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缨屏息凝神,唯恐发出半点声音,暴自己的存在。 按说一个是她的亲妹妹,另一个是她的未婚夫,她本该迫不及待地向他们求救,摆受制于人的处境,但不知为何,她仿佛被定在原地,想要推开间桎梏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她发现,打心底里,她不认为卫王会相信自己,觉得她是被岐王胁迫,而非瓜田李下、与他不清不楚。 还有时绮,她究竟要做什么?时缨回想宴席上的种种,脑子里一团麻,无法进行任何思考。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慕濯严丝合地将她圈在怀中,两人的身躯紧密相贴,陌生的气息掺杂着冷冽熏香,无孔不入地侵占她的官。 思绪分明已经混沌,她却清晰地听到他近在咫尺的心跳,平静而沉稳,与她形成了强烈对比。 这个人……就连怀抱都是冷的。 然而在如此暧昧的姿势下,她全身的温度都烧了起来。 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她却如同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随即,她看着时绮一步步朝卫王走去。 - 一个时辰前,时绮坐在席位上,几番挣扎,终于鼓起勇气望向卫王。 不偏不倚地与他四目相对。 顷刻间,她大惊失,背后冷汗淋漓,一度忘记了躲闪。 就见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她,俊美无俦的面容浮现出些许类似温柔的神情。 时绮难以置信,但可以确定他看的是自己,而非时缨。 从小到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时缨,她太悉被漠视、被遗忘的滋味,几乎已深入骨髓。这次与之前截然不同,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望着她,专注得仿佛再也容不下另一个人。 她倍困惑,卫王只见过她两次,甚至没有单独讲过半句话,怎会对她留意? 可他的反应却犹如一颗定心丸,让她存着些许侥幸,当即以更衣为借口,起身出了大殿。 她拿着提前准备好的信笺和白玉簪,对人谎称是时缨想要给卫王,奈何麟德殿人多眼杂,便让她这个妹妹代劳,以免被有心者发现、在背后说三道四。 物品出手的瞬间,她突然冷静了许多,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已无路可退。 只要卫王看到簪子以及那封信,定不会产生怀疑。 这世上任何人、哪怕时缨都不知道,自己偷偷模仿她的字迹多年,足够以假真。 她豁出所有去做一场豪赌,就算给卫王当妾,一辈子仰时缨的鼻息,也好过被父母当成工具随意打发,从安国公府这腌臜之地跳到另一个暗无天的火坑。 父亲趋炎附势,母亲唯父亲马首是瞻,如果卫王肯接受她,他们定不敢置喙。 回到席间,她望见卫王隔空对时缨点头,应是已经收到信笺和簪子。 她却没有到如释重负,衣袖下,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 去往太池畔的途中,时绮不敢再看时缨一眼,也没有注意到她何时消失,只当她是和曲娘子她们到别处游玩。 这些天,她找母亲旁敲侧击,选中了僻静的凝霜殿,趁长嫂与旁人谈之际,她以同样的借口离开,找人问清位置后直奔而去。 回廊曲曲折折,时绮闷头前行,险些与人相撞。 她吓了一跳,抬眼一看,竟是荣昌王世子。 荣昌王世子有些惊讶,斟酌言辞:“时娘子这是……路了吗?” 时绮摇头,声音略微发颤:“多谢世子关心,我去找阿姐。我……我先走一步,失陪。” 说完,她加快步伐,几乎要跑起来。 有那么一瞬,她心想,算了,已经被人看到,现在回头还不迟。 但凝霜殿的牌匾猝然跃入眼中,斩断了她最后的犹豫。 她拾阶而上,颤抖着手推开了殿门。 - 卫王拿到信纸和玉簪的时候,颇有些心花怒放。 时缨突然开窍,学会鸿雁传情,还附带了他送她的簪子,应是为了打消他的疑虑。 他抚摸簪头弯月,不由对这玉簪原本的主人生出几分愧疚,但很快按捺下去。 弯弯心眼皆是他,将他给予的情分当做恩赐,绝不会有半分怨言,时缨的态度却捉摸不定,很多时候,他拿捏不准她究竟是否中意他,又或者只将他当做名义上的未婚夫。 也好,今便向她求个答案。 如果她能经常像这样给他惊喜,他也不会再嫌弃她不解风情。 来到凝霜殿,他推门而入,却在看到时绮时蓦然一愣。 “时四娘?怎么是你?”卫王诧异道,“阿鸾呢?” “阿姐不在此处。”时绮努力维持着声线平静,却还是忍不住牙关打颤,“因为……因为给殿下传信的原本就是臣女。” “你……”卫王反应了一下,面微沉,“简直胡闹。” 他自觉被愚,还空喜一场,心头有些来气,但念在对方是时缨的妹妹,也不好发火。 “殿下……”时绮扑通跪在地面,惭愧、羞、恐慌与害怕的情绪接踵而至,织在一起,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语无伦次道,“臣女……臣女倾慕您已久,请您准许臣女留在您身边伺候。我……臣女只想做您的妾室,保证绝不跟阿姐争宠,求您给臣女一个容身之处吧,求求您……” 卫王看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容,恍然间似是与弯弯重合。 当时,她也是这样哭泣着下跪,请求他带她走。 腔火气莫名去了大半,他俯身托起时绮的下巴,令她站起来,将那支发簪戴在了她头上。 她的衣裙鲜亮华贵,搭配素净的白玉簪显得十分古怪,他却不失神,怅然地叹出口气。 今宴席,他没忍住多看了时四娘几眼,心中百转千回。 时缨注定无法生下他的孩子,他纳妾只是时间早晚。如果弯弯像时四娘一样,有千金贵女的身份,他便能将她接入王府、封做良娣了。 可惜上天不公,容貌如出一辙的两人,命运却是云泥之差。 在他大权独揽前,弯弯注定只能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他摩挲着时绮柔的脸颊,泪水晕开妆容,愈发衬得她楚楚可怜。 “阿鸾……弯弯……”他也分不清自己在叫谁,抬手便要将少女拥入怀中。 时绮已然面无血,如此近距离地与一个男子接触,她只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停留在侧脸的手指像是冰冷的蛇,让她四肢百骸都被封冻。 泪水愈发汹涌,本就所剩无多的勇气灰飞烟灭,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的计划然无存,她不顾一切地想逃离此地。 他揽上她身的刹那,时绮后撤半步,偏头躲开了他在她脸上连的手。 卫王如梦初醒,动作顿时僵住,冷汗刷地淌了下来。 他在做什么? 难道要毁了时四娘的清白,纳她为妾室,闹出姐妹共侍一夫的笑话吗? 到时候,朝文武百官该如何看他?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声名,岂不是要毁于一旦? “谁叫你来的?”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透着森然寒气。 “是臣女……臣女自己的主意,”时绮泣不成声,“不关阿姐的事,我瞒着她,她一无所知。” “荒谬!”卫王深口气,拔下她发间的玉簪,低声呵斥道,“还不快走!” 时绮如蒙大赦,失魂落魄地夺路而逃。 卫王掐了掐眉心,待她的身影消失,也大步星离去。 - 凝霜殿内重新归于寂静。 时缨站在屏风后,只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 与她血脉相连的嫡亲妹妹,私会她的未婚夫,还口口声声说要给他当妾。 而对她承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未婚夫,明知时绮是她妹妹,还…… 如果时绮没有在关键时刻表现出抗拒,她不敢想象卫王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若非亲眼所见,即使在梦中,她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慕濯从背后圈着她的,手覆在她上,原本还能觉到急促的呼,渐渐地,她腹间的起伏归于平缓,气息也轻得微不可闻。 那两人已经离去,她却没有任何挣扎或推开他的企图。 他缓缓放下手,见她沉默无言,心里也随之像是被什么一刺。 别说是她,就连他也未曾想到卫王竟如此寡廉鲜,在宴席时屡次往时四娘的位置瞟,还出一副情难自抑的神。他本来以为卫王是在看时缨,直到时四娘起身出去,卫王的视线跟着一动。 时家姐妹身边的人都是他安排,所以他轻而易举地得知了时四娘的打算。 于是将计就计,卡在恰好的时间点让那名内侍去给时缨传话,邀她来见证这场好戏。 虽然想过她会伤心,但长痛不如短痛,她早点看清卫王的真面目,也能尽快从他心编造的谎言中醒来。 “时娘子。”慕濯轻声打破沉寂,“你都看到了,虽然令妹心术不正在先,但你那未婚夫君情不自对她动手动脚,也是不争的事实。莫非,你觉得他们都没有错,是我不该让你目睹这些。” “殿下多虑。事情既已发生,无论臣女有没有撞破,都不能改变。”时缨闭了闭眼睛,复而睁开,表情已恢复惯有的平静如水,她按捺心绪,一字一句地反问道,“但您说卫王对……情不自、动手动脚,那么您方才对臣女的所作所为又算是什么?” 慕濯见她如此迅速地镇定下来,心里一松,竟生出些许莫可名状的隐秘愉悦。 手臂似乎还残留着她后背及间的温度,鼻端仍有她发梢甜美的香气,他垂眸看向掌心,那里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丽红痕。 是她上的胭脂。 他慢条斯理地取出手帕擦拭干净,动作轻柔和缓。 余光所及,她飞快地别过头,白皙玉如的面颊绯蔓延,灿若云霞。 “我对你的所作所为算是什么?”他低声重复她的话,忽然笑了笑,“当然也是——” 时缨不觉后退,整个人撞上屏风。 但就在屏风一个摇晃、即将倾倒之际,慕濯先一步伸手扶住,同时将她困在了自己两臂之间。 他俯身在她耳边说完了后半句:“——情不自、动手动脚。”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