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内室,无视了坐在桌边的林氏,直接去往萧成安和另一位将官的住处。 先是淑妃,又是安国公夫人,既然这些牛鬼蛇神非要接二连三送上门来,叨扰他和时缨的清净,他不准备一份回礼,实在对不住她们的锲而不舍与兢兢业业。 第63章 怎么还赖上她了?…… 时缨洗漱过后回到榻, 主动往里面挪了几分。 青榆和丹桂见状,相视而笑,又立刻不约而同地忍住。 打从时缨成为岐王妃, 一直与岐王分居,如今破天荒地同共枕,若非她先开口, 岐王绝不会强迫。无论出于何种因由,她做到这个份上,足以证明她已逐渐对他卸下心防。 这些天,二婢将岐王对自家主子的好记在心里, 由衷地希望两人能够得到圆。 时缨对两人的眉来眼去视而不见,兀自拉过衾被躺下。 她原本面朝内侧,想了想,还是转过身。 这样, 等慕濯回来, 看到的就是她的脸而非背影。 青榆熄灭灯烛, 只留下一盏,丹桂端着水盆和衣物离去。 一墙之隔, 林氏忐忑不安地坐在桌边,屡屡抬头朝内室张望。 她知道时缨没有睡, 只是不愿见自己罢了,但她此番瞒着时文柏擅作主张, 委实不想无功而返。 时缨还认时绮, 待时绾也不差,让她燃起几分重修旧好的希望。 上次在苏家旧宅见面,时缨对她冷若冰霜,完全是因为她替时维求情, 而今她再三权衡,时维的事已经板上钉钉、无可转圜,她何必为一个没用的儿子跟时缨翻脸。 她耳闻目睹,之前几次,时缨与岐王公开面,态度都不咸不淡,远不及他对她上心。 是了,任谁被未婚夫的兄弟强取豪夺,导致无家可归,被迫去往北疆不之地,定会对罪魁祸首心存怨恨,她想借此机会劝说时缨回头是岸,争取重返安国公府、恢复曾经的身份。 卫王找外室都要选个与她有六七成相似的,若说对她没有半点情分,又怎会如此。 如果她保持着清白,将来或许还能与卫王再续前缘。 时缨是聪明人,必然懂得审时度势,跟着岐王只有死路一条,不如利用他的喜做一番大事。 倘若她能从岐王那里窃取些有用的情报,或者算计他一回,更有甚者……直接将他除去,待她功成名就,得到皇帝和卫王的褒奖,自己这做母亲的也与有荣焉。 刚才岐王走出内室,一去不回,愈发证明了她的猜测。 时缨必定反他至极,从未与他有过夫之实。 林氏犹豫了一下,心想她若直接进去,青榆和丹桂应当也不敢阻拦。 但……门外立着的几名护卫令她望而却步,万一时缨二话不说向他们呼救、将她扫地出门,她未免得不偿失。 思索间,她看到丹桂径直而出,连忙道:“丹桂,阿鸾还没有就寝吧?你与她通报一声,我是当真有要紧之事。” 丹桂从林氏脸上看到时维的影子,下意识后退半步,旋即稳定心神,不卑不亢道:“安国公夫人有急事,何不与安国公商议,反而要来找岐王妃娘娘?娘娘与贵府无半分关系,念您有诰命在身,卖您几分颜面,才未曾将您驱逐,您还是早些回去吧,不要在这白费功夫。” 林氏没想到她竟敢跟自己顶嘴,不由愣住:“你……” 丹桂快步离开,仿佛再跟她说半个字都嫌多余。 林氏受到莫大的羞辱,脸青红加,着实想不通丹桂吃错了什么药,宁愿跟随时缨叛出安国公府、前往不之地,也拒绝接受时维的垂青。 在她看来,给安国公府继承人做妾室,吃穿不愁,生下孩子还能母凭子贵,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就算时维强迫她在先,可以她一个出身低的婢女,难道要他三媒六聘娶进门吗? 正失神,就见岐王去而复返,径直步入内室。 他似乎换了件外衣,没有系带,松垮地披在身上,但未及看清,就消失在视线中。 这……这是要做什么? 林氏陡然生出不祥的预,登时呆若木。 接着,青榆出来,丹桂也收拾完毕,进屋关门。 两人只当林氏不存在,简单清洗一番,躺在临时架起的矮榻上,承担守夜的任务。 另一边,时缨并未睡,糊糊间听到细微的动静,便将眼皮掀开一条。 目之所及,慕濯散落发丝,去罩在肩头的外衫,出已经换好的寝衣。他许是怕她尴尬,特地在外面洗漱更衣,然后才回来找她。 他转身瞬间,她赶忙闭上眼睛,旋即,仅剩的烛火熄灭。 黑暗与寂静蔓延,官被无限放大,她觉到他轻手轻脚地躺在旁边。 驿站的铺自然无法与京中相比,地盘有限,将将能容纳两人,不知是否错觉,如此近的距离下,他身上的暖意清晰传来,她还闻见了皂角的香气。 她忽然清醒了不少,却一动都不敢动,唯恐他发现她在装睡。 与此同时,慕濯也没比她好到哪去,温香软玉在侧,让他连大气都不敢。 他有记忆开始,就从未与旁人睡过同一张,即使早些年行军作战,他和将士们风餐宿、幕天席地,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挨得如此紧密。 时缨的面颊近在咫尺,月透过窗棂,洒落银辉,仿佛为她细腻如瓷的肌肤镀上一层莹润的釉。 她将被子盖得严严实实,只了脑袋在外,下半张脸几乎都隐没在衾被中,睡颜恬静而安稳。 慕濯有些好笑,内心紧张随之缓解,怕她闷着,便小心翼翼地替她把被子拉开了一点。 突然,他觉出不对,她的呼频率略显急促,本不像是睡着的样子。按说以他的内力早该觉察,但方才不知为何,他竟完全忽略过去。 指尖触碰到衾被的瞬间,她气息一凝,随即轻轻地拂过他的手,如同草叶微微颤动,抖落晶莹的珠。 他略作迟疑,试探地越过被子,勾住她放在身侧的手。她的手指动了动,终究没有出。 时缨蒙混过关失败,耳尖绯弥漫,干脆继续闭眼装死。 然而掌心的温热源源不断,让她整颗心归于安定,不多时便坠入睡梦。 外间,林氏魂不守舍地望着内室,灯火寂灭,屏风横亘在门前,隔绝了她的视线。 岐王竟然与时缨同榻而眠,那他们是不是已经…… 她心灰意冷,正放弃游说,打道回府,却又有些举棋不定。 此举八成是岐王迫,时缨一介弱女子不得不从。这时候,自己对她加以关怀,无异于雪中送炭,兴许她会因此心软,改变之前冷硬的态度。 来都来了,还是再等等吧,免得功亏一篑。 林氏胡思想着,许久,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睛。 - 翌一大早,时缨醒来的时候,慕濯已经穿戴整齐。 她回想昨夜情形,只觉手心里还存留着他的体温,连忙低头避开他含笑的目光:“她走了吗?” “还没有。”慕濯知她指的是安国公夫人,“你若嫌她杵在那碍眼,我去打发她离开。” “让我去吧。”时缨道,林氏素来养尊处优,甘愿受这么大的委屈,应是孤注一掷,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她。 唯有她亲自出面,才能彻底令对方死心。 她收拾停当,不紧不慢地用过早膳,接到启程通知,适才悠悠闲闲地动身。 慕濯听她所言,先行离去,她生怕他按捺不住,派人将安国公夫人丢出驿站。 林氏趴在桌案上将就了一宿,浑身酸痛,发丝和衣衫凌,是前所未有的狈。 看到时缨,她慌忙站起来,双腿一麻,险些摔倒在地。 “阿鸾。”她壮着胆子用以前的称呼,察言观,试图从时缨的表情中捕捉到哪怕一丝动容,“你受苦了,阿娘知道你并非心甘情愿遭受岐王轻薄,也知道你对老爷和你……大郎有怨,但你为何要跟自己过不去?此行山高路远,你……” “安国公夫人多心了,我怎会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为难自己?”时缨冷淡道,“我之所以选择离开长安,是因为我不想跟你们共处一城。别说里外皆有可能遇上,只要一想到会与你们呼同样的空气,都令人作呕。再者,贵府我高攀不起,您也不必跟我装腔作势,我知您因何而来,我方才说的‘你们’当中也包括卫王,比起贵府,他不但令人作呕,还肮脏至极。” 从始至终,她面朝门外,没有看林氏一眼,说罢,她毫不客气地携青榆和丹桂离开。 林氏被她夹带的言辞惊得哑口无言,她百思不得其解,时缨究竟在计较什么。 父为子纲、夫为纲,向来不都是天经地义吗?时文柏要杀她,她怀恨在心还情有可原,但她对卫王的指责却荒诞不经,但凡有身份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四妾? 时文柏也曾对她海誓山盟,可他飞黄腾达之后,还不是立刻马不停蹄地纳了一房又一房的姨娘。 她思及旧事,顿觉闷气短,加之昨夜没有休息好,眼前一黑,便身不由己昏厥在地。 时缨听到背后声响,没有回头,只淡声对门口的护卫道:“告诉安国公府的人,让他们来抬。” 慕濯站在马车边等候,见她迅速搞定,放心地扶她登上车。 没多久,车驾前行,大队人马继续北上。 他这才问道:“安国公夫人说了什么,她没有为难你吧?” 时缨摇头:“她只来得同情我遭受你轻薄,就听我将安国公府和卫王贬损一通,被气晕过去。” “我……轻薄你?”慕濯啼笑皆非,“她若知道是你让我留下……” “是我轻薄了殿下,”时缨飞快地打断,“我追悔莫及,今晚便请殿下与我分房睡吧。” 慕濯看着她白里透红的脸蛋,轻声笑道:“那不成,这座驿站离长安不远,条件尚可,但再往北,陈设会愈发简陋,王妃娘娘当真要铺张浪费,由你我霸占两间屋子吗?” 时缨:“……” 怎么还赖上她了? “而且,”他靠近些,低声音在她耳边道,“你既轻薄了我,难道不该对我负责?” 时缨:“……” 这算哪门子“轻薄”?她终于明白了何为“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但她却没有再与他争辩。 车架粼粼,踏上蜿蜒山路,目苍翠,凉风沁人心脾,似是要将浑浊的空气驱散殆尽。 她在摇摇晃晃中觉出些许困倦,不知不觉地睡去。 慕濯见她险些一头撞到车壁,抬手一垫,顺势把她的脑袋靠在自己肩膀。 她的呼逐渐变得绵长,嘴角微翘,兴许在做什么好梦。 他也不觉笑了笑,为她盖好薄毯,调整姿势,尽量让她睡得舒服。 从前,他的人生中除了守边征战便是翻案复仇,如今却生出从未有过的期待。 来方长,他头一次体会到这四个字沉甸甸的分量。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