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真暖和。” 我仗着梁宴听不见我说话,骂了他好一阵狗东西,美滋滋地窝在软毯里,享受着坐帝轿的美好生活。 梁宴在车上静了好一会,又突然喊我道:“沈子义。” 我被热气烘的昏昏睡地懒得搭理他,再加上车上也没看见能写字的东西,就晃了晃手里的笔算作答应。 谁承想下一刻,梁宴突然也伸手握住了那支笔。 我手放在上面,梁宴手放在下面,几乎是皮肤挨着皮肤的距离。但我清楚,由于我是鬼,我和他没有一个人能知到对方。 “这是手,这是你的手腕,对吗?”梁宴顺着他本看不见、碰不到的虚空往上摸,也不等我回答,就自顾自的接着往上边摸边说:“那这就是你的手臂、脖颈、下巴……嘴。” 我看不懂梁宴的用意,却还是顺着他逐渐往上移的手屏住了呼,听着他问道:“对吗,沈子义?” 我不答话,手里握着的笔也不动,梁宴那双眼却微微笑起来。他比我死之前瘦了很多,平里离得远没发现,如今他凑到我面前,我才发现他眼角显着憔悴,从前就有棱有角的脸颊如今显得更为瘦削。 他离我的很近,似乎还准确找到了我的眼睛,笑道:“你不答话,便是对了。” “我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勾画你的面貌,沈子义,我希望我想的再深一点,就能梦到你。以至于现在我虽然看不见你,但你的眼你的眉,一点一点都在我的脑海里。” “沈子义……” 梁宴轻声唤了我一声,下一刻他的就抵在了我的上。明明本触碰不到彼此,梁宴却还是闭着眼睛停留了好一会,才睁开眼道:“我找对了吗?” 车内很安静,连我上回拨动的珠帘都不动。 我既没答话也没写字,梁宴也始终没有等到我的答案。 但如果刚刚他看得见我,他就会发现,他的方向偏了一点点,吻在了我的上上。 ……而随后我悄悄昂了昂头,矫正了这个位置。 顺带闭上了眼睛。 第48章 心头血 “……” “……” “……” 不要问我为什么在纸上画下了十八个点,因为我现在的心情……就他娘的像这纸上的十八个点一样无语! 我拿着沾了墨的笔,忿忿不平地在纸上戳戳戳,不一会儿就把那张干净整洁的桌面上溅的到处都是墨点子。 梁宴就坐在我旁边看公文,手里的册子还没批完就被我溅上了墨汁,他轻啧了一声,不的情绪刚从眼底升起来,又在转头看见红绳的一刻,硬生生把情绪了回去。 他竖着手怼在桌上,冲我的方向漫不经心地摆了摆,目光又回到手里的奏章上,说道:“别闹了。” 我闹你二大爷! 我听着梁宴那哄小孩一般的语气,真恨不得手里的笔化成利刃,让我能直接给他头上开个大口子。我做了鬼之后向来是敢想敢做,绝不给自己留下一点遗憾,当即就举起手,准备把笔上的浓墨甩到梁宴头上去。 手举的高,袖子就松松垮垮地落下来,出我腕上的一截亮眼的红绳。 他娘的! 看到这该死的红绳,我就更是气得直冒火,恨不得把梁宴这个卑鄙小人的头给拧下来喂狗! 时间回溯到一个时辰以前…… 彼时我刚鬼了心窍,矫正了梁宴吻错我的位置,又在梁宴撤离后懊悔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当然……没用力,就是假把式的警告警告自己。 车厢里安静的令人……令鬼窒息,道不清说不明的一些类似尴尬,却又比尴尬心跳更快的气氛在整个车厢蔓延,发酵到我耳一阵灼热。 我没说话、没写字、没动,梁宴也像个不倒翁一样端坐在那里,任凭马车颠簸也纹丝不动。我闲来无事,仗着没人看得见我,借着光去打量一言不发的梁宴。 做出了轻佻举动的是他,说话跟调情一样的也是他,如今面不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的也是他。梁宴以前很喜穿深的大氅,一方面是他觉得象征着帝王尊贵的明黄……很丑,另一方面是他登基之初有些人觉得他太显稚,管理不好朝政。 所以深一方面是他喜,一方面是为了伪装气场。不过梁宴早已是一个合格的上位者,如今已经不需要这种伪装了……我打量着梁宴身上堪称素净的青衣衫,嫌弃地摇了摇头。 人靠衣装马靠鞍。 梁宴果然还是适合穿雍容华贵的黑大氅,不怒自威的气场强,也……更令人心动。 咳咳……我说的是更令别人心动。 我打量着打量着,就到了目的地。马车一停,我顺着车夫掀起帘幕的那片光亮看去,才发现这一路本就没往皇里去,梁宴竟然把我带到了玉佛寺里! “走吧,”梁宴一下车就屏退了左右人,掀着轿帘站在车下,望着那支笔等我下来。“带你去拿样东西。”遖颩噤盜 我一脸莫名其妙,却也来不及想太多,因为梁宴又握住了我手上的笔,简直就像牵着我的手腕一路走过去。 进了玉佛寺,立即就有僧人领着梁宴往内室的隔间走,我生前跟这里的玉礼大师还算,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玉礼大师的禅房。 果不其然,玉礼大师从隔间里走出来,他像是完全没看到梁宴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支笔一样,只拿着手里的佛珠朝梁宴施了一礼,垂着眼道:“陛下可是想开了,要来取走存放多年的物件吗?” “大师也说过,有些事情是想不开的,不必强求。朕今来,只是想把东西拿走。” 梁宴握着笔的手松了松,我云里雾里地听着他俩说话,一个不留神,差点让笔掉下去。 我敢保证这一起一落的动作很小,除了我和梁宴,应该没人能察觉到这笔有一瞬是悬在空里的,可玉礼大师偏偏朝我的方向侧过了身。 他朝着我也施了个礼,语气淡然道:“沈施主请在此稍后片刻,陛下请随老衲去取那物件。” 玉礼大师的语气稀疏平常到,我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下意识就要点头应答。清醒过来后又猛地一抬头,震惊地对上他那一双看透俗世无波无澜的眼。 梁宴皱着眉,显然也并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但他顿了会儿,拍了拍手里的笔,对我代了一句“等我”,还是跟着玉礼大师一同走进了房间里。 等待的过程并不漫长,寺庙总能给人一种静下心来的淡然,好像时光并不在此逝,也好像时光在这里过的飞快。因此我自刎前很长一段时间,总会一个人来到这里,一坐就是一整夜,心绪平定了第二天一早就再回到世俗里。 玉礼大师其实知道我很多秘密,我知道他不会告诉梁宴,但我还是忍不住想,梁宴怎么会和他待在一起呢?看起来样子还络的,不应该啊,我生前从没见过梁宴去什么寺庙啊,他不是一直很厌弃这种神神叨叨的东西吗?逢年过节祭祖的时候上个香,他脸都臭的不行,回来浑身的衣服都让人烧了,说是上面有香火味,难闻,如今怎么会…… 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梁宴就拿着个檀木盒子出来了,玉礼大师跟在他身后,又对我施了一礼,却并不言语。梁宴把那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东西走到我跟前,也不说话,顺着笔的方向就要把东西往上戴。 我看着他一脸肯定的、准地、找错了我手腕的方位,直楞楞的把那红绳一样的物件在空中系好,然后一松手,“吧唧”一声掉在地上。 我:“……” 如此重复了好几次,次次都掉在地上,就没有一次能成功卡在我手腕上。梁宴的眉头皱的越来越深,我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不耐。在他第七次向错误的方向伸出手时,我啪地一下从他的手里把那截绳子抢了过来,三下五除二给自己戴上。 那红绳在我手上戴好的时候,好像闪了一下金光,跟我那天在长命灯上看到的光如出一辙。只可惜那光只闪了一瞬,我也拿不准是不是我眼花。 见那红绳被我牢牢地戴在手上,梁宴一直蹙着的眉心才松开,说道:“戴好了,大师开过光的,保平安。” “我都是鬼还保什么平安,你这狗东西现在可真够信的。”我盯着那截平平无奇的红绳看了一会,实在没忍住吐槽了一句:“你这是了多少香火钱的冤大头,就这玩意儿一两银子我能给你买十条回来。” 当鬼这些天我随心所惯了,仗着没人看得见我,我小动作和吐槽的废话一直都是没断过的。但我说完这句话,对面的玉礼突然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顿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 不会吧…… 别跟我说我刚背后说完人家寺庙坏话,人家住持就听见了。他好歹是个活人,不能听见鬼说话的吧……不对,好像他一开始就看得见我啊…… “凡人逝去确实不再受世俗所绊,但沈施主只是身殒,魂魄尚在世间,这固元绳可帮施主凝镇元神,让施主免遭心悸之痛。”玉礼大师施了一礼,直视着我的眼睛,带着淡然的笑,道: “沈施主放心,这绳在寺里受了多年的香火,已然化成了奇物,戴上之后除了贫道,一般凡人是无法看见的。不过这绳是陛下所求,沾了世俗的妄念,所以陛下和贫道一样可以看见。它一经戴上就无法摘下,除非施主的魂体前往轮回,所以施主不用担心丢它。” “我放心个……” 我张口就要骂,又想起来这家伙听的见,只能憋着一口气去瞪梁宴,拿起桌上的纸笔“唰唰”写到: “你是不是知道摘不下来了?!摘不下来你还给我戴!” 梁宴不说话,朝大师点了下头示意告别,就转过身握住了我的手腕,跟来时一样牵着我往外走。 这该死的红绳,梁宴不仅能看见还能碰到,他虽然没办法真正触碰到我手腕上的皮肤,却完全可以凭借这个只有他看得见的绳子知道我在哪,遏制住我的行动。 这样我以后还怎么捉梁宴?!这样我以后还怎么暗戳戳地使坏?! 毒啊,太毒了! 梁宴这个狗玩意,先打情牌让我放松警惕,再在车上故意吻我扰我的思绪,然后趁着我愣神的功夫一步一步把我引到套里来。 行,太行了。 我就应该把天牢里的牙带回来,直接把梁宴捶到地底里去,让他去阎王殿拨他的算盘珠子,看看到时候他敢不敢算计到黑白无常身上! “我没想控制你。” 一直到车上我都气冲冲的,路走的飞快,恨不得把梁宴拽倒,让他摔个大马趴。可无论我怎么动,梁宴都始终通过那条红绳,握着我的手腕不肯放手。到了车上他也不动,任凭我不断地甩手,故意把他的胳膊撞到车厢上去。 被我连甩了几次都撞到手肘之后,梁宴“嘶”地了一口冷气,用力扼着我的手腕让我停下来,在我烈地挣扎中喊道: “你知道我不是想控制你做什么,我只是求个心安!” “我只是求个心安,沈子义。”梁宴微微低着头,皱着脸,显然是疼的不轻。但他很快收敛了表情,目光停留在手里的红绳上,好半天才抬起一点目光道:“求绳开光要注心头血进去,这里面有我的血,你戴上之后我就能知到你存在。” 他估计是怕我还气,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就仅仅只是能知道你存在,不会知道你在哪在干什么,我不会手你的事情,只需要知道你存在就够了。沈子义,我……” 我抄起轿子里书册就向他脑袋砸去。 人这一生心头血能用几次呢?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梁宴已经用了两次。 一次为了给我点长命灯,一次为了给我求固元绳。 他的命能有多长?他的血又能有多厚? 他空有真龙天子的名号,到到底底不过是个会生会死的凡人。 凡人是会死的…… 不是谁都有人愿意用寿命和心头血供起一盏不灭的灯,像我一样以魂体存在于世。 梁宴已经没亲没故了,这世上没有人会这么对他。 他会死的。 我扬着书册打向梁宴的手毫不收力。 在梁宴看不到的地方,我抖着手,声音轻颤道: “你怎么就不能再恨我一点呢?” “你怎么就不能……再多恨我一点呢。”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