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捧住他的脸, 让他冷静。 “陛下, 娘娘从没怨过您, 更不会惩罚您。她比任何人都您才会牺牲自己来助您摆困境。您缺的是一把披荆斩棘的刀, 这把刀娘娘已替您磨利了,是时候动手了。” 朱昀曦推导因果,对欺人太甚的士绅集团恨意弥天,哆嗦着握住柳竹秋的手,孤注一掷地嘱托:“就照你的意思去做,东厂锦衣卫归你指挥,三大营也归你调度,替我杀灭臣,给皇后报仇!” 祖制体统全都不顾不上了,他座下没有唐振奇那样的恶犬,但眼前有比唐振奇更狠的女人,当年她能助他屠狗,今亦可帮他除魔。 两天后京城各处贴出皇榜,这皇榜不同以往,竟是以纯白话书写,直白犀利地向百姓陈述骇人时事:朝中有臣谋害皇上。 “朕知道百姓生活困苦,是以改革税法减轻你们的负担,让穷人少税,富人多。你们都晓得如今大地主、大商贾多与权贵官僚勾结,朕护百姓,动了他们的钱袋子,他们便恨上朕,处处与朕作对,还设计谋害朕。现有庄、齐二妃受收买,毒杀了朕的发冯皇后。朕悲痛莫名,誓要追查凶徒,清理朝堂。朕知百姓都是效忠朕的,也对贪官污吏深恶痛绝,朕现在恢复太、祖时的规矩,各地百姓们若掌握了地方官的犯罪情况,累积三件便可结队将其扭送京师治罪,各上级衙门和沿路官府敢出面阻挠者,与嫌犯一同治罪。另外,朕决定在全国各地推行新税法,若地方官不严格执行的,百姓们可向当地御史和锦衣卫踊跃检举,或直接依前例扭送京师……” 看榜文内容便知,这份告示已发往全国各地,要效仿太、祖爷的《大诰三篇》,动员底层民众向与天子对立的反动官僚们开战。 民间都知皇帝钟冯皇后,继位三年坚持不立储,正因为他仍对不能生育的皇后抱期望。 得知冯皇后遇难,老百姓们纷纷寄予深切同情,随之痛恨大逆不道的臣们,若皇帝为锄大兴牢狱,他们也会坚决拥护。 顺利调动起民意,在朝廷为太皇太后、皇后、窦妃、李妃、庆王三兄弟办丧礼时,东厂和锦衣卫已紧锣密鼓地展开行动,数内逮捕了上百名官员,还都是位高权重的“大鱼”。浙派的核心被摧毁,大学士雷鹤年和已致仕的钟启宇以及他的几个儿子无一漏网。 这天在家闭门读书的张体乾突然接到圣旨,受封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内官着他受职后入觐见。 他困惑不安地来到紫城,在养心殿等候见驾,谁知接待他的竟是柳竹秋。 “先生?” 张体乾惊疑地打量老师,自去年“抢亲”风波后他便没跟柳竹秋联系,只知她被皇帝赐婚与陈良机的傻孙子结了亲,此刻在皇中相见,又看她孕肚高耸,貌似即将生产,还当她终未躲过皇命,入做了嫔妃。 柳竹秋先解释:“之前陛下患病,皇后娘娘召我来侍疾,待陛下痊愈后我就会归家。” 张体乾松了口气,疑虑并未减轻。 “先生知道陛下宣召学生所为何事?” “前张贴的皇榜你看了吗?” “看了。” “那你该清楚如今朝中臣当道,图谋不轨者甚众。他们仗着陛下即位不久,基未稳,挖空心思阻挠陛下实行的善政,不仅恣意造谣败坏圣誉,更悍然弑君。皇后的死只是其一,太皇太后、窦妃母子、陈维远、杨自力也是他们害死的,他们还控太医院,连陛下都险遭毒手。” 辛万青及其手下还有太医院的人入狱后经不住酷刑,供出了部分同谋。但柳竹秋的目的不止于案件本身,她需要扩大打击范围,用屠杀彻底震慑公器私用的士绅集团。 朱昀曦给了她杀人的刀,这刽子手还得慎重择选。既要具备杀人如藨的狠,发摘覆的,又须忠诚果敢,心怀正气。 张体乾是首先跃入她脑海的人选。 他祖父曾提督东厂,通晓特务手段,他从小耳闻目睹,比正经当差的还在行。天赋素质都过关,还有举人的身份,直接授予武官职衔合乎法度。 她趁张体乾出离愤怒时说:“你还记得当初我教你读史,跟你说过的武后重用酷吏的原因吗?” 那时她总结了八个字“排除异己,独揽大权”。 张体乾了然,慨然拱手道:“学生明白了,其实学生早对当前的世风不,朝野中的腐朽势力相互勾结,沆瀣一气。他们像麦田里的蓬草,仗着枝叶大抢走光雨,老百姓就像病恹恹的庄稼,迟早被他们祸害光。对付蓬草得用镰刀,学生愿做周兴、来俊臣,即使将来陛下要我入瓮受炙,学生也无怨悔。” 柳竹秋为他的决心而欣,恳切寄语:“我让你学酷吏的手段,但不想你跟他们同样下场。你有能臣之资,我还指望你砥砺上进,做国之栋梁呢。现在教你三点,也是陛下对你提出的三项命令,严格奉行便可保你后全身而退。一、不可伤及百姓。二、不可对小官吏下手。三、牢记我当一再强调的做人宗旨。‘恃德者昌,恃力者亡’。” 不危害百姓的利益,不破坏朝廷行政体系的正常运转,只专注打击把持政务的高官,便可保社会秩序稳定,用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 借力打力的计策见效神速,以京城为中心自上而下的“锄惩贪”风席卷全国。 朝中挟朋树的大官们訇訇落马,各地百姓也不断揪斗贪官污吏,大量官员出于避祸、威胁的目的递辞表,皇亲贵戚们担心民汹涌恐生变,请奏皇帝三思慎行。 云杉向还在养病的朱昀曦奏报这些情况,一旁侍药的柳竹秋先驳斥“民变”论。 “自古只有昏君佞才怕百姓,而今老百姓知道陛下在为民做主,且各地衙门也在正常办公,民众的生活未受影响,还不致生。” 民如水,君如舟,她正要借涛涛江水让搁浅的船只正常航行。 看到堆积如山的辞表,朱昀曦不免担心:“辞官的人这么多,朝廷没那么多候补官员,且新官缺乏经验,办事能力肯定不及原来的老官。这样下去也会导致政务废弛,搅人心啊。” 柳竹秋有成竹道:“陛下,这些人拿辞官做威胁,正符合我们的计划。请您即刻下旨,各衙门职位出缺,就在该司任职十五年以上的吏员里选拔人才替补就职。不拘官位高低,凡能者皆可居之。” 各衙门的公务都靠官员手下的吏员执行,老吏们办事经验丰富,大部分对公务的悉程度远胜上司官员,是现成的储备人才。 柳竹秋还另有深意。 本朝开国初期吏员的升迁并不艰难,能力卓越的照样能入职中枢,或者做封疆大吏。 后来科举制逐渐稳定,科甲出身的官员们出于维护阶层利益和歧视,在掌权后打排挤非科甲出身的官员,通过制定严苛的晋升规则一步步切断了吏员的上位渠道,到后来一个吏员勤勤恳恳干上几十年顶多混到知县级别。事业无望,使得这一人群随波逐,唯利是图,从另一方面滋生了腐败。 “陛下可趁此机会废除吏员晋升的成规,不拘一格,唯才是举。这样可得三点好处:填补官职空缺,解决用人危机,此其一;打破官员吏人之间的壁垒,改善官场的僵化风气,提高办事效能,此其二;第三点最要紧,科举制是士绅阶层的基础,朝廷只通过科举取士,他们便能一直掌权。为吏员们打开仕途,让这批人进入官场,形成新势力牵制士绅,将来您想取消士绅的特权,推行新国策便轻松多了。” 朱昀曦赞许这个对文官集团釜底薪的妙计,却另有顾虑。 “我不断出重锤打击那些人,他们伤不了我,定会口诛笔伐诽谤,真把我歪曲成昏君暴君可怎么办?” 他从小就知道读书人骂人厉害,这次南巡更被黑了个底朝天,舆论这把无形的利剑比真刀真还难抵御。 柳竹秋喂他喝下最后一勺汤药,放下碗勺,娓娓道出新建议。 “臣女正想奏请您准许开设报馆,出版一份面向百姓的白话民报。” “民报?是类似邸报的东西?” “是,平民里会识字的不到一成,笔杆子握在读书人手里,遇到人想怎么造谣编排都行,而百姓获知朝廷动向的途径都来自他们,这就是谣言屡不绝且防不胜防的症结所在。臣女想通过办报同他们争夺舆论主导权,用老百姓能理解的文字书写朝廷的大事要情,尤其要向他们介绍您的善政,披获罪官员的劣迹,以免混淆视听,煽惑人心。” 朱昀曦大喜,认为这是个天才的构想,忙提疑问:“买报纸需要钱吧,就算一份只卖一两文很多百姓也负担不起啊。” “这好办,在各地城镇乡村修建报亭,定期张贴报纸免费供人观看,再让里长负责定期为百姓读报。” 朱昀曦拍案叫好,凭淘气本为这一创举衍生出新功能:“以后谁敢跟我对着干,我就让人搜集 他的劣迹编撰成文刊登到报上,让他也尝尝言的滋味。” 板报的经费他全包了,让柳竹秋推荐主办人。 柳竹秋说:“臣女觉得裕之正适合,他很擅长编撰,对出版印刷也颇有研究。” 这次多亏她解了倒悬之危,朱昀曦已无颜再起贪念,可内心仍不愿接受她是别人的老婆,刻意回避陈尚志此人,连他在金銮殿上冒充皇帝一事都不想过问。 他静默一阵,将浓烈的酸意硬生生下去,强笑道:“你看人一向准,那就让他试试吧。” 说着视线落在柳竹秋的肚子上,柔声问:“产期就在这几天吗?你现在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柳竹秋摇头,趁机说:“吕太医说陛下的病情已稳定了,臣女离家甚久,想求您允许我今出。” 她可不想让孩子在里降生,皇帝貌似老实了,也保不准他突然改注意,耍出让她为难的花招。 朱昀曦的心像被西北风推开了窗户,瞬间冷飕飕的,刚服下去的药也克化不动了。 笨拙地掩藏沮丧和不舍,请求她明再走。 柳竹秋也想多等一天,看看内阁对“提拔吏人”这项政策的反馈,当晚仍留宿中。 二更时分她为朱昀曦念完最后一份奏疏的梗概,让女服侍他就寝。 朱昀曦却叫人们退下,略显局促地求柳竹秋再陪他说几句话。 “你……确定陈尚志不会介意这个孩子?” 柳竹秋做出以不变应万变的回答:“臣女没跟您说过,这个孩子其实是裕之建议留下的。臣女刚发现自己怀孕时想服堕胎药,裕之说吃药恐伤及臣女命,劝臣女生下孩子,由他做孩子的父亲。” 朱昀曦将信将疑:“他真这么大度?” 柳竹秋淡笑:“他还说就算臣女心里仍想着陛下也没关系,只要臣女高兴,他什么都不在乎。” 朱昀曦像被敌人挑落马下,怔怔目视虚空,发出含着泪意的叹息。 “难怪你会心甘情愿跟他做夫,论心我是不如他……那……你心里还有我吗?” 他已不介意与别人共享她了,但求还能分到立锥之地。 柳竹秋任他握住右手,波澜不兴道:“您是君王,臣女的忠心从未改变。” 狡猾的拒绝方式令朱昀曦无语凝噎,悒悒翻身背对她。 柳竹秋为他掖好被子,待告退,忽听他闷声说:“我原本向梨承诺会封她为后,可冯皇后对我情深义重,如今又为我而死,我无以为报,想让她做我唯一的皇后,在位期间都不再册立中了。你代我跟梨解释一下,就说我会以别的方式确立她六之首的地位。” 柳竹秋十分惊疑,小心探究:“臣女早想问了,陛下是不是和梨做了什么约定?” 朱昀曦答非所问:“你明天一早就走了,今晚留在这儿陪我吧。” 他像即将被丢弃的病犬惹人怜悯,柳竹秋依言没回弘德殿,洗漱后在帐外的椅榻上睡下。 可能是产期在即,胎动得厉害,她到半夜仍没睡踏实。 忽然一股苦甜发涩的气味飘散过来,这味道一入脑,四肢便迅速软麻。 香! 她猛然睁眼,门外红光晃动,东暖阁外的大殿起火了。气味里的苦涩来自燃烧的房屋和器物。 “陛下!走水了!” 她屏住呼,挣扎起身将手帕浸入茶碗,再以手帕捂住口鼻,阻挡烟雾和香。 值房的人于睡梦里入香,已昏沉若死。柳竹秋接连推拽二人,他们都似无骨鳝鱼东倒西歪。 她赶到帐幔前,朱昀曦正翻滚着爬出来,他也未入睡,闻到烟后立即用茶水泼袖子,当做面罩自救。 “陛下快逃……” 柳竹秋伸手搀扶他,手臂像融化了,本使不上劲儿,身体也越发麻痹。 她能想到的对抗香的方法就是痛觉,果断拿起附近的空烛台,将尖端狠狠扎进右大腿外侧的肌。 剧痛刺下,知得以复苏,她急忙扶起朱昀曦出门逃生。 火苗已窜上大殿四壁,殿间的立柱上火蛇绕,浓烟滚滚而下,一切美轮美奂的器物都将渐成乌有。 他们绕过横七竖八昏的人逃跑,前殿的门竟被反锁,后殿火势猛烈,已经无路可逃。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是大结局了谢在2022-08-11 22:33:15~2022-08-12 22:25: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的小天使哦~ 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蓝花 1个; 谢灌溉营养的小天使:29866660 20瓶; 非常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