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军极是普通,怎会是女神仙下的凡?” “可是她做了女将军!” 阿果胆子渐渐大了,不信她的话,摇头又道。 “那是因她自小立志从军,后来的每一,都在为她的志向努力罢了。” “这样就可以像女将军一样厉害了吗?”小女孩依然半信半疑。 “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那就朝着目标去做。无论最后能不能达成,总是会离目标越来越近。”她想了下,又答。 小女孩仰面看她,似懂非懂。她母亲便将女儿拉到了门后,笑说失礼,令客见笑。 姜含元笑道无妨,正要去,杨母忽在一老仆的搀扶下赶了出来,递出一只褡裢,道里头是去年就做好的两件冬夏衣裳和两双鞋,因一直寻不到顺路人,如今还在手里着,问她回去是否方便,可否帮忙再将衣物捎去给儿子。 “女公子你帮忙带信回来,陪老身唠叨这许久,连饭也不吃就走,本实是开不了这口。只是七郎从小就费衣鞋,老身怕他在那边穿坏了没得换洗,只好厚着面皮,再问一声女公子……” 姜含元不待杨母说完,一口应下,正要走过去接,那在门外阶下拴马桩旁正翘首张望的张宝瞧见了,飞快奔来,一把抢了过去,口里道:“奴婢来拿便可!王妃您不用!” 话音落下,杨家门里门外一家主仆,抬目望了过来。 旁人或还没回过神,杨虎兄长却是官场之人,况且从前杨家还未败落之时,他多少也是见过些世面的。方才便一直觉着这位作男子简装打扮的年轻女子谈吐自若,看着就和常人不大相同,又对军营之事也极悉,再联想到昨摄政王大婚,心里便存了疑虑,只是再一想,若真是女将军本人,今她又贵为摄政王妃,怎可能亲自来自家这种门第送信探问,不厌其烦地陪自家母亲叙话这许久,何况,还是新婚次。故当时那念头一闪而过。 他万万也没想到,竟然是真,急忙几步到了她的近前,俯身行礼:“微臣拜见摄政王妃!方才不知是王妃亲至,多有怠慢,王妃恕罪!” 杨家那惊呆了的一家上下跟着也反应过来,随了杨虎长兄,纷纷从门里出来见礼,杨虎母亲更是惶恐,连声告罪,称不敢当,请王妃将东西留下,不敢劳她费心。 姜含元眼风扫向抱着包袱的张宝,张宝知自己失口惹事,缩了缩脖,打了下自己的嘴。 姜含元上去,将杨母从地上扶起,再叫杨家兄嫂也都起,说道,“杨虎是我麾下的得力小将,他为国效力,我不过是顺道,何况举手之劳,有何不敢当的。你们也是经年未曾音讯往来了,对他应当很是记挂,今我无事,便出来了。老夫人你安心在家颐养,待到他,边地安宁,杨虎立功归家,就差老夫人您给他娶一门好亲事了。” 杨家上下终于全都松出一口气。杨母和杨家兄嫂更是喜笑颜开,不停地躬身道谢,又恭请她入内再坐。左邻右舍见杨家大门外有动静,也纷纷出来张望究竟。 姜含元婉辞,又见杨虎那个羞涩的小侄女一个人躲在了门后,只出头,睁大眼睛在看自己,颇是可,便又朝她笑了一笑,随即上了马,待要催马离去,阿果仿佛受了她这一笑的鼓励,忽然从门后奔了出来,经过还在施礼送行的大人身畔,径直奔到了她的马下,仰脸望着马背上的她,双目闪闪发亮:“女将军!原来阿姐你就是女将军!” 姜含元哦了声,坐马上低头看着她玩笑似地问,“你不怕我吗?” “不!“阿果用力摇头,“我不怕!女将军你会笑!你笑起来真好看!” 姜含元一愣。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形容自己,失笑,摇了摇头,俯身下来,伸手,了阿果那覆着柔软头发的脑袋,将小女孩还给了见状慌忙追上来赔罪的母亲,催马去了。 这边杨家恭送走人,邻舍上来问话,得知详情,惊诧羡议论纷纷不提。姜含元出来后,张宝再不敢大意,领着她顺利地又寻着走了几户,将带回来的家书和钱一一付,告知母亲她儿子在军中的情况,遇到家境贫寒窘迫的,便自己再另些银钱,对方若有要捎带物件的,也是一并接来。 长安皇城之大,超乎姜含元的想象,东奔西走忙了半,到天晚,也不过只走了五六家而已,剩下几户和城外路远的,今是来不及了,留在明后几。等她回到王府,天已黑透了,束慎徽却比她还迟,人竟还在昭格堂那边。 庄氏说,摄政王黄昏曾差人来问了一句,得知她没回,便也没来这边用饭。 “殿下还说,王妃你若回了,便告诉他去。外头冷,王妃你先进去暖暖手脚,用些饭食,我这就叫人去请殿下回。” 庄氏命侍女服侍她,自己要去,被姜含元叫住,让不必特意去请。 庄氏笑道:“王妃回了,岂能不叫殿下知道?” 姜含元是真的不想。 他若被叫了回来,便要劳他费神,想着如何应付自己。他内心想必乏累,她也不愿如此,为难别人,也叫自己不痛快。 她知庄氏定不肯听自己的,便改口,“那么劳烦嬷嬷,去了再和殿下说一声,就说我今走了许多路,人也乏了,殿下那边若还有事,不必特意为我而回,我自己早些歇了。” 庄氏一顿,却也很快应是,退了出去。 束慎徽果然就没回了。姜含元用了饭,庄氏也叫侍女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沐汤。侍女本要在旁服侍,被她拒了,自己洗完,从浴房里出来,头发的。上多了一只熏笼。那熏笼状若鼓,中空,里面燃着熏香和炭,外覆一层薄薄麂膜,摸上去很暖,冬里,人可靠上取暖,也可用来熏衣或是熏发。 庄氏帮她烘发,让她躺靠着,又往她身后了个软垫,自己则跪坐在她身后,将她的头发尽数展开,均匀铺于熏笼之上,等烘得快干了,握于手心,用只犀梳替她细细地梳着,边梳理,边赞,“王妃真是生了一把好头发,又黑,又浓,又滑溜,还有些凉,摸着便似太妃江南老家出的绸缎子,不知要羡煞多少女子。早年我随太妃还在中时,有几年间,长安女子时兴牡丹髻,发浓的梳起来才叫好看,譬如王妃这样的,偏不少妃发软稀薄,便只能取义发填补。我还记得有回两名年纪小的妃子为争一卷上好义发,互不相让,最后竟还闹到太妃面前要她评理,如今想起,还是可笑,又是可叹……” 姜含元洗了澡,身下枕着软乎乎的垫子,香,暖洋洋,本就容易发困,庄氏还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地说着旧年中老掌故,她对妃勾心斗角之事也无兴趣,听着便如催眠,更加想睡觉了。 庄氏自己絮叨了半晌,始终不闻应答,看一眼,女将军已阖落眼睫了,不暗笑,见她长发也干了,便唤侍女上来,轻轻撤走熏笼。姜含元惊觉,睁眼,庄氏笑着让她休息,熄烛,只剩一盏照明,随即放落重帷,退出,带上了门。 灯暗了下去,姜含元伸了个懒,散着发,扑到软和的枕上,闭了目,很快便睡了过去。 束慎徽回到繁祉院,已过戌时了,值夜下人都在屋中,偌大的院落静悄无人,只走廊上为昨夜大婚而悬的灯笼依旧还一排亮着,红彤彤地照着对面屋瓦面上薄薄残雪。 他是在昭格堂后的旧寝堂里沐浴过后才回的,便没叫人,自己直接往新房去。一人行在走廊上,快到之时,看着前方那透出一片烛的门窗,本就不快的脚步愈发缓了,到了,在门前先是停了一停,要推门了,略一迟疑,又先抬手,轻叩了两下。叩完,也没听到回应,便缓缓地推开了门,穿过外间,来到内室,暖气骤然扑面熏人而来,他绕过了一道放落的帷帐,脚步一顿。 内室里只燃了一座烛台,放出一团静静的橘暖光。借着光,束慎徽看见她闭目卧于头暗影里的枕上,果然是睡着了。 束慎徽停在了原地。 他出身于皇室,乃帝之钟子,少年时意气风发,阅遍人间富贵锦绣,如今又贵为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只要他想,他便可随心所,即便是朝堂谋断,他也可称智珠在握,从无试过挫折,可谓独得上天厚的得意儿。 然而现在,当他进入了这桩他处心积虑另有所图谋来的婚事里,他生平第一次,竟有了一种不确定的觉。 一切的不确定,都是来自姜家的女将军,他的新妇。 其实昨夜他对她说的那两个“必”字,倒也不是虚言。他确实如是做想。女将军即便当真如传言那般貌若无盐,于他也是无二。从决定求娶的第一天起,他就做好了和将来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打算。新婚见面,姜女美貌,于他可谓意外馈赠,自然是好的,然而,这因容貌而得的馈赠之好,很快就被接下来的那毫无防备的巨大挫败给冲得一干二净。 一个昼夜过去了,摄政王表面平静如水,内心依然没法回忆昨夜房。只要一想起来,便如芒刺在背。 虽然极不愿意承认,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今夜他在那边磨到这个点才回,其实并非是因事多,或许潜意识里,是他希望,当他回新房时,她已沉睡过去。 寝堂不像白天,周围有人可以抵消尴尬。有过那样一个房夜,今夜又和她相对独处,该当如何,他实在是有心无力,极棘手。 此刻终于如愿。 他呼了一口气,又看她睡影片刻,放轻脚步,无声无息地解衣除带,最后到了榻近前,待要上榻,又停了下来。 昨夜是他让她睡进去些的。今夜她大约记住了,睡得靠里,给他留了他要的外侧位置。但是…… 她的一头长发散落在枕上,铺开一片,占了他的位置。他若就这样躺下去,必会住她的发。 束慎徽站在前,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俯身靠过去些,抬臂朝着散在自己这边枕上的乌发伸手过去,慢慢地,用尽量不惊动她的动作,将那一铺的长发收拢,握于掌心,正要朝她那侧放过去些,大约是靠得近了,她竟惊觉,本是垂覆下来的眼睫微微一动,人醒了! 他最不想遇的尴尬一幕,竟这样又到来了。 更尴尬的是,他的手还握着她发。 见她睁开眼,目光从自己的脸上改落到握着她长发的那只手,他很快定神,若无其事地放下了她的发束,旋即直起身,微笑着道:“今大事虽无,杂事却是不少,忙起来便就忘了时辰,回来晚了,扰到你了。”顿了一顿,又指了指她那把刚从他手里放下去的长发,继续解释,“方才,都落在这头,你睡着了,不知道。我是怕我睡下去住,万一扯你头皮,疼。” 姜含元扭脸,瞥了自己占他枕的头发,拢了拢,“有劳。”她应一句。 束慎徽含笑,“你我夫妇,何必如此见外。不早了,且熄灯吧。” 他便熄了灯,房里陷入黑暗,最后上榻,躺了下去。 第22章 姜含元晚上回来时对庄氏说自己乏,不必叫摄政王特意回来,倒也并非完全只是借口。在长安的大街小巷穿行,听着张宝在耳边聒噪不停,说了这个说那个,白天这半下来,竟好似远比她在军营里要累,加上这卧榻暖屋,实话说,远胜她在军营睡了十几年的地方,瞌睡便来得很快。 但地方再好,或终究还是陌生的缘故,她睡得依然不深。方才束慎徽那手稍一靠近,她便习惯地猝然觉醒。等熄了灯,枕边人躺下之后,耳边虽也寂然,连他的呼声似都消隐了,但刚睡过一觉,一时也难以再次入眠,躺了片刻,翻了个身。 如同响应她的翻身,黑暗之中,她的耳边忽然传来了男子搭讪似的说话声:“张宝说你白天走了几户将士的家。若只送信捎物,也不必一定要你自己亲力亲为费力奔走。剩下的,明你给我,我叫人代你一一送到。你可放心,必定稳妥,不会有失。” 姜含元闭目应:“多谢好意,还是我自己走吧。” “为何?” 她本不作答,但觉他似乎不想停下来,在等,略一迟疑,终于还是应:“军营之士动辄数以万计,当中大多注定会是无名之辈,名册上的一小卒。但对于家中父母子而言,他们却是亲儿亲夫,不可替代。多年未见,想必挂念,我去,或还能解答一二疑问,稍家人之心。” 一旦从军,便难能有归家机会,许多人也将埋骨战场,永再无归家的可能了。这一点,他应当也再明白不过的。只不过,似他这种脚踏高位之人,眼界里怎会看见这些。他们眼中,底层士兵犹如符号,身价或还不如一匹战马,更无法像她这种与士卒朝夕相处的边将一样,同身受。 “我知姜大将军素来兵如子,但以屠止屠,以战止战,这个道理,他当比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明白。” 沉默了片刻后,她听到他如此沉声应道。 “无金刚手段,何以怀菩萨心肠,殿下是这个意思,对吗。放心,父亲与我,皆是明白。” 姜含元依然闭目应话,却觉到枕边男子似乎朝着自己转来了脸,发出了一下表示赞许的轻唔之声。 “不错,我正是此意。当若无父皇霹雳手段一统九州,今我中原之地,必定依然彼此征伐,战不歇,寻常百姓便想求一安稳之地,恐怕也是难若登天。今九州既定,收复失地,便如箭在弦上,成引弓待发之势。好在我边地战士有如你父女这般的主将,大魏有如你父女这般的战将,何愁大事不成。” “不敢当。大事要成,绝非战将能知兵事便可。” “话虽如此,但若将战争比作巨轮,则主将如同大帆,若无足够张力之帆,巨轮如何乘风破浪。所以,自古才有千金易得良将难求之说!” 姜含元本是不想和他多说的,但被迫跟着,竟也回了几句话,一来一回之间,或是聊得渐开了,姜含元到他也比刚上榻时显得自如了无数。 “姜氏,你的父亲,便是我大魏的这张巨帆,若秦之白起王翦,赵之廉颇李牧,汉之霍卫。望你父女勉力,将来倘若功成,必定载入史册,功勋丝毫不逊当年父皇统一之战里的那些将臣。” 他又说道。 她没有回应他这一段犹如将军在阵前以功劳励麾下战士卖命奋战的话。说得难听点,如在驮重骡的眼前悬上一袋麦。 她简直太悉不过了。 但她的沉默,看起来丝毫也影响不到他此刻的心情。他似乎也来了兴致,再次开口,“我多年前曾去过雁门西陉,在那一带停留了一段时。当青木尚在狄人之手。记得我曾登高,观察对面的地势走向和军防分布。” 他仿佛闭了目,回忆着当的所见。 “姜氏!” 她又到他突然转脸向着自己,叫了一声她,应是想到了什么。 “你在边地多年,想必悉那一带的山河地理。我这里,有一幅舆图,图上描绘固然详细,山川河险地关,逐一标明,但毕竟是几十年的旧图了,山河变迁,人力更改,图标应与今实地有所变化。不如你随我去,看看图上是否有与你认知不符的错处,若有,你给我指出。” 姜含元再也没法闭目了。她睁开眼眸,借着朦胧夜光,望向枕畔那被夜勾勒出轮廓的男子。 他已以肘撑起上半身,正俯望自己,身影朝她当头了下来。 “现在?”姜含元愣神了一下。 “对!马上!” 话音落下,他竟一个翻身便下了地,疾步到了案前,很快点了灯。 内室重新亮了起来。他头也没回,自顾就去穿衣。三两下穿完,结着带之时,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躺着不动,挑了挑眉:“你还不走?” 说着话,他已将她衣裳卷了,一股脑儿地投到了上。 “我出去等你!” 他的口气不容反驳,说罢,走了出去。 姜含元白天之时,从张宝口里听来了些关于摄政王常起居的习惯。 据张宝之说,朝廷五一大议,三一小议,这两种朝会,官员五更前就要候在议政殿外,摄政王和皇帝自然也要在五更前提早起身准备。剩下的常议,则看情况而定,通常是摄政王召部分相关官员议政,故不似大小议那么正式,可以晚些,但最晚,也不会晚于辰时,并且,几乎是每天都有的。所以,总结起来,就是摄政后,因为大小议,此人一个月至少有十来天是歇在皇文林阁里的,且每每都要做事到深夜才睡下去。剩下的一半子,他即便能回王府,似这冬里,也是天还漆黑就要出门。 小太监很是为摄政王暗暗打抱不平。 王公大臣,一个月最多也就赶那么十来天的大小议,据说高王在的那会儿,还有些大臣在私底下抱怨为赶朝会辛苦,他却几乎如此,抱怨给谁听?这几天总算因他新婚,朝廷暂停了大小议,但估计有些事还是会寻来的,只不过地方,从文林阁改成王府罢了。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