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柳如棠说,这是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店。 幻境中的客栈尚未经历摧折,灯笼高挂,一派新年后的喜庆。正门上,木匾字迹板正,写的是“君来”。 几人裹挟风雪走进大门,一道女音娇声笑道:“诸位打尖还是住店?” 说话的,是个慵懒坐在桌边的女人。 女人约莫二十多岁,清瘦高挑,身着纯黑长裙,长发松垮挽起,墨云般飘扬。 施黛想,是个漂亮姐姐。 阎清牢记领头羊人设,立马接话:“住店。” “几间房?” 黑裙女人睨向他:“来钱。” 有人笑着调侃:“老板娘,对客人态度要温和些,别掉钱眼里了。” 趁他们谈话的间隙,施黛打量一圈大堂里的客人。 此地偏僻,住客不多,要么是打猎归来的长安城中人,要么是赶路的行商。 两个中年男人靠在门边歇脚,一男一女立于窗边望月亮。 一人背对他们坐在角落,看动作,是在吃饭。 施黛多看了他一眼。 那是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人,看不见脸,却能到周身散出的冷意—— 他背着两把漆黑长剑,锋芒暗敛,是习武之人独有的气势。 看他的打扮……莫非是那个名叫“韩纵”的游侠? 所谓游侠,即是重义轻生、行侠仗义之辈。 大昭游侠之风盛行,这一类人居无定所,崇尚快意恩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施黛念头纷转,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寒星般的眼—— 游侠发觉她的视线,猝然转身。 刹那间四目相对,对方一言不发,只看她一眼,重新埋头用膳。 “那是韩纵。” 柳如棠负责处理这桩案子,在幻境之外,见过客栈里的几乎所有人。 趁虞知画和阎清去买账,柳如棠低声介绍:“韩纵情孤僻,实力不弱。黑裙女人是这儿的老板娘,名叫杨玉珍。” 韩纵是这起案子的嫌疑人之一。 施黛颔首,目光悄然逡巡,心口绷紧。 这间客栈里,有个食人血的修。 如同身披羊皮的饿,以纯然无害的相貌混迹于此,实际上,正盘算如何把客栈中的人全杀光。 究竟是谁? 【踏莎行】认定的三名嫌疑人,到目前出现了两个。 施黛悄声:“那个被唤作‘锦娘’的厨娘呢?我们要去见见她吧?” “嗯。” 柳如棠:“厨娘嫌疑最大,必须盯紧。” 锦娘来历不明,案发后离奇失踪,哪怕是柳如棠,也没见过她。 “老板娘。” 柳如棠语气带笑,状若无意地问:“我们第一次来这家客栈,想随便逛逛,你不介意吧?” 老板娘刚刚收下阎清的钱财,心情大好,闻言展颜道:“有什么好介意的?客人们高兴就成。”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钱能使鬼推磨。 柳如棠眉梢轻挑:“走。” 她早摸清了客栈中的布局,因是扮演新客,佯装懵懂好一阵子,在大堂内四下踱步。 逛完一圈,柳如棠遵循记忆里的路线,拐进东北角一条窄廊。 施黛紧跟其后。 廊道不深,轻易走到尽头。 尽头处横挂一道深布帘,柳如棠抬手掀开。 施黛嗅到一股浓郁香气。 并非厨房里食物的咸香,而是直冲鼻腔的馥郁香料,像桂花,又像丁香。 这股香味与饭菜的气息融混杂,形成难以言喻的味道,让她微微皱了下眉头。 走进厨房,一个女人背身蹲在灶台后,不住颤抖。 她的双手隐隐在动,幅度很小,头颈低垂,看不见脸和动作,发出轻微磨牙声。 这是在做什么? 女人的状态着实古怪,施黛与柳如棠对视一瞬,头皮微麻。 “……啊。” 虞知画跟在阎清身后,掩轻呼:“她怎么了?” 这个问题,施黛也很想知道答案。 她保持警惕,往前迈开一步,与此同时,余光觑见白衣轻晃。 江白砚瞥她一眼,目淡而冷,代替她走上前。 他没来得及开口。 当他靠近,女人猛然抬头,出一双布血丝的眼,让人想起被锢的兽。 似是受到惊吓,她慌忙站起身子,一把推开江白砚,冲出厨房。 “她这是,”施黛犹豫道:“怎么了?” 这人果然有古怪。 柳如棠暗暗思忖,轻抚下巴。 虽然很想追上前去,直截了当地问原因,但剧情波动太大,会导致幻境破灭。 不得不乖乖按照剧情走,她轻啧一声。 “厨房里好香。” 身为大夫,阎清习惯轻嗅:“是……” 是香料杂糅的味道,他甚至能口而出,说出每一种香料的名字。 奈何碍于身份,阎清只能装糊涂:“是花香吧?” “正是。” 虞知画耐心道:“桂花,香草,丁香,沉香……” 沈霜皱眉:“她在身上用这么浓的香做什么?” 大昭有个词,叫过犹不及。 线索太少,暂且猜不出答案。 施黛轻眉心,看向江白砚:“你没事吧?” 不过被锦娘撞了下而已。 江白砚低眉:“无碍。” 直至此刻,三名嫌疑人尽数现身。 柳如棠他们猜得没错,锦娘是最可疑、最有古怪的那个。 但凡事不能过早下结论,施黛在鼻尖扇了扇风,呼一口新鲜空气:“厨房太闷,我们出去吧?” 厨房的确闷沉,空气凝滞,死水般无波无澜。 江白砚行在最后,等其他人离开厨房,鬼使神差抬起右臂,嗅闻手背。 在山中时,他与施黛并肩而行,沾染不少她的气味,是浅淡梅花香。 此刻,一股更为浓郁的味道倾覆而至,把梅香驱开。 锦娘与他擦身而过时,身体触及了这个地方。 并不难闻。 江白砚却到恶心。 彼时的触滞留在皮肤,如同白璧洇开污泥,是丑陋到近乎刺目的一抹秽。 江白砚素来厌恶旁人的触碰。 曾经这份厌恶仅仅让他心觉不悦,今时今,竟是厌弃至极。 长睫掩盖眼底翳,江白砚凝视手背,另一只手握出黑金短匕。 污浊的、冗杂的气息,不应留在这里。 攀在他周身的味道,一种就足够。 刀锋贴上那块被不经意触碰过的皮肤,江白砚面无表情,略微用力。 少年人的右手骨修长,好似笔直青竹。短匕刺破血,涌出腥红鲜血,沾手背。 他忽地有些懊恼,血的味道过于浓郁,同样是种玷辱—— 不过,归结底,血水是属于他的气息。 剖去多余污秽,只剩他和施黛的味道彼此相融,是勾的血与梅香。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