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明微一怔,旋即出笑容,坚定地点了点头。 时缨却不觉出神。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曲明微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身为女子,一生都被父兄以及未来夫婿的立场左右,无论她嫁给卫王,还是曲明微将来或许会因为英国公和曲家郎君们投靠岐王、而被许给与他关系亲近的家族,皆是身不由己。 储位之争历来你死我活、牵连者众,卫王得势后,必然会将岐王一系斩草除,反之,若是岐王出奇制胜,卫王和他的拥趸们也定没有好下场。 但愿她和曲明微永远不会走到那一天。 - 随后几,时缨从长嫂那里得知了事情的进展。 杨氏特地赶着时维出门在外之际前来,两人便可畅所言。 “陛下率先对忠平侯府开刀,果然查出些东西。那忠平侯沉丹药,府上豢养了不少方士,逍遥散便出自他们之手,原本是忠平侯与朝中某些武将勾结,帮忙炼制此物,他们用于麾下兵马,在年节演武时表现出彩、博得陛下心。后来见收效甚好,就暗地里传开,慢慢形成市场,不少人还主动花高价购买,沉醉于那种超乎寻常的力量。” “所以说,”时缨听罢杨氏的叙述,推测道,“忠平侯公子不知自己父亲作犯科,误打误撞从别处得到逍遥散,在击鞠比赛中被人过一筹,就动了歪心思报复,将药粉加大剂量投给对手的坐骑,致使马匹发狂,意图取他命,谁知却差错自曝家丑。” 忠平侯公子现在想必悔不当初。 早知此物的来历与自己父亲息息相关,他定会嘱咐下手的内鬼将证据销毁得一干二净。 杨氏默认,又道:“给他逍遥散的正是成安王世子,两人事先服用此物,本在赛场上大显身手,却依旧不敌对面,恼羞成怒之余,不敢招惹其他权贵子弟,只能暗害那名身份低微的家仆。” 时缨无奈一叹:“那家仆真是倒霉。” “可惜你不在现场,”杨氏遗憾道,“那两个草包用药都打不过,他确实出类拔萃。我已经许久没见过像他一般技术妙之人。” 虽然岐王也极其出众,但只有那家仆会让她想起曾经一位身份相似的故旧。 “原来阿嫂喜看击鞠?”时缨有些意外,长嫂情冷淡,鲜少表个人好恶,仿佛对世间万物都兴致缺缺。 她一直以为阿嫂随兄长赴会只是例行公事,却不料她竟乐在其中。 杨氏笑了笑:“谈不上喜,单纯有些欣赏而已。” 说罢,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此事牵连出一众达官显贵,不止武将,还有从中牟利者,委实令人震惊,英国公仗义执言,无惧得罪他们,也颇具担当和勇气。近几,朝中局势天翻地覆,陛下枉顾千秋节在即,将涉案者依次处罚,尤其军中将领,更是经历了一番大清洗,相较而言,对涉案文臣的处罚便轻了许多。” 时缨暗自记下获罪的文武官员,不由陷入沉默。 她岂会不知,皇帝一直有崇文抑武的倾向,朝廷这次对将官们动手,明面上是惩罚滥用药物之人,实则却是陛下打算削弱武将势力,先拿第一批人祭刀罢了。 自家父亲因三番五次在朝堂上提议减少军费开支、节省国库钱财,而深得君心。 如今,皇帝终于找到由头打武将,机不可失,他当然不会因千秋节将至就高抬贵手。 可是北夏虎视眈眈,始终是无法忽视的隐患,此时自毁长城,当真是明智之举吗? 还有英国公府,眼下皇帝需要借刀杀人,暂且饶过曲家,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那把刀终有一会落在他们头上,将来,曲明微又该何去何从? 光线不知何时悄然变暗,她望向窗外,只见乌云遮天蔽,树枝在狂风中摇摆不息。 惊雷划过天际,骤雨倏忽而降。 - 与此同时。 慕濯坐在棋枰前,凝神思索着尺寸之地的战局。 黑白两方皆由他控,正厮杀得难舍难分。 从英国公府回来后,他就没有再出过门,京中风声鹤唳,这座破旧的宅子却犹如与世隔绝,不受任何侵扰。 外界发生的一切,他均是从属下口中听说,尽管皇帝在周围安了眼线,对他和一同进京的部众严密监视,但却拦不住他们神出鬼没的身影。 北疆儿郎久经刀光剑影历练,见识过尸山血海,个个武艺高强,又岂是长安富贵乡之人可比。 “殿下,”先前那人忧心忡忡道,“您一直按兵不动,可是已有打算?陛下为您修建的王府已完工,今又派人来劝说,被属下们挡了回去,属下只怕陛下突然发难,我们措手不及、陷于被动。” “放心。”慕濯却是轻描淡写,“他很快就会明白,自己可以一意孤行,将碍眼的悉数铲除,但唯独碰不得我。我既然敢带你们来长安,就定能让你们一个不落地回到灵州。” 那人见他有成竹,便不再多言,行礼退出门外。 慕濯不紧不慢地落下一子,顷刻间,大局已定。 - 四月二十八,千秋节前夕。 当晚,时缨正待就寝,却突然接到通报,时绮有事求见。 第17章 竟会在此处与岐王狭路相…… 时缨有些意外,令婢女将时绮引入。 以前在杭州的时候,姐妹二人随母亲同住一间院落,但时绮鲜少主动找她玩,后来进京,有了专属的闺房,时绮从未踏足过她的居处,平常除了去父母那边晨昏定省,都是待在自己屋里。 她屏退下人,问道:“何事?” 时绮颇难为情,声如蚊呐:“阿姐,我不小心摔坏了明要用的发簪,怕阿娘骂我,也不敢这么晚去找她,所以就……我没有其他合适的款式了,可不可以向你借一支?” 说罢,怕她不信似的,将一块布包放在桌上,缓缓展开。 金簪光溢彩,应是新近打造,可惜前端歪斜,顶头镶嵌的玉石也出现一丝裂纹。 “我……我并非故意,”时绮脸通红,话音结巴,“只是想再检查一下明天要用的饰品,谁知一失手……” 就为这个? 时缨觉得她未免过于紧张,但转念一想,妹妹初次入就赶上千秋节,难免如临大敌,而且她平出门少,衣着打扮偏素净,一时半会儿找不到相称的首饰,倒也情有可原。 “妆镜台在那边,看中的都可以拿去。”她宽道,“别怕,到时候你跟着我,不会出岔子。” 她的嗓音泠然悦耳,语气温和,却有着令人安定的力量,时绮掐了掐手心,驱散一闪而过的犹豫与不忍,转身走向她的妆奁。 父母枉顾成安王世子重伤,坚持要等他病愈后定亲,她走投无路,唯有出此下策。 时缨坐在原位,任由她自行挑选,没多久,时绮拿着一支模样相似的金簪返回,告辞离开。 但不知是否错觉,她似乎比来时更慌张,脚步也加快些许,仿佛一刻都不想多留。 时缨疑惑地走到妆镜台前,随手一翻,并未发现缺少什么东西。 而且她已经说了可以随意拿,时绮犯不着因为羞于开口、宁愿行偷摸狗之事。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将时绮的反应归结为焦虑,决定明多加留心,谨防妹妹在内行差踏错、为她自己和安国公府招致麻烦。 - 时绮走进屋内,挥退婢女,力般在榻边坐下。 许久,急促的心跳渐渐平缓,她深呼,从衣袖中取出一件事物。 通体莹润无瑕的白玉簪,簪头似弯月,刻着朵纤毫毕现的莲花。 浴佛节的时候,时缨难得穿了件颜素淡的衣服,配的便是这样一发簪。 虽然那天她腹牢,没有看太仔细,只隐约记得簪子上有朵莲花,但时缨的首饰金银较多,白玉屈指可数,应当不会有错。 她小心翼翼地将东西藏在枕下,适才令婢女进来伺候她洗漱就寝。 临入睡前,时绮没由来地想到方才,时缨披着外衫坐在灯下,明绝的眉目间是柔和,心中突然涌现出后悔。 但旋即,她迫使自己打消念头,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 与此同时。 皇,云韶殿。 人通报后,卫王疾步走入,行礼道:“这个时辰,阿娘召我前来,不知有何指示?” 坐榻上的孟淑妃睨他一眼,令人们退下,直截了当地问道:“忠平侯等人制作逍遥散、并以此牟利一事,你是否也参与其中?” 卫王怔了怔:“阿娘何出此言?忠平侯常年闭关炼制丹药,我与他并无往来。” 淑妃却冷笑一声:“你在外面做了些什么,别以为本一无所知。你私底下敛财就罢了,本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谁叫你炼制出这种毒物,还企图用于北疆的军队中?” 卫王的脸刷地变白,险些以为岐王已经勘破真相、在父亲面前参了他一本,见母亲神情镇定,才略微放下心来,为自己辩解道:“逍遥散完全是忠平侯一人的主意,我发现的时候木已成舟,至于灵州那边,我也不……” 他对上淑妃冷冷的目光,顿时了气,如实道:“横竖北夏已经求和,最近没有战事,我想着此物若能在灵州传开,岐王势必要吃不了兜着走,天晓得他竟独断专行,非但严惩军中瘾君子,还二话不说将黑市扫了一遍,若非我的人反应迅速,早在觉出苗头不对的时候就舍车保帅逃回京城,定会被瓮中捉鳖。” “简直荒唐!”淑妃斥道,看他诚惶诚恐,念及自己前段时间也是辗转反侧、提心吊胆,没有再继续责骂,“无论如何,岐王是皇室血脉,你若不想背负千古骂名,就绝不能亲自对他动手。我也是近才知晓,陛下内心厌恶岐王至极,恨不得他去死,将来你做了太子,只需安分守己,陛下迟早会替你除掉这个碍事之人。” 卫王讶异了一瞬,就听她接着道:“千秋节后,陛下会宣布你与时三娘的婚期,同时设法将岐王留在京城,接下来,我们便可静候佳音了。” “是。”卫王应道,顿了顿,“阿娘,先前您让我对阿鸾说的那句,只要她诞下皇长孙,我就不纳任何妾室……” “给安国公府展示我们的诚意罢了。”淑妃悠悠道,“你放心,待她嫁与你之后,别说皇长孙,本保证她连一个女儿都生不出。虽说眼下时文柏的权势如中天,但他出身微寒,其也不过是个江南小门小户的千金,时三娘这样的家世,怎配做未来的太子妃、甚至皇后?” “若她成婚一年半载都没有动静,安国公府自认理亏,定不敢反对半句。届时,陛下和本会为你择几位清贵世家女做良娣,后你荣登大宝,中之位绝不会轮到无子的时三娘。” “多谢阿娘。”卫王由衷道,心情却复杂难辨。 他一直知道,当年父母为他敲定婚事,全然是出于利益考量,安国公府这颗棋子有大用,但在他们心目中,时缨远远配不上他,唯有世家大族的贵女才有资格母仪天下。 可是,如果父母连时缨都瞧不起,那弯弯岂不是更…… 难道她只能躲躲藏藏,直到他成为九五之尊的那一天? “天已晚,你且回去吧。”淑妃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逍遥散之事,趁陛下尚未查到你身上,孟家会替你摆平,但以后未经本允许,你休得再轻举妄动,如有再二再三,谁都救不了你。” “都是我的错,让阿娘费心了。”卫王起身跪拜,告退离去。 - 翌清晨,安国公府众人收拾妥当,先后登上去往城的马车。 时缨与时绮同坐一辆,见她神比昨平静了许多,衣饰与妆容也并无错漏,便放下心来。 时绮却没有表面那么淡定,她下意识地避开时缨的视线,默默回忆进所需礼仪、以及里的地形布局,内心却希望时缨已经发现那发簪消失,指责她为何不问自取。 她想,只要时缨开口,她就出簪子,可是直到下车,时缨都未曾问她半个字。 宴席设在麟德殿,之后,皇亲国戚和一些朝中近臣会受邀陪同皇帝到太池附近赏景,家眷也可前往,一窥内绝无仅有的景。 姐妹二人随父母兄长去面圣,时缨早已驾轻就,时绮虽紧张,但好在今到场人员繁多,皇帝和淑妃只与时文柏谈了几句,并未单独问她什么。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