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缨闻言,明智地选择闭嘴。 话不投机半句多,母亲以世家千金的身份下嫁父亲这穷书生的时候,也没见她听尊长劝告。 而且她突然意识到,如今她还是卫王的未婚,本不存在时绮被她的风评影响、只能委身于纨绔这种事。 可见父母打从一开始就想把时绮嫁给成安王世子,梦里的“她”遭受了彻头彻尾的欺骗。 他们不过是想让“她”心存愧疚、对安国公府言听计从而已。 林氏误会了她的沉默,扯回话题:“今次卫王殿下看在皎皎是你阿妹的份上有所收敛,但阿娘作为过来人,须得提醒你一句,往后这种事情只多不少,尤其是将来,卫王殿下荣登大统,难道你能指望堂堂九五之尊不设六、独宠你一人吗?寻常人家尚且需要开枝散叶,更何况皇室。” 时缨没有再争辩。 虽说她自己也不大相信,但却无端想到了岐王。 在梦中,他终生未曾续娶,无子无孙,形单影只直到逝世。 “再者,你与卫王殿下退婚之后,全京城还有谁敢娶你?”林氏接着道,“如今你是长姐,这么不管不顾大闹一通,可曾考虑过皎皎和庶妹们的亲事?而且换做其他权贵人家的子弟,还未必有卫王殿下的品,他府上不见那些七八糟的侧室通房,已经是百里挑一的良配。” 多说无益,时缨幽幽一叹,故作伤怀地低下头:“阿娘,是我的错,不该与您抱怨。道理我都懂,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罢了,但凡女子,谁不希望和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呢?况且卫王殿下先前还对我许诺,他说……说……” 她适时止住话音,恰到好处地红了眼眶。 林氏心中一酸,揽过她轻轻拍抚,涩然道:“阿鸾,以后你就会明白,男人的海誓山盟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算不得真,唯有权力和荣华富贵才能切实握在手里。待你嫁给卫王殿下,只需安分守己、不骄不妒,早诞育皇长孙,坐稳王妃的位子,余生便可高枕无忧了。” 时缨配合地将脑袋埋进她怀里,半晌,直起身来,低声恳请道:“阿娘,您带我回府吧,我想赶在出阁之前到慈恩寺祈福,请佛祖保佑我永远不被卫王殿下厌弃。” 她默默道了声“罪过”,但愿佛祖能够原谅她的违心之言,保佑她顺利跟卫王退婚。 林氏欣地点点头:“我特地来此,便是想接你和皎皎回去,都是自家人,哪有隔夜的仇。老爷刀子嘴豆腐心,一直很挂念你们,他万没想到你竟敢喝酪浆,也后悔动手打了皎皎,你们见到他,好好认个错,他定不会再对你们生气。” 时缨顺从应下,又像模像样地演了一阵,哄得林氏眉开眼笑,让她去给时绮传话。 她走后,林氏敛起笑容,念及时文柏,心底浮上些许嘲讽。 经此一遭,两个女儿对丈夫生怨,必将与她更加亲近。 她先斩后奏,擅自将她们带回安国公府,就算时文柏怒不可遏,也肯定不会对她动手,到时候她装装可怜,说些好话,还能在女儿们面前搏个慈母的印象。 丈夫从来靠不住,她早已不再把希望寄托于他。 等将来,时缨和时绮一个做了皇后、一个做了郡王妃,她就可以扬眉吐气了。 - 时缨回到水榭,时绮刚刚醒来,听她说罢,差点一跃而起:“阿姐,我不想回安国公府,阿爹会打死我的!” “小不忍则大谋,你依照我的指示行事,保证不会再被他为难。”时缨三言两语将计划和盘托出,“我们留在别庄只能坐以待毙,而且我若想成功,极有可能需要你的帮忙。” 时绮目瞪口呆:“阿姐的意思是,你打算找出卫王私德有亏的证据,以此为筹码,换得岐王相助?万一阿爹发现,你……” “我既已决定离开安国公府,还管阿爹作何想?”时缨平静道,“皎皎,你信任我吗?” 时绮深呼,旋即坚定地点了点头:“我听阿姐的。” - 午时,兴安。 皇帝走进云韶殿,扶起前来行礼的淑妃,携她在桌案边落座,示意人们退下。 他将岐王属意时缨之事如实相告,但却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考量,只叹息道:“倘若一个时三娘就能打发他,倒是桩稳赚不赔的买卖,你我顺水推舟,刚巧给大郎寻个新王妃。” 淑妃面戚戚之:“就是可怜了阿鸾那孩子,妾亲自教养她多年,岂会没有半分情?可惜她与大郎有缘无分,而今又要背井离乡,孤身去往灵州不之地,与一个……不知礼仪规矩为何物的人朝夕相处。妾着实不忍想象,她该如何面对往后的子。” 她咽下编排岐王的言辞,用锦帕按了按眼角。 “朕和你一同看着阿鸾长大,做此决定,心中又怎会好受。”皇帝安道,“届时你我多赏赐她一些物品,以免到灵州之后委屈她,也算聊表心意了。等到……之后,她便是大梁的功臣,回到京中,朕定不会亏待她,她若想另寻夫婿,朕便册封她为郡主,让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顿了顿:“你既没有异议,就传大郎进,知会他一声吧。” “是。”淑妃忧虑道,“大郎与阿鸾青梅竹马,恐怕要深受打击。” 皇帝拍拍她的肩:“还望你这做阿娘的多多开解他,成大事者,怎能耽于小情小?” 淑妃一笑:“陛下所言极是。” “另外,”皇帝又道,“朕安排宣华去北夏和亲,德妃那里,劳烦你去一趟,叫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至于玉清公主,既然岐王不愿,也不好晾着,便封她做昭仪,让她住在中吧。” “但凭陛下吩咐。”淑妃面温婉,心底却不由泛起冷笑。 - 通济坊。 卫王张开胳膊,任由少女为他整理衣襟、束好带,望着她眉目含的面容,回想昨夜蚀骨销魂的滋味,心中意动,伸手捞她入怀。 “公子……”弯弯猝不及防,羞得面通红,小声提醒道,“您别误了事。” 卫王见她分明不舍、却不敢宣之于口的模样,暗想自己当时可真是糊涂,竟会对时四娘失神。 时缨无趣又不解风情,时四娘虽然主动,但只把他视做高枝,言行举止间没有半分情意,反而恐惧得浑身发抖,就好似他面若修罗、会吃人一般。 哪及弯弯对他真心尽付,还温柔知进退,从不让他为难。 他温声道:“我大婚在即,近便无暇来见你了,放心,待我安置完毕,会想办法接你入府。” 说着,便觉她身子一颤,垂下眼帘,怯怯道:“得公子垂青,已是妾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妾出身低,不敢奢求太多,惟愿公子平安顺遂,在心里给妾留一丁点位置。” 卫王不动容,又好言安了几句,才身离开。 临行之际,弯弯叫住他:“公子,今天是……是妾初遇您的子,妾想去慈恩寺为您祈福,求您应允。” 卫王犹豫了一下,看着她楚楚动人的眼眸,不由心软。 念及前得到消息,时缨突发急症去别庄休养,便颔首答应:“小心些,赶傍晚的时候出门,切莫暴你自己。” “多谢公子恩典。”弯弯行礼,目送他消失在门外。 - 时缨和时绮出了别庄,随母亲登上同一辆马车。 一路上,时绮谨遵时缨的嘱咐,母亲说什么她都点头称是,实在不敢苟同便低头无言,做出一副追悔莫及的样子,还“不小心”出手臂上的伤痕,引得林氏心疼不已。 傍晚时分,马车由启夏门驶入长安。 此门紧邻通济坊,时缨下意识起窗帷往外看,谁知不偏不倚瞥见一辆马车从通济坊西门出来,沿路朝北而去。 没由来地,她心头一跳,似是被预驱使,直觉这车暗藏玄机。 “阿娘,”她若无其事地放下帘子,“既然顺路,我想先去慈恩寺一趟,免得阿爹正值气头上,不肯饶恕我,继续关我闭。” 林氏听两个女儿说了一路好话,只当她们已诚心痛改前非,看着时绮伤痕累累的胳膊,也有些不忍,便没有拒绝:“那你尽快,我和皎皎先走一步。” “让皎皎和我一同吧。”时缨央求道,“昨晚她与我聊了很多,自觉这些年不懂事,让阿爹阿娘颇费心,也想寻个机会去请炷香,为您二位祈福。” 时绮揪着衣摆,可怜兮兮地看向林氏。 这次她倒没有作假,她是真的很想跟随时缨,而非随母亲回去面对父亲的怒火。 林氏叹口气:“好吧,下不为例。” 时缨与时绮连忙道谢,换乘另一辆空马车,直奔晋昌坊而去。 少顷,马车在慈恩寺门前停住。 时缨的余光紧随相隔不远那辆车驾,就见从中走下一个戴着帷帽的妙龄少女,而她随行的婢子颇为眼,她仔细回想,似是在里见过此人。 她的记并不差,但以前在杭州,除非尊长提醒是重要宾客,她很少主动去记谁,因她觉得,如若有缘,多见几次总不会忘掉,何须特地费脑筋,直到进入京城,尤其是去了里,便由不得她随,必须牢牢记住看到的每一张面孔,以防行差踏错。 当年卫王还未开府时,这个婢就为他效命,应该不会无端被逐走。 那么她为何来此,身边又是何人,答案似乎不言而喻。 亏得此人之前一直在内,没有见过她的妹妹和贴身侍婢。 真相触手可及,时缨却并未到遭受欺骗与背叛的伤心或愤怒,反倒生出些许庆幸。 得来全不费工夫,还正赶上父亲不知母亲擅自接她回来、没有派人监视她的行踪,兴许真是舅父在天上护佑,为她排除万难。 她戴好帷帽,令随行的护卫在外等候,只带着时绮和青榆丹桂走进寺中。 思维飞速运转,仅凭她一己之力,必定无法强行将那女子劫走,而且指不定卫王也派了人手在附近守着,贸然行动难免会打草惊蛇。 但好在她是这里的常客,托僧人们出面,寻个借口将那女子请来倒是易如反掌。 一进门,僧人便了上来,时缨寒暄过后,笑道:“小师父可知前面那位姑娘是何人?她的衣服颜及款式都甚合我意,我颇想与她聊一聊,询问是在哪家铺子裁得。” “小僧不知。”僧人对安国公府这位平易近人又出手大方的三娘子颇有好,便请示道,“时娘子若有意,小僧可为您提供一间禅房,容您和那位檀越叙话。” “那就有劳了。”时缨谢过,又道,“先不要报我的名号,以免吓到人家。” 僧人会意,行至大殿外,趁时缨姐妹二人进去上香时,与另一位僧人说了几句。 佛堂内,时缨缓缓在蒲团跪下,状似不经意地朝不远处的女子看去。 帷帽起,对方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虔诚地参拜。 但瞬间,时缨呼凝滞,尽管早有预料,却还是暗自心惊。 她本以为“长得像时绮”只是夸张,没想到两人的五官竟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若非时绮本尊就在身边,她八成要将对方认作自己的亲妹妹。 她定了定神,与时绮上过香,悄无声息地走出大殿。 时绮心事重重,并未特地去留意其他,虽然疑惑时缨为何对旁人的衣裙兴趣,但她知晓姐姐自有安排,便没有多问。 那少女还在跪着,时缨先一步走向后院。 四周无人,她便没有再落下帷帽罩纱。 - 与此同时。 禅房中,荣昌王世子接到通报,对慕濯道:“那外宅妇来了。” 慕濯正待开口,视线冷不丁划过窗外,突然一怔。 时缨? 她不是在别庄吗?为什么会来这里? 荣昌王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讶然道:“时三娘和时四娘?巧了,既然有缘相聚,不如邀她们一同……”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