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死到临头的俘虏,看给你能的!”对方抬脚就踢,良久,缓缓蹲下,借着烛光打量他的面容,“你就是那劳什子国师吧?岐王殿下不让杀你,我不要你的命,断你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可好?虽然我觉得这么做实在便宜了你,你这种人面兽心的恶鬼,凌迟处死都不为过!” 寒光闪烁,他低低笑起来,丝毫不以为惧。 但恰在此时,另一个人影从外面走入,低声道:“庄益,你干什么?” “我……”年轻人悻悻地收回手,“萧兄,换班吧,我不想在这守了,我怕自己忍不住杀……” “去吧。”被唤做“萧兄”的人接过烛台,年轻人又狠狠踹出一脚,才大步星走出帐篷。 林思归冷笑着闭上眼睛,偏头吐出一大口鲜血。 - 时缨进入营地,得知己方大获全胜,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 顾珏上来:“娘娘。” “顾将军。”时缨仔细打量她,关切道,“你还好吧,还有没有受伤?殿下和其他人呢?还有宣华公主……” “末将无碍,”顾珏笑了笑,“公主也平安无虞,只是受惊不小,已经歇息了。岐王殿下……正在与人议事,您连赶路,想必也累了,不妨先休息片刻再去见他。” 时缨心下蹊跷:“他连商讨战术都不避开我,还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难道……他在何处?顾将军,我现在就要去见他。” 顾珏无奈,只得将她引至岐王的营帐。 时缨来到帐外,不等卫兵通报,径自打起帘子只身而入。 草药味弥漫开来,慕濯身上穿着一件中衣,正在低头系带,听闻动静,抬眸看到她,不由一怔。 时缨三两步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拉开他的衣服,出了手臂和背后的纱布。 “一点皮伤而已,你再来迟一时半刻,说不定就痊愈了。”他攥住她的手,戏谑道,“倒是王妃娘娘一言不合就我衣服,着实将我吓了一跳。” 时缨见他面如常,稍许安心,却仍是没好气道:“既然是小伤,为何要让顾将军把我引开?” “这不是怕你心疼吗?”慕濯环过她的,“横竖都被你看到了,往后几就不劳烦大夫,由你来替我换药吧。” 一旁的大夫:“……” 他真该先走一步。 时缨面颊一热,点点头,却突然想起什么:“……只有胳膊和后背吗?不是,我没乌鸦嘴的意思,我……” “我知道。”慕濯按捺笑意,余光瞥见大夫飞快跑走,眼中调侃之意更甚,“真没有了,你若不相信,亲自检查一番便是。” 说着张开手臂,任由她观瞻。 时缨对上他赤/的膛,整张脸都烧起来,慌忙垂眸躲避,却又望见他肌理分明、线条畅的腹部,以及再往下……子的系带。 她转过头,顾左右而言他:“那个北夏国师呢?你们抓住他了吗?” 帐中忽然安静下来,许久都未曾等到回答。 她料想是那国师逃之夭夭,宽道:“你没事就好,这次让他跑走也罢,总还有机会再抓到。他吃了败仗,说不定会……” “阿鸢。”慕濯抬手拥住她,深呼,斟酌言辞,“我抓到他了,只是还没有公之于众。因为我怕他的身份一经曝光,愤怒的将士们就会一拥而上,取走他的命。” 时缨会意:“他是北夏重臣,掌握着不少敌方的重要机密,处死之前定要好生审问。” 她的侧脸贴在他前,耳畔心跳急促,也不知是自己还是他的,一瞬间,她有些困惑,他都不介意对她“袒诚相见”,还会因为一个拥抱就紧张吗? 她想到方才撞入眼帘的优美线条,鼓起勇气,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他的腹。 每天隔着衾被和寝衣抱他,还没尝试过赤/时的触。 正做着心理建设,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不知为何竟带着几分沙哑:“你可以去见他一面,但你须得答应我,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叫出声,否则……他就危险了。” 时缨的动作顿住,仔细体会他话中之意,最终定了定神,忐忑不安地应道:“好。” 第76章 “阿鸢,我回不去了。”…… 夜已深, 整个营地都归于寂静,巡逻的士兵们举着火把,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点。 弯月如钩, 渐渐沉落山坳,林间传来风声,夹杂着不知名野兽的嗥叫。 时缨随慕濯行至关押北夏国师的地方, 就见帐篷被围得水不通,前后左右都有卫兵把守。 “殿下,娘娘。”萧成安出来相,禀报道, “此人一直在睡,中途醒来一阵子,但什么也没说。” 慕濯略一颔首:“你去休息吧,我和王妃进里面看看。” 夜间是意志力最松懈的时候, 适宜进行审讯, 萧成安没有多言, 将营帐留给两人。 时缨走进帐中,先前心神不宁的觉愈发强烈, 她不由屏息凝神,看向那个瑟缩在地上的身影。 林思归听闻响动, 昏昏沉沉地转醒,只觉半边身子又僵又麻, 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 他艰难地换了个姿势, 因许久滴水未进,嗓音愈发嘶哑:“岐王殿下口口声声与我称兄道弟,出手却一点也不客气,把我捆成粽子还不够, 连位都要封上,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吗?” 慕濯淡声:“若是立志保家卫国的林兄,我自当以礼相待,但阁下恶贯盈、诡计多端,保险起见,我唯有如此对你。” 说着,明显到时缨身形一滞,他扣住她的手,试图予以些许安。 “林兄”二字清晰地传入耳中,时缨瞳孔一缩,不敢去细想这句话的含义。 然而舅父的兵法、铤而走险的藏身之处、还有慕濯的提醒,国师究竟是何人,答案呼之出。 她下意识回握他的手,发觉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哈哈哈……”林思归低声笑起来,似乎被某个字眼戳痛,神间陡然划过一抹狠戾,透过散落在脸上的发丝,他看到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想起之前隐约听到什么“王妃”,顿时用轻佻的语气道,“怎么,王妃娘娘夫唱妇随,也要跟在下拜把子?或是说……岐王体谅在下孤枕难眠,愿意献出如花似玉的子,与在下共度良宵?好吧,看在您如此诚心的份上,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他费力地坐起来,如愿望见岐王顷刻间面若寒霜,心中涌现报复的快意:“可惜,我现在这个样子着实有点不方便,您不妨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帮我——” 一阵风拂过,他本以为自己不死也要掉层皮,谁知却是那岐王妃扑到他身前,怔怔地凝望他,眼眸中飞快地凝结了一层水雾,仿佛秋飘在湖面的白纱。 他略一失神,下突如其来的心悸,犹在恶语相向:“王妃娘娘就这么迫不及待吗?难道您嫁给岐王殿下之后,夜夜都在守活寡?那你可要谢今天遇到了我,我会让你尝尝何为……” 话音戛然而止,终结在一个温暖馨香的拥抱中,少女抱着他,脑袋埋在他衣衫破烂的肩头,泪雨滂沱,转瞬便淹没了他肩上蜿蜒丑陋的疤痕。 她哭得无声无息,拼命咬着,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 霎时间,慕濯心神一凛,虽然已经搜过身,确认林思归没有多余的暗器,但却唯恐他再使诈,下意识便要将两人分开。 然而林思归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嘴里滔滔不绝的脏话也消失无踪,愣怔着看了时缨半晌,又疑惑地抬头望向他,眼底常年挥之不去的霾渐次散去,出一抹久违的清明。 他按在刀柄上的手缓缓松开,来到两人身边,拍抚时缨的后背,顺势将她带到自己怀中,复而开口:“林兄,她就是阿鸢,你的表妹,你还记得吗?” 林思归有些懵,无数久远的记忆纷至杳来,在他内心深处一点点复苏。 他像是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踽踽独行的游魂,不知来处,没有归途,直到一缕微光破开长夜,照亮了他曾经的路。 父亲、母亲、妹妹……他们的容颜如同走马灯般掠过脑海,旋即消失不见。 少女从岐王怀里抬起头,他看清她的眉眼,依稀有着儿时的痕迹,却已然出落得明照人。 他用生锈似的嗓子一字一句地念出了她的名字:“你是时家缨娘,我的表妹……阿鸢。” 十年前临别之际的话语浮上脑海,时过境迁,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成为亭亭玉立的少女,他扬起嘴角,低声揶揄道:“你有没有将孩子带来,让我听一声‘表舅父’?” 时缨面泪痕,竭尽全力才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良久,她手忙脚地擦去眼泪,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最终轻声道:“我已经不是时家人了,我和安国公府一刀两断,与岐王殿下来到灵州。皎皎还在长安,做了荣昌王世子妃,还有弯弯……表兄,你可知皎皎有个孪生姊妹?我们找到她,帮她认祖归宗,她现在是太子良娣。曲将军受封英国公,每天催明微嫁人,但明微不愿相夫教子,只想当女将军,就像舅母一样。” 她一股脑地将妹妹和好友的近况告诉他,仿佛阔别重逢的亲人叙旧,末了,她凝视他憔悴的面容,指尖轻触侧脸狰狞的伤疤,声音轻轻打颤:“表兄,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你为何不回家?” 林思归沉默不语,良久,一行眼泪淌了下来。 “回家……”他反复咀嚼这两个字,似是有些想笑,表情却比哭还难看,“阿鸢,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打从他们中了自己人的圈套,被围困在荆州战场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谁都回不去了。 …… 那一天,他死里逃生,身边只剩三人,个个身负重伤、命不久矣。 他想将他们送去就近的镇子上诊治,却提不起半点力气,仰面瘫倒在密林中的草地上,息了片刻,挣扎着爬去河边饮水。 变故就发生在此时,潜藏在暗处的杀手现身,二话不说朝他们袭来。 同伴们为保护他而丧生,他在危急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能,以一己之力对抗十余人,最终浑身是血地将那杀手头领按在地上,问他们是谁派来。 对方受伤不轻,却笑而不语,断断续续道:“林公子,您若一意孤行,非要回杭州,林家门都要为您陪葬。林将军给了您什么,何不给我,如此一来,您或许还能活命。”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讲条件?”他怒极,手下发狠,卸了那人的两条胳膊,“老实代!你的主子姓甚名谁?” 那人疼得直气,却依旧不肯松口:“我也是为您好,您若不信,大可试试,从荆州至杭州路途遥远,您每天都会活在无穷无尽的追杀中,就算您武艺高强、运气绝佳,成功回到杭州,您又如何护得住上了年纪的老太爷和老夫人?您是在拿林家所有人的命做赌注。” 林思归闻言,脑中飞转,突然想到远在长安的姑父,据说他因有从龙之功,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宰辅,他定会看在姻亲的份上出手相助。 如是想着,他扬起已经卷刃的长刀,便要将那人的脑袋砍下,那人却大笑起来,似乎看穿他的念头,嘲讽道:“我奉劝您一句,最好别打北上的主意,那条路比去杭州困难千倍百倍,而您进京之后,更是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间沙沙作响,密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发觉是对方来了援兵,迅速手起刀落,旋即撑着一口气,纵身跳进河中,顺潜下。 他是在江南长大的孩子,水甚好,然而逃之后,他取出怀中的信件一看,字迹已被洇。 那人的警告言犹在耳,起初他不信,避开大路,抄山中小道往东走,打算尽快赶回杭州,但没出两,就有杀手了上来。 他抢了一人的武器,边打边逃,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加之他在战场上受的伤一直未曾得到医治,几番厮杀之后,他终于无以为继,身中数箭,坠入湍急的河。 一支途经该地的商队发现他,将他送去医馆救治,他在上躺了十天半月,刚能下地,就迫不及待溜出城。 他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姑父身上,决定孤身前往京城,那些杀手以为他已死,定会停止追杀。 数九寒天,白雪纷飞之时,他形容狈、衣衫褴褛,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长安,叩响了安国公府的朱漆大门。 他被当成乞丐踢开,翻遍里里外外,都没有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宵将至,他藏入街边的暗渠,在寒风凛冽中等了整整一晚,才在翌拦下了安国公夫人的马车。 半年不见,姑母盛装华服,一身诰命夫人的行头,正待去赴宴,见到他,大惊失,忙令人将他带去一间空旷的厢房。 他收拾过后,本想见一见表妹,但门外守卫森严,不准他离开半步,要他在这等夫人回来。 林思归心下纳罕,不愿对姑母府上的人动,便乖乖回到屋内。 天黑时,姑母归来,两人促膝长谈,他说罢自己的遭遇,跪地请求姑母为父母妹妹做主,借助姑父的权势,将荆州一战的真相大白天下。 姑母哭哭啼啼,得知父亲给他的信件已经损毁,就说要去找姑父商量一番,让他先好好休息。 至于阿鸾和皎皎,时候不早,她们歇下了,只能明再见面。 他才知道阿鸢被改了名字,姑父觉得女孩家用“鸢”不好,大笔一挥换成了“鸾”。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