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假使有人那样骂了,我也绝不会向他下杀手。某种意义上,我的确归顺了罗马,因为我向弗拉维兹投了降。 不仅是因为伊什卡德,还出于私心———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里,把我的生命献给我的人。这世上唯一、永远与我灵魂相契的存在。 还有,我们的后代。 这样想着,我的目光落在弗拉维兹飘的战袍下,他的后处出一对小小的蹼爪,紧紧攀着带不放。 我发现小家伙更依恋他的“母亲”,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弗拉维兹对他并不温柔。 为了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我加快了速度,行到弗拉维兹身侧去,伸手朝他战袍下一探。 “做什么?”弗拉维兹按住带,也顺便制住了我的手,“想抢走他?” “我担心你再骑快点会把他颠下马去。”我低声警告,“还是好好维持你的威仪吧,尊敬的皇帝陛下!” “不牢您费心,我的皇后。”他扯了扯嘴角,拍拍后。 “你!”我大怒,伸手一抓,捞了个空。 小家伙一溜烟钻到弗拉维兹的前,出三角形的头,眨巴着眼睛。 这模样实在与弗拉维兹的装扮形成了极大反差,不亚于大力神赫拉可勒斯抱着丘比特。我扫了一眼身后几名威风凛凛的百夫长,假如他们知道皇帝的盔甲里藏了什么,也许会惊得栽下马去。 在人群之间,我不经意的对上一双目光森冷的眼睛,心里咯噔一跳。 我有预,如果容阿萨息斯与我们一同上战场,他一定会趁做出点什么来。今晚,必须是他的死期。 ☆、第120章 【cxx】 入夜后在山脚下扎了营,我装作疲乏,早早的就钻进弗拉维兹的帐篷睡觉,待半夜他在身旁睡后,取了些用得着的东西,便偷偷溜了出来。 阿萨息斯与一队骑被派上了阿玛德山顶做侦察。我对这座山上的栈道非常悉,黑暗里,如一抹幽灵潜上山,爬到一颗树上窥视他的营地。 阿萨息斯擒着一个火把,独自坐在黑暗里,对着一个黑大缸前念念有声,抖动双手。 缸口里细长的影子扭头摆尾,随着他的手势舞动。须臾之后,阿萨息斯竟抓起其中一条生吃起来,浓稠的血浆从他的嘴里迸出,更显得他毁容的脸狰狞可怖。我的心中立即一阵恶寒。 阿萨息斯一定是在使用美杜莎的力,让诅咒降临到某个人的身上,而那人不肖想也必会是我。 这样想着,我到一种奇异之从皮下蔓延出来,浑身不适。却发现那些本来伏睡的全部站了起来,发狂一般,竟纷纷扑向身旁的骑兵。 大部分骑兵们本正在睡,毫无防备,连挣扎也来不及便被咬断了咽喉。有的反应快的,爬起来便跑,可本敌不过的迅猛,眨眼就沦为它们的猎物。 一场血腥的盛宴在我眼前悄无声息的上演。寂静的山林里,只有风沙沙的摇动树枝的响动,利齿啃噬血嘎吱声,毒蛇吐信的嘶嘶声,混合成死亡的乐曲。 我静静的望着底下血模糊的景象,一时难以置信自己看见了什么。阿萨息斯控制那群咬死他们自己的骑兵?他想要干什么?亲自领导那群吗? 难道……他打算谋反? 这个念头在脑中炸响,我即刻沿栈道悄然下山。途中,也不经意的发现周围的树丛中有些不寻常的动静。在安静时,我的观察力极其锐,可以确定那并不是风带来的响动,而是有人埋伏在周围。 难道是波斯的侦察兵,打算偷袭? 不知怎么,我却直觉并非如此,反而跟阿萨息斯有关。 我迅速回到营帐,打算叫醒弗拉维兹。突然,被子下,他的手握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拽到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出去发现了什么?”弗拉维兹凑近我耳畔,用波斯语问道。 原来他一直醒着。我点点头,将在山上看见的据实告诉了他。 “我知道。”弗拉维兹坐起身,冷哼一声,“马克西姆向我通报过关于阿萨息斯的野心。就等他忍不住了,自己出马脚。” 弗拉维兹的反应使我稍稍安心:“他看来已经忍不住了。该速战速决,否则让沙普尔知道,他必会趁着你们内进攻。” “沙普尔?怎么不叫国王陛下了?”他咬咬我的耳垂,口吻很是愉悦,握着我的手一紧,“那劳你陪我演场戏了。” ** 过了片刻之后,我快步跑出营帐,背后燃起熊熊大火。几个卫兵立即将正朝山上逃的我拦住,大吼起来:“奥古斯都的帐篷着火了!快去救火!” 顷刻间整个营地一片沸腾,卫兵们蜂拥而至。我担心地望着那儿,心头揪紧,尽管知道弗拉维兹早有准备,还是不免担心。他该是怕火的。 此时,山头上阿萨息斯那边也如预料中起了动静。山脊上沿路树影摇曳,不一会儿,阿萨息斯就了面,独身骑马,风一样的闯进了营地,他背后的黑暗里,却闪烁着无数双绿莹莹的光亮,虎视眈眈。 我攥紧拳头,暗暗捏了把汗。 “皇帝陛下……受了重伤!快叫军医!” 燃烧的烈焰逐渐熄灭,一股浓稠的黑夜弥漫开来,卫兵们从帐篷里抬出“昏”的弗拉维兹,发现他的口鲜血淋漓,已奄奄一息。 明明清楚是假象,我的心跳却猝然一停。仿佛这幕是真真实实的发生了,莫大的仓惶充斥在口,几乎不过气。 阿萨息斯跳下马,疾步冲到弗拉维兹身边,推开身边几个卫兵,发疯似的将他抱在怀里,野兽一样嘶吼了一声。 心口似被狠狠剜了一下,我几冲到弗拉维兹身边,将这胆敢触碰他身体的蛮夷踹翻在地,刀砍死。阿萨息斯有所应似的朝我看过来,目光嗜血可怖:“波斯人!” “是这波斯人干的!把他的手脚砍下来!” 四周霎时啸四起,可阿萨息斯话音未落,箭矢齐发的声响接踵而至,顷刻示威的啸变成了凄厉的悲鸣,他的喊声也戛然而止。 一把短箭贯穿了他的口,从脊背里透出锋利的尖端。 阿萨息斯跌跌撞撞的后退,被弗拉维兹的几个卫兵一齐抓住手脚,按在地上。弗拉维兹自然安然无恙的站在那儿,低头看着他,将短剑收回鞘里。 “为什么,陛下?”他大睁着双眼,脸上未愈的伤痕裂开,从绷带里渗出血来。 “我想你知道为什么。阿萨息斯,你曾经对我很忠诚,但你的野心太大了,我将亚美尼亚给你,你却在亚美尼亚胡作非为,甚至觊觎整个罗马。你以为你背后的小动作我不知道吗?”弗拉维兹俯视着他,扫了一眼四周,阿萨息斯的脸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张大嘴发出了几声怪笑。 “原来陛下一直在监视我,从来没信任过我。我不是觊觎整个罗马,我是觊觎你,一切都是为了你,尤里扬斯·弗拉维兹,我毕生的主人!” “你闭嘴!”占有涌上口,我忍无可忍的喝道。容弗拉维兹多看阿萨息斯一眼,我也觉得他的话语与渴念会侵犯他。 “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你的主人了。”弗拉维兹轻描淡写的回答。 “陛下想杀了我,替这个波斯娈童报仇吗?”阿萨息斯意外的安静下来,仅剩的一只眼朝我望过来,眼底异光毕,角虚勾,似乎毫不担心弗拉维兹真的会杀了他。是愚蠢,还是他还有什么底牌? “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弗拉维兹冷冷道,下意识的朝我瞥了一眼,仿佛是在询求我的意见。 难道他真的不打算杀了这个家伙吗?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对于可能的祸患,必须斩草除,绝不手软,这是我在武士修习时学到的生存法则。即使弗拉维兹打算留下阿萨息斯的命,我也不会容忍他继续活着。 “等等。”我走到弗拉维兹身后,卫兵们要拦我,被他挥手遣开。见我毫无忌惮的伸手拔出弗拉维兹间的短剑,卫兵们不约而同出了紧张又诧异的神情。 的确,取用皇帝的兵器,这样的殊权怎么也不会是一个娈童拥有的。何况,我还戴着他的戒指。 我冷笑了一下,拂去刀尖残血:“让我来。” “阿硫因,他不能死。”弗拉维兹按住我的手,我愣住了。 “是啊,我不能死。”阿萨息斯爆发出一声张狂的狞笑:“波斯娈童,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既然陛下要我的舌头,我就不妨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我是尤里扬斯陛下的祭司,和他之间拥有血契!假如我死了,美杜莎的力量就会彻底消失,让他变回十年前那样衰弱,疾病身!我和他,同生共死啊!” 血轰地冲上头颅,我几步冲到他面前,一把卡住他的脖子,剑尖对准他的嘴,手起剑落,手腕一旋,将他的半个舌头剜了下来。阿萨息斯嘴鲜血,瞪着我抖如筛糠,似是痛,又像在笑,口里不住的发出嗬嗬的低鸣。 我的手臂也颤抖得厉害,看了一眼地上动的块,如鲠在喉。 ☆、第121章 【cxxi】 黎明时,一切又恢复如常,营地周围留下了许多尸,被付之一炬。弗拉维兹下令烧毁了许多帐篷,意在麻痹波斯军方,让他们以为敌人因内而大伤元气,又在天未亮时登上了阿玛德山。 这一夜,我如愿以偿的报了受辱之仇,阿萨息斯失去实权,被囚了起来,从弗拉维兹眼前消失,我却并不痛快。阿萨息斯所说的并不是假话。 从弗拉维兹口中,我才得知,弗拉维兹与马克西姆曾以鲜血为契,结成终身的主奴关系,生死相连。这血契世代承袭,马克西姆年事已高(虽然他看上去还是个中年人,实际上已有九十岁高龄),血契就延续到他同样追随弗拉维兹的孙子阿萨息斯身上。 只是阿萨息斯并不甘于只做弗拉维兹的奴仆,他有非分之想,更野心。从弗拉维兹将实权给他起,他就在暗中集聚势力。 假使阿萨息斯成功,我不敢想会对弗拉维兹怎么样。也许,会像我那可怕的叔叔对我的父亲霍兹米尔那样。 只是设想一下,我便觉得不可忍受。为什么与弗拉维兹结有血契的不是我?假如有这机会,我真希望是这样。这念头不断在我脑中盘亘,让我心烦意。趁弗拉维兹整顿军队,我独自走到山巅的一处悬崖边吹风。 不远处,泰西封巍峨的城廓在黎明中逐渐显,背后广袤的沙漠漂浮着一层金的雾气,如一层轻绡将其笼罩其中。七扇城门上的神像尚在未褪的夜幕之中沉睡,唯有至高的光塔顶端,象征光明神的鹰使苏醒,展翅飞。 尽管已不再归属波斯,我仍下意识的合掌过头,向其跪拜。 背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 “真美啊,波斯的王都。你在朝拜光明神吗?”弗拉维兹的身边在背后响起。还没来得及回头,一双手就将我拢入了怀里。 恍惚如回到了幼时,我们站在那座神殿的台上共看升落。 “看见那座塔了吗?我以前常常爬到它顶上去。” “为什么?以前你好像也喜爬得那么高。也想要逃出那里?” “不。那里看得最远,足以看见雅典。”我下意识的回答。 弗拉维兹的手蓦地一紧,低头小心翼翼的吻上我的后颈。他的嘴发颤,温度极烫,烙到骨子里去。 我抓住他的手腕,亲吻他修长削瘦的手指骨节。 凛冽的山风从脚底倒灌而上,弗拉维兹将战袍搭到我身上,将我与他一并裹住。他宽长的袍角上下翻飞,像伸展的羽翼。头顶是漫天繁星,脚底却是黎明破晓。我们比肩而立,一同俯瞰着这世界,仿佛拥有了彼此,就拥有了整片穹庐与大地。 ** 第二夜幕降临的时分,我们翻越了阿玛德山,抵达了舒什塔尔。这是进入王都泰西封的最后一道壁垒,不死军严阵以待。罗马军兵分两路,弗拉维兹从舒什塔尔正面进攻,马克西姆则从背后夹击,截断不死军的退路。罗马方阵来势汹汹,但无论是从前或从后,不死军的鹰形阵都不是那么容易被攻破的。 在高处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军团方阵,我知道这是我有生之年经历过的规模最大的一场战争,它一定将会被载入史册,成为一个千古传说。 我却到不安,下意识的望向弗拉维兹。他正独自安抚自己的战马,垂睫动,似乎在与它低语。火光泻在他的长发上,反出暗铜的光晕,将这幕画面晕染得静谧而温暖。 见他还只穿着骑装,我拾起盔甲走到他身后,为他一一装备上。扣住带时我伸手环住他的身体:“弗拉维兹,让我为你护驾。” “不,你必须留在营地。”他侧过脸,睫扫过我的脸颊,对我呵气,“你忘了,我们的孩子还需要你照顾。” 话音未落,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就钻进了我的怀里。 我摸了摸小家伙,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弗拉维兹骑战马奔赴阵前,本能地冲上去追上他,抓住他的缰绳,咬咬牙,低声道:“不死军的薄弱处……在两翼。以重骑兵突破前沿的步兵阵,骑兵可牵制弓兵团,拼持久战力。” 弗拉维兹深深的看了我一眼,低下头:“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一步。” 我抓住他的衣襟:“听着,给我毫发无损的回来,否则,我就重返波斯做我的王子!” 他笑了起来,笑靥美似骄。 天际的最后一缕光消逝的时刻,一只火矢向高空。顷刻战鼓齐鸣,数量庞大的两国军阵如浩瀚的洪汇,惊心动魄的喊杀之声铺天盖地。 我闭上眼睛,扯散襟口,拔出匕首在口用力划下一个叉,在胳膊上刻下罪人的契文。用以惩罚自己。鲜血伴随剧痛渗透衣袍,却未使我的负罪减轻分毫。我该像所有被处以叛国罪的人那样受劓刑。 假使不是要待在弗拉维兹身边,而是孑然一人度过后半生,我必会毫不犹豫的那样自罚。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