里太危险了!你——” 烟雾灰尘纷纷落定,他却没能再找到盛清让。 薛选青走后,宗瑛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 一夜做了许多冗长错杂的梦,醒来时,玄关那盏廊灯静悄悄地亮着,她从沙发里起来,径直走向外台。 第二十一号台风“杜鹃”带来的影响还在继续,将近早晨,天地间是肃杀的冷。 目灰中,她垂眸看到一个身影,久违的身影。 56|699号公寓(1) 心有灵犀似的,盛清让抬起头,也看到了宗瑛。 一个在未明天里,面就是细雨,一个站在台上,身后是屋内昏光。 隔着将近三十米的高度,盛清让从包里取出手机,低头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家里座机铃声骤响,宗瑛敛神快步返回室内接电话,外台便只剩纱帘与台风纠。 宗瑛拎起电话“喂?”了一声。 盛清让抬头看一眼那空空的台,应道:“是我。” 宗瑛听到悉的声音,说:“我看到你了。” “我知道。”他说,“外面风大,不要着凉。” 宗瑛转头看向台,风挟着纱帘恣舞,的确有些冷,他用这样的方式叫她进了屋。 她收回视线,问:“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他进门,穿过宽廊上了电梯,信号有些许不稳定:“我去医院没见到你,因此回家来看看。” 电梯上行,他问:“数未见,你还好吗?” 宗瑛想起昨晚,实话实说:“不太好。” 他略急却稳声问:“是身体不好,还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宗瑛避重就轻地回:“身体还好,每天都按时服药,休息得也算不错。”她停了停,反问:“你怎么样?” 盛清让此时并不体面,衣服全,头发也是的,台风并没能刮散他身上火药与尘土的味道。 他走出电梯,讲:“我也不太好,你看到我不要觉得过于狈。”言罢他在公寓门口停住,抬手敲响门板:“我到了。” 宗瑛挂掉电话匆匆走去玄关,廊灯照亮入口,打开门,灯光就照亮他的脸。 盛清让低头看一眼手表,抬头同她说:“我们还有一分钟。” 一分钟能够做什么?宗瑛什么也没有做,只盯着他的上衣领一动不动。 盛清让垂首审视自己的衣着,疑惑又略尴尬地问道:“我这样子……吓到你了吗?” 然他话音刚落,宗瑛却忽然走出来,身后的门也被带上,紧接着“咔哒”闭锁声响起,她松开把手,很自然地,往前半步,伸臂抱了他。 鼻尖抵上肩窝,宗瑛嗅到的硝烟味,略低的体温隔着薄薄衬衣传递,可以听到心跳声。 盛清让先是肩头紧张绷起,随后亦腾出一只手来回抱对方,理智提醒他时间还剩“十几秒”,但他此时却没法决然地推开宗瑛。 宗瑛似乎并不排斥回到那个年代。 这里有人对她起了杀心,他们也很快会知道她和宗瑜的接触,在一切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她潜意识里甚至希望暂时避开这个漩涡。 时间指向6点整,重回1937不可避免。 走道里弥漫着米粥味,收音机里响着无线电新闻广播,声音断断续续,一个太太坐在门口,斜望着电梯,忽将视线移向盛清让家门口,被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吓了一跳,眼皮上翻轻咳一声,马上扭头叫自己家小孩:“回屋里去。” 抱在一起的两人听到动静,这才倏地松手放开彼此。 宗瑛站到一旁,盛清让取出钥匙。 上一分钟还是她开门,这一刻轮到他来开这扇门。 打开廊灯,昏黄光线笼罩的家具地板还是老样子,空气有些闷,大概是久不开窗的缘故。 盛清让请她进了屋,关好门放下公文包,快步走向电话机,拎起听筒拨出去一个电话。 等了很久,电话才接通。 宗瑛坐进沙发,只听他说:“是的,我没事。”、“船后来开走了吗?”、“大哥那里我来讲。”、“船到了镇江再联系。好、好的,辛苦了,务必保重。” 自始至终,他脸上始终没有出如释重负的神,最后挂掉电话兀自沉默半分钟,他又拨了一个电话。 大概是打去家里的,佣人很快接起电话,之后又是等待。 过了不到一分钟,他唤了一声:“大嫂。” 还没待他讲,那厢大嫂哑着声音说道:“昨晚的事情,他们已经同我讲了。不管怎么样,好歹厂子搬出去了,也没有落到本人手里,就已是很不容易。”她长叹,又道:“听你声音也很累了,工厂那边的善后事宜,我来解决。你不用心,今天在公寓好好休息,搬家的事情等明天你来公馆再谈。” 随后大嫂挂了电话,盛清让搁下听筒转过身。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