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此刻的作为简直是在打脸。 “那好,吴含,”江医生偏低头来与我对视,声线变得正式而疏离:“你知道我的具体情况吗?” “啊……?”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只知道江医生的瞳孔黑漆漆的,有点严厉。我的口也被他看得阵阵缩紧,发疼,这个啊只能用低弱的气息卡出喉咙。 “知道吗?”他又问了一遍,语气很平静,但目光分明抓着我,在催促。 我从心里那段慌张的空白里跳出来:“知道啊……我知道……” “说说看。”他的语气和眼神,都像削尖了的锐器。 “我知道你叫江承淮,离过婚,有孩子,三十一岁……”我说着这些道听途说来的基本信息,又背书一般,把他介绍牌上的内容一五一十重述了一遍。听说努力去把一样东西背七遍,就能形成永久记忆。 “就这些?”他问。 “不止……”其实我知道的讯息仅止于此,但我忽然想豁出去了,破罐子破摔:“我还知道,有个叫吴含的小朋友,喜你。” 表白,这算是表白了吧。我快要掉出眼泪了,直觉和预强大到可怕,在反复提醒我,他这个态度是要拒绝你了啊千万别告白千万别,可我就是忍不住,隐隐约约的侥幸,像浮动在幽闭山里的光点,我跟自己赌气一般走过去,我不信它只是一只眼,而非一片桃花源。 “……就是很想,跟你在一起啊……”我尽量放慢语速说着,为了显得自己稍有底气,底气,底气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在江医生面前我就没有过这种东西。 江医生注视着我,问:“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吃饭吗?” 他总是喜用这种疑问句式,显得循循善,师者风仪,拉开距离。 “为什么?”我僵硬地问。 “想让你见见更多人,”他不再看我:“你现在很需要清醒的思考。你爷爷一月十三号入院,二十三出院,这中间只有十天,而我们只见过三次面。你说喜我,是真的喜我,还是在喜一个经过你美化的,可以令你自我足的幻想。如果你还不明白,那我就打个比方,比如,你只是单纯地对一个职业有偏和渴望,所以想找从事这个职业的人,像我一样的医生,或者警察,又或者西装笔的企业高管,” “这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他说。 我愣住了,结结实实地愣住了,这个问题是美杜莎看过来的一眼,我变成了一只毫无生气的石头。 江医生只给了我十几秒,他就擅自为自己的剖析画上句点了:“所以我会带你来吃饭。你还年轻,相貌也很好,与其选择我这种身份特殊的男,倒不如多认识一些年纪相仿的医学生,他们都是潜力股,今后或许比我要优秀得多。” 这番话,从一开始,我听得骨悚然。到后来,他的字眼就成了一下下敲打在我泪腺开关上的手。 每敲一下就加重力量,一下比一下重,我努力忍耐了好久,只为了不让那些挤在闸口的水涌出来。 可能是见我耷着头半天没反应,江医生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 而就这一下,死骆驼的这一下,我忽然就冒出了眼泪。 “本就不是,”本就不是这样的,泪水以我无法理解的速度在脸颊上划出滚烫的路线:“你一开始说那些话的时候,我的确被戳中了,开始怀疑自己的企图,到底是不是跟你所说的一个样子,其实本就不是,” 我无语伦次地重复着,那种由内而外的哭腔本遏止不住,在加深、加重着我的丢脸程度,“如果有长久的相处,我应该会用一堆条件来打量你,周密地思考。可是,没办法,就是因为时间太短,才十天,只有十天,一见钟情是最没办法的事,我只能靠着原始和本能的反应来喜你,这其实是最真实的,看起来好像很虚幻,很偶然,实际上比什么都真实朴质。只是因为你站在那了,我就喜了,” 中学有一篇英语课文,登山者说,because ti's there,因为山在那,他就要去攀爬。 我陈述这些话的时候,始终没敢抬头,哭起来有多丑只有我自己清楚,我更不想让对面人看见,只一个劲眼睛:“江医生,你能这么快就回绝我,我觉得很高兴,” 一点也不高兴,好难过,从此以后,我如果都不能再见你,不能再找任何理由见你,我宁可你和我搞暧昧不清不楚玩我的情。 我接着说:“特别高兴自己没喜错人,你是好男人,希望你以后开心幸福。” 收尾结束,我僵着双肩背过身,快步朝医院大门方向走去。真伤心啊,我一下下着鼻子,刚到站台,公就像急着带我逃离一般如期而至,我走上台阶,刷公卡,嘟—— 僵硬的女声随即报出,学生卡。 鬼要你提醒我还是个学生啊,江医生都没来追我…………拜我的眼泪鼻涕横所赐,车上的人都自动劈开一条道让着我。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外星人。 一路上,我都坐在靠窗的位置低头看脚尖,不想向任何地方展示自己的脸。 太开始跳着疼。 这是偏头痛吧,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偏头痛。 ## 我在房间闷头闷脑哭了一下午,晚上爸妈还是没回来吃饭,我和爷爷弟弟就从简随意,下了一锅面分着吃光了。 从吃饭伊始,到我刷碗结束,吴忧一直在吐槽我不管站着坐着都像一团负能量。 他年纪轻轻懂个。 八点我就爬上,拒绝上微信,拒绝上扣扣,拒绝和任何人。就在手机上看言情,越越好,强取豪夺两隔离子散绝症车祸情侣终成姐弟兄妹,得越狗血越好。 大约十点多,手机在我掌心震了一下,是一条新信息。 我拉下菜单栏,点开,内容就六个字: “小朋友,对不起。” 发件人是江男神。 这几个字长得就像告别。 我端详了那个短信一会,乌缩壳般,把自己的四肢脑袋全部埋进了被子里。 躲在黑暗里,我再一次泪如泉涌。 ☆、第七张处方单 接下来的子不咸不淡地过着。 微信群里,我不再睁眼闭眼就提江医生了,室友们大概也察觉到了什么,聊天途中很默契且善意地规避着相关字眼。还有两天就是新年,这个节的时间不早不晚,揪着一月份的尾巴尖把马年送了过来。 这几天我也收到不少群发短信,有的号码都没存过,也不知是谁发的,祝福语无非那几种,“马上有钱”“马上有男人”“马到成功”“龙马神”之,我通通都用一个“谢谢,新年快乐:)”打发回去。 :)? :)是什么?这个神情该怎么展现出来?我都快记不得了。从被江医生婉拒的那个下午,到现在,我鲜有能发自肺腑笑出来的时刻,基本都是:|,或者:(,一家子人吃晚饭,谈天说地讲笑话,我总不能不配合吧,只能努力撑起嘴角,在眼睛里使劲挤出兴趣的光亮,附和他们,防止被爸妈看出异常。 没劲。 特别没劲。 真的特别特别的没劲。 除夕前夜,我在微信群里发:“我该怎么办啊,浑身像被掏空了似的,就跟she那歌唱的一样,把我灵魂都带走。” 康乔马上回复了我,她的叹号用得特猖獗,情特强烈,让手机这头的我都有了种被人扯着领子前后晃,并且在我耳边高喊“你他妈醒醒啊”的错觉: “神经病啊你!!” “不就一男人吗!!!还是二手货!!!!” “有什么值得你魂牵梦萦的!!又不是没别的男人了!!!” “你就是格!!!越是不*你你越是跪舔!!!” “你自己说是不是??!!” “别想了!!你们不合适!!!他都可以当你小叔了!!!” 康乔说的很对,我的确像个神经病,不,是神病患者,不到二十天的光景,我从一个恋手恋足恋脸恋江医生一切的恋物癖狂魔,变成了一具形如走尸的抑郁症,现下又沦为不知悔改的偏执狂,一个连着一个,接踵而至,一波又起,挡都挡不住。 “等出现新男人你就好了,”可能是发觉自己冲了点恶劣了点,康乔从电闪雷鸣变回了涓涓细:“年后我看看能不能给你介绍个,别想那人了,又不是没别的男人。” 她不依不挠地高唱着“天涯何处无芳草”的主题曲。 对啊,又不是没别的男人,我细细品味着她这句话。从小到大,我也喜过很多人啊,男生,男人。也追星,出挑的中韩欧美男演员照片都曾被我舔个遍。 “但是很奇怪啊,”我在微信里打字,“我前天晚上梦见江医生了,梦特别短,我站在走廊口,他从办公室出来,就像他那天拒绝我的那个中午一样,向我走过来。当时墙上有挂壁电视,正在播放吴彦祖和金城武光了在跳钢管舞,但我瞄都没瞄一眼,就因为舍不得,有一秒钟把眼睛从江医生身上挪开。” 康乔打断我:“你没看电视屏幕你怎么知道电视上在放吴彦祖和金城武的|体钢管舞?” “那是梦啊,梦本来就很神奇,可以尽情开上帝视觉,”她的话让我顿不快:“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好好,你说。” “然后,江医生就走过来,跟我说话,我醒来后完全记不得了他说什么了,但是他跟我说话的那几秒钟的受,我记得一清二楚。” “什么受?” “活二十多年从没有过的受,什么帅比啊男星啊都不会让我有这种觉,特美,特别的美好,让我从内而外,不能控制地发光,”我给这个梦收尾:“而他仅只是说了一句话。” “所以想证明什么结论?”康乔的口气,都能让我想象出她脸上写“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显而易见的结论,”我顿了顿手指,接着发消息:“江医生是无可取代的特例,是the man,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你是女苏格拉底还是周婆?以后的事你这会就能预见?” “我就是能预见!他就是明月光和朱砂痣了!”我动地用标点加强看法。 “那你应该庆幸,没让他变成饭黏子和蚊子血。”康乔瞬间找到新路线来安我了。 我忽然回不出话了,因为我反应过来一件事,就是我把江医生称作“明月光”和“朱砂痣”这码子事。我在潜意识里,已经认定他不可能再属于我了,所以才会用这两个比喻来定位。 这是放弃的征兆和体现,原来我早就在心里涂上了放弃的影子了。 见我一直没开口,康乔又扔出一条消息来,用震动打裂沉寂:“这几天忙死咯,没时间。初七出来看电影么?初六冰雪奇缘首映,我大伯给了我几张万达观影券。” “好啊。” 好啊,好,就这样吧,放弃吧,释怀吧,开始新生活吧。 我应着,也不知道到底在答应给谁听。 ## 大年夜紧跟着到来,接着就是初一,初二,初三,外公外婆,大姑二姑,舅爷爷舅,串亲戚走远门的,忙到我都无暇来顾虑自己的心境了,光是应付着三姑六婆堆砌起来的两座大山就够我心烦意的,两座大山的名字也很般配哦,一座名叫“有男友了吗”,还有一座叫“有工作了吗”。 真的很忙,忙到我觉自己真的已经放下江医生了。 初六当天,我拿着喜帖去参加了我干哥哥的婚礼。晚宴开设在大酒店,很隆重,粉的纱幕铺天盖地,鲜的玫瑰、彩的气球、温暖的灯光更是一个都不落下。司仪一如既往地调侃新人,提着话筒问新郎,“你她吗?”,干哥哥扯着嗓门回答“!”,铿锵坚定得如同卯了一个世纪的劲就只是为了喊出这个字。接着,新郎新娘在漫山遍野的吹口哨叫好腔里接吻,我跟着众人一起拍起手来,祝福的掌声响彻大厅。 很奇怪,我这个旁观者居然被动了,之前从所未有。好像我就是站在台子上的新娘子,正亲身经历着我人生和情之中的一次功德圆。 不过那会,我并没有在意新郎是谁。 当晚回去,我就做了一个梦,还是有关婚礼的梦,我真的变成了婚礼的女主人公,双手捧花,雪纱及地。 大厅里正在奏响婚礼进行曲,司仪宣布新人入场,我和一个身穿正装的男人并肩徐行。我清晰地知道,他就是我的丈夫。 沿着红毯走向高阶的一路上,我迫不及待地去打量他,而他刚好也偏过头来看我了。 就在那一刻,我看清了他的脸。 非常明晰地,像素超高地,看到了他的脸。 ##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