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卫清赶紧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这会儿机械厂也下班了,但因为年底了任务重,车间里依旧灯火通明,车声也不绝于耳,再加上天气冷,职工大院里显得很是空旷。 他们俩到家的时候,张逐正端着碗一边喝汤一边翻着笔记本,眉头紧紧的皱着,仿佛碗里美味的猪肺汤都没办法让他的眉头舒展开来。 黎善推开门,先喊了一声:“大舅,大舅妈,我回来了。” “回来啦。” 范琴立即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就看见黎善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背后还带了个年轻的男同志,连忙又转身将围裙摘了,洗了个手才又出来了,走到黎善身边就拍了一下她的胳膊:“你这孩子,带人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再看向苏卫清时,又是一脸姨母笑:“你就是苏同志吧,快请进。” 苏卫清很是意外,没想到范琴居然认识他,说起来上次只见到黎善同志的大舅,难不成……苏卫清有些羞涩地看了一眼黎善,心有些澎湃,难不成回来后大舅曾问过黎善同志关于他的情况? 也不知道黎善同志是怎么介绍他的。 苏卫清又开始忐忑起来,生怕自己没给大舅大舅妈留下好印象。 范琴一边往家里走,一边用兴奋高昂的声音喊道:“老张,你快来看看,谁来了?” 张逐抬起头,将眼睛往上推了推,就看见范琴带着个年轻小伙子走了进来,那个小伙子还有些眼,再定睛一看。 嚯——这不就是上次在机械厂外头跟黎善散步的那个小伙子么? “大舅你好,又见面了。”苏卫清快走两步,主动热情的打招呼,说着话还不忘将手里的苹果袋子放在桌上:“第一次上门,就带了点水果孝敬大舅,实在有些不好意思了。” 张逐‘哼’了一声,没说话,也没伸手去碰那袋子苹果。 范琴见他不不的,赶紧接过话茬:“你们下了班就过来了吧,肯定没吃晚饭,正好家里还有汤,我去给你们盛两碗。”说着就准备起身去厨房。 黎善赶忙拉住:“不用了,我就是回来拿行礼的,苏同志也只是来帮忙而已。” 所以不是什么新女婿上门,真不用忙了。 “你这丫头,总不能叫人家不吃干活呀。”范琴责怪了她一句,再看向苏卫清时又是面笑容,变脸速度极快:“你先坐,我去舀汤去。” “好的大舅妈。” 苏卫清立刻乖巧地坐在张逐的对面。 黎善:“……” 这算不算打蛇上? “我去帮忙。”黎善有点没好气,警告道:“你悠着点啊,别真错过了晚班车。” 苏卫清又出乖巧的笑容来。 黎善转身去了厨房,刚到门口,就被范琴拉了进去,只见她一脸严肃地问道:“你和那个小苏同志到底什么情况?现在算是正式处对象了么?” “没有,大舅妈你真是想太多了,我俩才认识几天啊。”黎善错开范琴走到炉子边,见猪肺汤已经不烫了,又赶紧将封盖给摘了,拿着小扇子就对着风口扇风,想把火烧旺起来。 “才认识几天你就将人家往家领?” 范琴才不相信黎善的说辞呢,更何况什么叫做‘才’认识几天,从她知道苏卫清那天起,到现在都快一个月了,还有她不知道苏卫清存在之前的那些子呢? 黎善不说话,只低头拿火剪从风口往外掏碳渣。 “而且我瞧着人家对你的心思可不单纯,来时拎那么一大袋子,瞧着还重……” 范琴顿了一下,问道:“那一大袋子里装的什么?” 苏卫清拎来的袋子是黑布做的,范琴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小国光苹果。”黎善实话实说。 范琴立即说道:“人家都带苹果了,你还跟我说‘才认识几天’?”语气不由动起来,还有些严肃:“善善,你要是觉得小苏人不错,就赶紧跟人家定下来,不然这苹果我和你大舅吃了亏心呢。” 黎善有些无奈,仰起头来看范琴:“大舅妈,我才十八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我嫁人么?” “傻姑娘,你这是什么话,舅妈是想告诉你,遇见好的要赶紧下手,不然年纪大了,遇到的都是你爸那种烂人。”范琴毫不避讳地当面说黎红军坏话。 当初大姑子就是因为年纪耽误了,所以最后才嫁给了农村上来的黎红军。 结果显而易见,嫁错了人。 连大姑子唯一留下的女儿都不善待,简直是个人渣。 提到黎红军,黎善就叹气:“知道啦,舅妈,我心里有数着呢。” 范琴:“你要有数就好了。”她蹲到黎善旁边,苦口婆心道:“你现在进了药厂,我也该放心了,但是有些事也要提醒你,新政策就要下来了,听说每个家庭只能留一个孩子陪伴父母,其它的全得下去,父母可以帮忙子女报名下乡,你虽然户口迁出来了,但确实是黎红军的闺女,我就怕黎红军背着你去给你报名,将那个儿子留在家里,到时候就算你有工作也没用。” “要是你能年前把婚结了,他填了名字也没用,只能那对龙凤胎下乡。” 范琴伸手帮黎善捋了捋头发,将垂在前的大辫子放到背后,又摸了摸黎善的脸:“舅妈晓得你心好,但这不是心好的时候。” “那对龙凤胎也过了十几年的好子了,先送到乡下去当几年知青,你心里要是实在过不去,大不了过两年再想办法回城来。” 范琴生怕黎善心里那一关过不去。 但要她来说,那对龙凤胎这辈子都留在乡下才好呢,反正黎红军本来就是乡下人,踩了狗屎运才进了纺织厂,现在不过要他们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而已,算不上恶毒。 黎善心里才不会过不去。 她巴不得龙凤胎下乡呢! 都是黎红军的孩子,凭什么只有她吃过下乡的苦?这一次也该轮到龙凤胎了。 所以她乖巧点头:“我清楚呢,大舅妈。” 锅里的汤也热了,范琴赶忙舀了两碗汤到堂屋去招待未来的外甥女婿去,她嘴上说着要黎善抓紧,自己却跑去考察苏卫清去了。 她虽然心里着急,却也没想过将黎善胡嫁出去。 总要是个优秀的男同志才行。 两个女同志都跑厨房去了,堂屋里的气氛一直很僵硬,苏卫清有心讨好这个未来‘老丈人’,但张逐一直在用挑剔的眼神扫视着他,惹得苏卫清的心忽上忽下,十分忐忑不安。 “你现在在哪里上班?”张逐摘下眼镜,将桌面上的东西收好,才开始询问苏卫清的情况,他上次听黎善说苏卫清家境好,他就更需要问清楚了。 “我也在药厂上班,如今是秘书处的。”苏卫清表现的不卑不亢。 张逐眼底闪过一丝意,药厂的秘书处,那也算是核心部门了,属于药厂的笔杆子,和张新民这样的干事还又不同,而是正儿八经能做事有权利的部门。 前些子年终去省里开会的时候,药厂去的就是秘书处的宋秘书,能进秘书处的,要么能力强,要么文笔好,就不知道苏卫清是哪一款了。 下一秒苏卫清就自曝:“侥幸在报纸上发表过几个文章,得厂里看重,这才被安排在了秘书处。” 哦,是文笔好。 张逐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身紧张,一双手放在膝盖上,杆子的笔直,一动也不动,瞧着倒有点像部队出身,不由问道:“你以前当过兵么?” 苏卫清摇摇头:“没有,不过我二哥现在正在琼州那边当兵。” “哦?琼州?” 张逐来了兴趣,身子动了动,坐的更板正了些:“叫什么名字?什么级别?” “苏卫洋,具体我不大清楚,我二哥一直不太说部队的事,只知道是个连长。”他这些坐姿习惯都是强迫症二哥回来后的。 尤其二嫂郑婉玉也是个冷淡子,两个一起在家里的时候,空气都仿佛停滞了,不过幸好……幸好二嫂突然想开了随军去了,不然他还真怕以后结婚了,子跟二嫂相处不来。 “苏卫洋……” 张逐想着苏卫清的年纪,想必那个苏卫洋年纪也不大:“真是后生可畏啊。” 老二张逐本都将近四十了才做到团长,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年轻当连长,估计要不了多久,再立两个大功,都能再往上走一走做个副营长啥的。 张逐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苏卫清,又想到前些子黎善说他父亲是副厂长的事,慨颇深。 确实,这个小伙子的家境好的有些过分了。 据说本身还是省城人,只不过是工作原因,才到白马县来生活,户口啥的,还都在省城呢。 掏出一包大前门,先给自己拿了一,又出一递给苏卫清。 “不用不用,我不会。” 苏卫清赶紧摆手拒绝,家里三个老烟,他是唯一一个不会烟的。 张逐见他是真不会,心下有些意。 虽然他自己烟,却不代表他喜女婿也烟,烟不是好东西,据说多了能把肺给黑了,他的外甥女婿可不能是个病秧子,不然外甥女下辈子子可就苦咯。 正好那边范琴和黎善刚聊完,端着猪肺汤来了:“都别谈了,快来喝汤暖暖身子。” 黎善端着另一碗,跟着后头慢悠悠地晃了进来:“这汤可是我亲手炖的,苏同志你多喝点儿。” “谢谢大舅妈。” 苏卫清一听是黎善炖的,立刻接过来喝了一口,随即眼睛一亮,对黎善竖起大拇指:“你的厨艺真。” 黎善被他这耍宝模样给逗笑了。 一时间堂屋里的气氛好的不得了。 喝完了汤,外面的天也黑了,两个人不敢逗留,拎着黎善早就准备好的包就往厂门口走,张逐也拎着包送他们,范琴还想把苹果给他们带走:“这你们带回去吃,我跟你舅舅也不吃这些,你们年轻人牙口好。” “大舅妈,留给张朝吃吧,再说你看我们这手上,还能拎苹果么?” 黎善哭笑不得的将苹果又回范琴的怀里。 范琴一看那大包小包的,只好不在坚持。 老两口一路把他们送上了公车,看着车子远去了,才肩并肩地转身往家走,结果刚到门口就看见邻居趴在墙头朝他们张望:“哟,把人送走啦,不是说去药厂上班么?怎么还带着个男同志回来,不会是你未来女婿吧。” “这你可说对了。” 范琴知道邻居想看她笑话,但她怎么可能给笑话给人看呢? 她声音扬的高高的,语气也是显而易见的高兴:“我家善善是真不叫我们烦神,不仅考上了药厂,还是第一名呢,直接进了技术部这样的好部门,找了个对象还是省城人,这不,头一回上门就带了一大袋子国光苹果,你说这国光苹果多稀罕啊,平常副食品店都难得买。” 她这一嗓子,不仅将墙头的邻居给震住了,还叫前后邻居出来了不少,各个都是来看热闹的。 见人数多了,她又长叹一口气:“哎,要我说,儿子还是没有姑娘贴心,这养姑娘逢年过节大包小包的往娘家背,老丈人酒都多喝多少,你说这儿子有什么用?一天到晚劳神不说,连个工都考不上,一大把年纪了还要爹妈养,所以我就把我家老大老二都送去当知青去了,眼不见为净。” 说着摆摆手,赶忙从袋子里掏出两个小苹果:“大家伙儿别忙走,我去把苹果切一下,大家伙儿都吃吃看,这可是有名的国光苹果呢。” “好好。”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对于范琴说的话他们也不往心里去,他们都是有儿有女的人,夸儿子还是夸女儿他们都能接受,唯独邻居生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没有,这会儿觉自己被针对了。 不一会儿范琴就端着盘子出来了,里面苹果被切的小小一片。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