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太子被她坑了一遭,应当恨透了她,天晓得他又是搭错了哪筋,对她旧情复燃,三天两头往她那边跑。 虽然他一直在给她喝避子汤,还算没有糊涂至极,但如此偏,迟早会得罪太子妃的家族。 今她寻了个由头,罚时绾跪在殿外,没想到这么快就走漏了风声,太子一下朝便匆忙赶来。 没用的东西。她默然啐了一口,也不知这儿子像谁,简直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阿娘,”太子陪着笑脸道,“您就饶她一回吧,您也知道,她以前只是个农家女,在安国公府待了一个月就嫁入东,那些高门千金从小学习的东西,她堪称一概不知。太子妃患病,您让王良娣多担待些,回头我派两个嬷嬷,好好教养她,弯弯是个聪明人,她……” “太子妃,王良娣,怎么轮到她就是‘弯弯’了?”淑妃恨铁不成钢,“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是不是?你已经栽在她手上一次,难不成还想重蹈覆辙?” 太子面红耳赤:“阿娘,您放心吧,儿自有分寸。” “你懂什么?”淑妃越看他越来气,忍不住说了句话,“滚,本不想看到你。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本刚罚了她,你就将人接走,以后本的脸还往哪搁?” 太子见她没有半分松口的意思,担心再说会让她更讨厌时绾,只得垂头丧气地告退。 走出殿外,他看到时绾独自跪在门前,身形单薄,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他心中怜,行至近前:“弯弯,阿娘正在气头上,不听孤求情,委屈你了。” 时绾摇头:“殿下何出此言,妾惹得娘娘动怒,受罚理所应当,您切莫为妾顶撞娘娘,伤了母子和气。” 太子愈发愧怍,还想再说什么,她又道:“太子妃娘娘正在病中,您多去瞧瞧她吧。不必担心妾,妾在这跟着娘娘,学到不少东西,受益匪浅,谢娘娘还来不及。” 太子见她如此识大体,甚为动,权衡过后点了点头:“好,孤先走一步,阿娘刀子嘴豆腐心,想锻炼你罢了,你诚心跟她认个错,她也不会为难你。” 时绾乖巧应下,从始至终纹丝不动,仿佛不知疲倦。 太子内心慨万千。 时绾失忆后,非但忘了他想要杀她灭口,反而比从前更加通情达理、温柔小意,让他想到当初与她在通济坊岁月静好的时光。 如今他稳坐东之位,娇美妾在怀,风得意,别提有多快活。 等到皇帝亲手处理掉岐王,时缨低三下四请求他收留,他就了无遗憾了。 那英国公实属自寻死路,脑袋被门板夹了,才会替岐王说话。 今皇帝杀儆猴,想必往后再也无人敢冒险。 思及此,他脚步轻快,恨不得仰天大笑。 太子走后,淑妃接到人传话,得知他跟时绾谈的内容,不冷笑:“狐狸。” 傻子都能看出来时绾是以退为进,偏生太子被她哄得团团转,当她是朵柔弱小白花。 天下乌鸦一般黑,男人都是这副德。 她放下茶盏,凝神沉思。 时绾是不能留了,否则早晚会成为太子的把柄,他自以为做了储君就能高枕无忧,却忘记从古至今有多少太子功败垂成,倒在即位的前一步。 只有皇位无可撼动,待他成为天子,她才能彻底安下心来。 这时,另一名人匆匆走来:“娘娘,老爷的信。” 淑妃回过神,拆开信封,飞快扫过父亲的笔迹,登时面无血。 “娘娘?” “没什么,你们都下去吧。” 淑妃屏退众人,掐了掐眉心。 许久,她目光微沉,无声地念出了三个字。 狗皇帝。 - 皇帝来到云韶殿,一眼就望见了跪在门口的人影。 他认出是时绾,不有些惊讶,正疑惑发生了何事,时绾突然一个摇晃,倒在地上。 旋即,她又强撑着爬起来,一言不发地跪好。 皇帝纳罕,走过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参见陛下。”时绾叩首行礼,“妾愚钝,冒犯了淑妃娘娘,特来向娘娘请罪。” 她嗓音细细,如同一阵轻风摇曳花丛,面苍白如纸,愈加显得楚楚动人。 皇帝叹了口气:“你回去吧,东本就没几个人,太子妃已经病倒,你再有个好歹,月夕还过不过?” 时绾却没有从命:“妾有错在先,断无逃避责罚的道理。” 皇帝无奈,径直走进殿内。 淑妃前来驾,他抬手扶起她,好言相劝道:“你堂堂淑妃,跟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陛下令妾掌管六,妾自然要担负起责任。”淑妃笑意温和,内心却鄙夷,“今若为她网开一面,之后还有谁会听妾的话?” 皇帝想到孟大郎的事,气不打一处来,不知是否错觉,横看竖看,都像是淑妃在端架子,用权势对他示威。 孟家还真是越来越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他意有所指道:“不知你可曾听闻灵州之事?” “灵州?”淑妃只当他是试探,指甲掐入手心,表面却不声,“妾久居深,与父兄都许久未见,更别提千里之外的消息。难道……是阿鸾怎么了吗?” 皇帝见她装傻充愣,心里冷笑不止,避而不谈孟大郎,却一五一十地将时缨的事告诉她:“安国公再三保证,阿鸾绝不是朝秦暮楚的女子,她被岐王威胁,才迫不得已这么做。但朕觉得,只有女子最懂女子,淑妃认为,阿鸾是受人胁迫,还是早已琵琶别抱,心甘情愿为岐王筹谋?” 淑妃心思急转,最终叹道:“阿鸾对太子一片痴心,两人青梅竹马,相识十年,如此情深义重,又岂是一个强取豪夺之徒可比。” 她试图加重皇帝对岐王的反与猜疑,神戚然,惋惜道:“阿鸾着实可怜。” 皇帝道:“他们成婚也有三月余,朝夕相处,谁能保证不会生出情?” “陛下当真不懂女子。”淑妃轻轻一叹,“在女子心里,对于不喜的人,即使出于无奈、被迫与之共度一生,也终究不会付出半点情意。” ——就像她对他一样。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心悦,而今更是只剩下恨。 “是吗?”皇帝似笑非笑,“淑妃倒像过来人。” “妾比阿鸾幸运得多,”淑妃莞尔,“能够伴在陛下身边,是妾几世修来的福分。” 说罢,却又在心里骂了一句。 狗东西。 - 皇帝离开云韶殿的时候,时绾已经再度晕倒在地。 他火冒三丈,故意跟淑妃作对,吩咐人道:“送时良娣回东,找奉御给她看看,若淑妃责怪,就说是朕的命令。节将近,把人一个个都病倒了,未免太不吉利。” 时绾被人扶起,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双目含泪,轻声道:“陛下……” 然而话未说完,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皇帝看着她被抬走,裙摆在风中飘,胳膊垂落,出一截细瘦的手腕。 没由来地,他有些出神,心头像是被什么掐住,酸中带着些。 “陛下?” 御前总管的声音令他如梦初醒,他盖弥彰地咳了一声,负手离去。 可惜,她已经是太子的人,他万万做不出抢儿子妾室的事。 时绾闭着眼睛,思维却异常清晰。 淑妃早晚会对她下手,时文柏自顾不暇,肯定不会为了她跟孟家翻脸,太子又是个对淑妃唯命是从的货,指望他给她撑,只怕她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皇帝……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如果能搭上这条船,引得他和太子父子生隙,淑妃束手无策,岂不是一箭三雕? 想到大梁最尊贵的三位被自己玩于股掌之间,她心里涌现难以言喻的兴奋,夹杂着无法形容的快。 虽然是铤而走险,失败了就会一无所有,但……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英国公曲君诚举家搬离长安,登上去往杭州的马车。 当晚,一行人没有去驿馆,而是选了间客栈歇脚。 曲君诚对子儿女举杯,歉然道:“这次是我连累了你们。” “老爷哪里的话,”曲夫人含笑,“我离开故乡多年,早就想回去看看了。咱们全家人还在一起,已是莫大的幸事,今晚月正好,我们开怀畅饮,才对得起这良辰美景。” 曲明微揶揄道:“阿鸢离京之前,我还和她约定,将来一同回杭州,如今我先走一步,她只有羡慕的份了。” 事已至此,她也不再隐瞒自己与时缨私下往来。 曲君诚稍许松了口气,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的几个儿子们纷纷效仿,阖家声笑语,顺着敞开的窗户飘向夜。 与此同时,兴安。 宴会已开始,酒过三巡,正是觥筹错、热闹非凡。 有人前来祝酒,时绮刚令人斟,却被慕潇伸手夺去,替她挡下。 “没见过你这么老实的,连兑水都不会。”他无奈又好笑道,“少喝些,到时候你醉得一塌糊涂,我可不负责扛你回去。” 时绮语了一下,小声争辩道:“我可以留在里过夜。” “留在这里做什么?”慕潇大惑不解,“你是喜跟一群拍须溜马之人推杯换盏,还是愿意看他们喝醉后丑态毕现、站在桌上载歌载舞?” 时绮:“……” 她默默地放开了酒杯。 “等会儿我们早点回去,阿爹肯定还没睡,我们陪他喝酒。”慕潇碰了碰她的胳膊,放轻声音,“还有……别忘了你的任务。” 时绮点点头。 她自然不会忘记姐姐传信嘱托给她的事。 不多时,便有命妇贵女前来寒暄,时绮在脑海中回忆着时缨告知给她的内容,状似无意地将那些“秘密”放了出去。 说是秘密,其实是之前她们自己偶然提及、或是不慎说漏嘴,被时缨记下的只言片语,有些涉及后宅隐私,有些则能将她们的父兄或者夫婿拉下马。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