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玥瞥小蓝,黑裙子线型贴在她身上,衬得她皮肤白得发光。 丰玥冷哼,“行行行,鬼之将死,其言也善,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蓝噗嗤一笑,“我俩这衣服怎么样?参加葬礼够不够庄重?” 丰玥点头,“隆重是隆重的,就是你看看自己后面那大背,你家老王都要死了,你也不说庄重点。” 小蓝轻哼一声说:“是我家老王死,又不是你死,要死的鬼喜就行,是吧,老王?” 老王微微一笑,揽住小蓝的,“我们先行一步。”他化作一道白光幽幽飘开。丰玥和惠明身后站着铁围山所有的鬼民,乌一整片,目送老王离开。 铜豌豆咬着牙说:“老东西,还欠着老子一只应运元宝的铜钱呢。” 说完抹掉眼角的泪,喃喃说:“这老东西。” 芝小姐转身离开,所有鬼里,她是陪伴老王时间最久的。老王今走到了尽头,这么多鬼送他离开。他年她的那一到来的时候,身侧又有些什么呢? 鬼生长恨水长东,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四十 丰玥站在剧场门口,踟蹰不已,举步维艰。 转轮王办事很靠谱,大量的鬼民涌向剧场内,纷纷攘攘,都在讨论这个丰都城很多年来唯一一场演唱会。 ——“也不知道这女的唱的怎么样,这么大阵仗。” ——“终于有美人看了,憋死老子了……” ——“哎穆家的小子怎么没来凑热闹……” 惠明走向前,轻轻揽住丰玥的肩,说:“进去吧。” 丰玥猛地转身看向他,是否她又错了?是否她真的应当向小蓝老师说的一样:火烧眉,且看眼前。 惠明知道丰玥心疼小蓝,不舍老王,也知道今天的场面,对她来说是极其艰难面对的。很多画面闪过,第一次跟丰玥在鬼城招待所睡一起的那一晚,他被骷颅兵吵醒时,丰玥就是这样望着他,——以一种极其深邃的、含着他看不懂情绪的目光。 他那时候不懂,现在隐隐约约知道,这样的目光,是来自他与丰玥之间多年的胶着和纠。 他抚一抚丰玥的肩,说:“要不然我们不去了。” 丰玥扭头望着前方,说:“去啊,为什么不去?老王寿终正寝,要按照间的说法,这是喜丧。老王这哥们真的幸福,给自己这么盛大的仪式,多少人能用这种别开生面的方式离场呢?我必须得去长长见识。” 剧院观众席有两层,丰玥惠明和老王的位置在二层最中央,他们上去的时候老王已经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了,目视前方,像被冻结了一样,一动不动。 丰玥和惠明到他旁边坐下,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当——当——当”,三声钟响,喧闹的剧场逐渐安静下来。一束光像一只喇叭,倒下来圈在舞台上,帷幕微微颤动。 安静了一会儿没有动静,鬼民们又开始动。这时一束舞台光径直打到二层坐席的最后,众鬼扭头去看。 小蓝穿着一条白纱裙立在光圈里,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身上,头上松松戴着一顶珠翠堆叠的王冠,九条金凤凰在顶端衔着长长的宝石穗子,坠在她脸颊上。 识货的鬼大叫:“万历年间的凤冠!” 这声音很快被鬼民的起哄声了下去,大家喊:“蓝公主!蓝公主!蓝公主!” 整个剧场座无虚席,声音几不掀了房顶。 小蓝纵身飞起,九天仙女一样,长长的裙摆划过众人的视线。灯光追着她,火龙果飞在她头顶,卖力地在她头上洒下细碎的亮片,蜿蜒飞舞,像一把把梦幻的星光。 惠明莫名想到,在间演出真的方便,他们身魂轻盈,都不需要威亚的。 小蓝落在舞台中央,猛然转身,帷幕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拉开,穿着吊带芭蕾裙的伴舞女鬼摆着各异的舞蹈造型。 小蓝拿起话筒,“啊——啊——” 清越声音直穿进灵魂深处,众鬼轰然叫好。 背景音乐骤然停止,小蓝双手捧着话筒,轻声唱,“教有情人再不能够,说再会。” 就这么一句,丰玥听到后面的女鬼发出了啜泣。她微微一笑,这是个有故事的女鬼啊。 音乐再度响起,小蓝开始唱,“怎么做怎么错怎么看怎么难怎么教人死生相随”“等到红尘残碎,它才让人双宿双飞”“是一生一世一次一次的轮回,不管在东南和西北”。 这是丰都城鬼民耳能详的香港tvb金曲,唱到高处大家跟着一起唱出来,剧院发给大家的荧光汇聚成海。 一曲唱毕,小蓝背转身体,然后猛然回身,身上的白纱裙在她的大幅动作下落到地上,出里面一条修身的红丝绸短裙,下摆挂着细细的苏,修长的腿起阵阵声浪。 “我就是那冬天里的——” 她把话筒朝向舞台,底下的鬼民沸腾着喊——“一把火!” 四周被彻底点燃,所有鬼都站了起来,举着荧光一边唱一边跳。声嘶力竭的尖叫声、音乐声、鬼哭嚎的唱歌声像前浪推后浪,一浪一浪拍向丰玥他们。 火龙果在老王头顶跟着众人一起瞎动,一边扭一边咿咿呀呀地唱。 他们三人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坐着。 老王望着在舞台上绽放的小蓝,万年冰冷的脸上浮现着笑容。众声喧哗,他只望着小蓝。 为了这场演出他准备了很久。 他给了惠明价值半个丰都城的古董,叫惠明去打点一切。惠明把半个丰都城给转轮王,费尽周折终于获得了这场演唱会的许可。 之后老王就一直在家里给小蓝制裙子。她喜所有丽的颜,她不喜蓝系,她喜所有别出心裁的款式。 老王家里那些经年累月的丝绸,锦缎,绫罗,纱绡全部都从尘封中出来,见了光。 小蓝每次去铁围山乡村大舞台上表演,老王就背着她给她做裙子。他像一个造梦的匠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细细密密地,一针一线,一直做了十二条,足够帮她圆一场梦。圆在最大的舞台上开一场个人演唱会的梦。 小蓝看到了他的遗书,抓着他踢打他挠他不让他走。两人那一晚要了很多次,小蓝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梦中呓语一样,“你不要走,不要走。我不要开演唱会,你不许走。” 她再舍不得,时候也到了。 他对自己彻底消亡有锐准的知,就是今天了。 今天出门之前他把那一卷遗书整整齐齐摆在书桌之上,落笔上落款,“王长风,戊戌年九月十五”。 长风万里,今归去。 ——“敬的丰使、铁围山诸位,亲的小蓝。多年来承蒙各位照顾,恭喜你们,我要走了,你们无需继续忍受铁围山老王的尖刻吝啬,真是你们鬼生一大快事。我无论做人还是做鬼,都了无遗憾,如今放心不下的事唯有两件……” 小蓝换了一件旗袍,回来继续唱,“甜,你笑得甜……” 她浮着一个娇媚的笑指着老王的方向,唱:“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在老王这个方向的男鬼们都兴奋得大声吼,“是我,就是我!” 丰玥看着小蓝的旗袍,把长袍兜帽戴上,悄悄拭泪。 她抬起腿踩上座椅,抱住膝盖,埋着脸,不忍再看。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小蓝是如此的勇敢。 最后一首歌之前,小蓝下到舞台后换衣服。伴舞和舞台工作人员围着她,叽叽喳喳地用兴奋地语调夸赞她。 她被围在中央,忽然仰头哭起来。尖利哭声就是要给天听,哭到她眩晕,摔倒在地。 她坐到地板上,两腿蹬,把头上的凤冠掼在地上,大声哭,“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今天要走,为什么不是我不想要你走你就可以不走。为什么你不听我的。为什么你们都不听我的。 工作人员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抚她。 哭到力,小蓝安静下来,一个伴舞小女鬼怯怯地说:“蓝姐姐,时间到了。” 小蓝用尽全身力气,扶着一个工作人员的手站起来,哑声说:“换衣服。” 他要看着她韶华最盛的模样,她就给他看。 她换上最后一套衣服,一条粉红的礼裙,下摆层层叠叠,像一朵皎洁的山茶花。 单肩的吊带领上盛开着一朵真实的山茶,碗口大,白玉一样的花瓣中飘着丝丝粉红。 她走向舞台,亭亭站立。 老王觉到自己身体已经逐渐没有知觉,从脚开始向上蔓延。他看着他的小蓝,锦瑟年华,韶华极盛。 ——“放心不下的事唯有两件。第一是我的奇珍异宝,尽数给丰玥处理。第二,我将小蓝郑重托付给诸位。小蓝……” 小蓝举着话筒,咬着,说不出话。剧院沉默良久,没有人催她。半晌,她说:“最后一首歌,送给我的挚,长风。” 底下的群众正要起哄,小蓝握着话筒,泣不成声,“今天的演唱会,是我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演出。今天的演唱会,是长风的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送别会。” 整个剧院全然安静,只有小蓝的哭音回着。小蓝说:“长风,我与你相识不过一月,但已像千秋万载。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应当推开你,可是我无法做到,原谅我长风。你是一生中遇见的,最美的意外。再见,我的。” ——“小蓝,我与你相识不过一月,但已像千秋万载。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应当推开你,可是我无法做到,原谅我小蓝。你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再见,吾。王长风,戊戌年九月十五。” “最后一首,滚滚红尘,送给我的。送给我们,所有人的。”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与恨的千古愁。” 与恨的千古愁,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曲终之时,小蓝翩然飞身到二楼舞台,静静地与老王对视。老王用最后一丝力气起身,抱住她。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 火龙果急得大哭,吐出一颗红药丸在丰玥手里,急急地指着老王。丰玥泪面,把药丸攥紧手心,说:“没有用的……” “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再见,我的。” 再见,长风。 ☆、四十一 第二天一早回到九十二号丰玥立刻开始工作,一整天,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也不吃饭。 火龙果哭累了,又因为心急老王的消失吐了药丸伤了元气,趴在惠明枕头上睡了一天。惠明劝说丰玥吃饭失败,悻悻上楼,对着沉沉入睡着的小家伙说:“丰部长伤心了,你说我怎么办啊?” 火龙果咂咂嘴,睡得黑甜。 惠明一笑,“你什么烦恼都没有。”哪像他?都快成没头脑与不高兴里面那个不高兴了,他本来分明应该是二青年乐多的角啊。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