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分明是个书卷气萦绕周身的翩翩公子,一开口,却要买铁锻造生杀利剑。 方如逸心中好奇,上前一福:“公子要打什么样的剑?” “佩剑。”那人抬手,伸出左右食指,在半空中缓缓一比。“无需太长,三寸即可。” 方如逸了然:“原来是要锻造匕首,若公子不急着回去,不妨在坊内等一等,有位伍师傅极擅锻造之法,等他回来了,一定能告诉公子怎样的铁更为适合。” 那人点头一笑:“如此甚好,姑娘也是来买铁的?” 在柜台边站着的掌柜忙道:“这位是我们私铁坊的东家,方姑娘。” 那人眉头微扬,眼中掠过几丝惊讶,拱手道:“原来是方姑娘,在下杜迁,有礼了。” 方如逸还了礼,请他坐下:“听杜先生的口音,不像是京中人士。可是才刚进京不久?” 杜迁望着她,眼角含笑:“说来惭愧,其实家父在京中任都察院左侍郎,可我长年在山南的榆林书院苦读,如今也二十七了,家中念着我还没议亲,这才催我进京。” 都察院左侍郎杜誉升,方如逸是知道的。 前世,此人极重气节,不曾与元轼合谋。 后来元轼登基,杜侍郎不肯跪拜新帝,差点被元轼死,还是他的大儿子忍辱负重,按住他的头三呼万岁,才保住全家命。 杜侍郎的三个儿子,自己都是见过的,却不知山南还有一个。 况且,这杜迁都二十七了,为何迟迟不登科榜? 不过,当着人家的面问这个,多少有些失礼,方如逸想了想,笑道:“原来如此,杜侍郎颇重气节,公子也是好礼之人。剑,有端正之意,藏显并重,公子锻剑自配,想必子也是平直守中。” “姑娘谬赞。”杜迁低了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可身姿却是端正。“方姑娘出生将门,行事也凛然,我虽远在山南,却也听闻过一二,心中十分钦佩。” “我的事,不过是些风言罢了,不足一笑的。”方如逸起身福了福。“公子稍坐,我先告辞了。” 杜迁到了句“慢走”,方如逸正要离开,林掌柜却把她请到一边,捧上来一张单子: “东家,今早起来一水的客人,差点忘了同你说,伍师傅想着两个炉子不大够,准备再立一个,这是采购的单子,还请姑娘过目。” 方如逸接在手中,看了一眼,被上面的银钱数目刺得心口疼,忍不住对余照道:“照儿你瞧,开张才几,银钱倒是出去了不少,铁冶生意当真不好做。” 林掌柜宽道:“姑娘莫急,铁冶的本金是高了点,可一旦做顺手了,将来的利钱那可是想都想不到的!” “若要低本金,也不是全无办法。”杜迁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方如逸诧异回头:“杜公子可有妙法?” “姑娘不如从平头百姓手中,收一些丢弃不要,但没有锈烂的铁锅铁铲,或是其他铁器。这些叫‘劳铁’,它在锤锻时只会耗损一成。 而那些铁刚出炉还滚烫着,会因为锻打时冒出了铁花,而损耗掉三成。这两种铁一起卖,能省下不少成本。” 方如逸听着有些道理,转身问林掌柜:“杜先生的法子可成行?” 林掌柜赞许地点点头:“没想到杜先生是个行家,小人从前也听说过这个法子,只是听得不大全。东家,等伍师傅回来了,不妨再问问他,铁冶一道,还是他比小人更懂些。” “好,我记着了。”方如逸回身,对杜迁福了福。“多谢杜公子相助,若有实效,改一定登门拜谢。” 杜迁忙站起来:“方姑娘实在客气,不过是小事罢了,哪里需要登门拜谢,如此隆重呢?方姑娘若有要事,还请先去忙吧。” 方如逸行了一礼,出了前厅,到厨下的耳房里用饭。 吃着吃着,杜迁的话却不住地跑进脑海,连余照同她说话,都没有听见。 “姑娘?在想什么?” 方如逸回过神:“我在想杜公子的法子,是不是真有实效。” “等伍师傅回来,问问他不就行了。”余照道。 “也是,说起来,这位杜公子的确有本事,果然人还是得多读些书才行。”方如逸叹了口气。“漠北贫瘠,我当年便是想买本书,也难于登天,若非如此,铁冶一道的书册,我一定早就读过了。如今事多杂,静心的时候真是少啊。” 余照放下筷子:“姑娘每都忙得脚不点地,按奴婢说,铁冶的事,就让伍师傅管去,姑娘只要看住账上的钱,理清账目就好,何必把心都碎了呢!” “瞧你,越发会数落我了。”方如逸笑道。“听你的罢,如今我们事多,我也没法把什么都管在手边,只能拣要紧的抓了……” “东家,伍师傅回来了。”一名厨子在门外喊道。“他还带了好些家常铁器来,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姑娘快去看看罢!” -------------------- 杜迁对“劳铁”和“铁”的发言,参考明人宋应星所撰之《天工开物》。 “凡出炉铁,名曰铁。受锻之时,十耗其三为铁华、铁落。若已成废器未锈烂者,名曰劳铁,改造他器与本器,再经垂锻,十止耗去其一也。” ——潘吉星导读版《天工开物》,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1),p113。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