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正纯咬着香烟偏了偏头,喉咙里哼了一声。 步朗尼干巴巴笑道,“教授、陈老师,你们先走吧,我的车就停在前面。” 陈知晴点点头,“哦,那好,回头见。” 乐正纯踩了油门,车子轰然滑走,步朗尼一直觉得乐正纯对自己的不快是突如其来莫名其妙,此刻更是窝火。他气呼呼地嘟囔了几句,加快了脚步。 “哎,我就这么招人讨厌?”步朗尼的嘟囔没有得到回应,不得不挑明了提问。 可惜黎向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很久之后轻轻说道,“还有两天就是重节了。” “嗯,老人节,你要回家吗?”步朗尼抬头遥望夜空,弯弯的月亮细细的浮云。 “不是,我是想这个节好的,很多地方都在做活动促销,”黎向荣排列语序,力争简洁地表达意思,“我们有什么安排?” “我们?步家?”步朗尼疑惑地重复道,“活动、促销?” “步家没有搞过打折之类的事,但是过节的宴席肯定有特别安排啊,”步朗尼认真地想了想,“就像是正月十五肯定会有元宵、端午节肯定有粽子、中秋节有月饼、重节当然也有菊花酒和糕点……这不算特别的活动吧。” “我们可以个……”不等黎向荣说完,步朗尼摆摆手道,“你想让步家和街边点心铺子一样支个买一斤送二两的招牌吗?还是当消费一百送代金券?步家做不了这种事。” “不是这种,”黎向荣认真地说,“市场定位不同,营销手段当然不一样,我们总可以想出适合的……” “比如说?”步朗尼不以为然地反问道,“你应该知道步家是金字塔路线,我们的顾客是生活在这个城市的最顶层的人,必须绕过塔身而直达顶端进行营销,用20%甚至更少的人创造出比80%还要多的经济利益,你觉得这些顾客会在乎你的打折优惠吗?” “我没说要打折啊,”黎向荣无奈地嘴,“但是没人会不喜打折吧。” “步家菜强调的是带给客人至高无上的领地、不受外界侵扰的私密、奢侈高尚的生活品质享受、备受尊宠的优越心态,我们之所以能把萝卜豆腐卖出山珍海味的价格,就是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独一无二的,他们属于一个阶层,要是我们现在降低了顾客的水准,那他们就会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掉价了,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步家!”步朗尼絮絮叨叨地解释道,“不是在一段时间招揽更多的顾客,而是让固定的客人消费尽可能多的次数,培育一位合格的客人才是最重要的事,这不是靠一个两个节的活动就能实现的,阿荣,你有空也多读点这方面的书吧。” “通过限量提供来营造稀缺的觉,为菜品高昂的价格提供有力的支撑,每天仅3桌的稀有尊贵席位仅限于社会最高层的权贵人士享有,让限量版的美味奢侈品成为人们争相追捧的对象,在热销的同时成为消费者心中可望而不可及的美味梦想。”步朗尼的眼神在月中熠熠闪亮,他对黎向荣说,“你到底明白吗?步家和曼殊院不一样,和你家的卤味店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阿荣沉静地笑了,“素斋也好、卤味也好,只要做得好吃就有很多很多的人来光顾,步家菜是很好吃啊,可是……” 步朗尼就像被突然敲了一闷,眼睛发直地瞪着他。 “步家烹调一道菜超过行业平均水平数倍,极尽苛刻与完美的制作标准,把菜肴当做高贵的艺术品。只有那些高端人士出于享受‘奢侈’的概念来品尝,他们的不是步家菜本身,只是‘奢侈’的觉。”黎向荣继续说道,“我也一直在学习,我看过什么叫市场细分什么叫概念营销,朗尼,我只是关心现在……从高处下坠很容易,但是从底部一层层爬上来太难,我明白。” “朗尼!”黎向荣提高了声音,“我只是从刚才比赛得到灵,我们也可以组织以步家冠名的比赛!大型的有影响力的厨艺比赛!就算重节来不及,元旦、过年都可以吧!奖品也可以学‘美食天下’啊,胜利者在步家工作……” 步朗尼抖着肩膀笑了,“阿荣,你知道那要花多少钱吗?” “天真、太天真!”他有气无力地下了结论。 “你不天真,你很老成吗?你总是这么悲观、把任何事情都想得很坏!你不相信任何人,也不相信你自己!”黎向荣大声喊道,圆润的眼眸中波光闪动,他张大嘴巴,呼哧呼哧着气,“总是一副你什么都明白的聪明样子!怀疑所有的人和事!别人再怎么努力你也看不见!面对困境你又做了些什么?就是把我哄走不让我看见?你怕丢脸?怕别人笑话你!因为一直接触地都是高傲的人吗?所以一直那么傲慢!步朗尼!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讨厌啊!” “你也很讨厌!”步朗尼毫不示弱地反击,“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呢?你会什么?你有你的师父,你只做素菜,你留在步家又有什么用!要不是我不想叫你走,你以为你还能留到今天?” 晶莹剔透的泪水从碧绿的湖面不断泛滥溢出,白皙的脸庞泛出银白的光,长期以来的焦躁和郁闷终于有了发口,让他再也无所忌惮,“你走啊!有本事就走!反正你考到证了,在哪里都可以当厨师……我带你离开寺院,你说你要努力,你就是为了努力离开我?” “我什么时候要离开?”黎向荣被气得语无伦次,“我急着回来、急着找到你、跟你说我的想法,你怎么就能扯到要我离开?你真的想叫我走?” 嘶喊嘎然而止,步朗尼用手背抹着脸,遮住眼睛,蹲下来将头埋入膝盖之间,连最懦弱最老实最没有攻击力的黎向荣都用这么严厉的口气跟他说话,叫他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怎么受得了。 “我不会走,步朗尼,”黎向荣缓缓蹲下来,手掌轻轻放在他的头顶上,“可能从来没有人说过你笨、你不行,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我没有什么话可以安你,想要守护步家,总得更强大才对吧,你不要让我觉得你很可怜……许先生联络过我,如果连我都看得上,那步家就没有人没受到过他笼络吧。” “重要的是做点什么,”步朗尼喃喃地说,“竭尽所能,阿荣,帮帮我,和我一起。” “好啊,”阿荣突然抱了抱他,很拘谨,很僵硬。 63 63、14 ... 14. 重节那天从早上起就是狂风夹着暴雨,到中午更是风紧雨骤,庭院里的树枝被折断,街上几乎不见人影。整个城市在暴雨里屏息,天地间只有水倾斜。 雨水如瀑布冲刷过栖凤居的整面玻璃幕墙,窗外的景模糊不清,池塘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最后几片干枯的荷叶被击打落水。 何之山心思重重地推开栖凤居的门,对站在窗边的步微说,“今晚的预定被取消了。” “因为下雨了?”步微凝视着远方,“到晚上这雨也停不下来吗?” “昨天预报说有雨,没想到雨这么大,”何之山干涩地说,“按理说重节是大晴天啊……” “取消就取消吧,定金不退,”步微疲惫地吩咐道。步家预定宴席惯例先支付一半的菜金,老顾客们都知道规矩,几乎从来没有临时取消的事情发生。 何之山支吾了一会,勉强提起声音,“没有收定金……”他低着头快速含混地解释,“是步先生您要请客,他们说下雨,来不了。” “我?”步微一怔,深深呼了几次,“啊,那我们自己吃吧,过节。” 到晚上六点的时候,雨势渐渐变小,天边出现了薄红的夕,下班的人涌向地铁和公车,被雨水冲洗地发光的街道上车辆如长龙,次第点燃的路灯倒映在路面的积水里,晕染开动的光彩。 步朗尼急匆匆地冲进厨房,跑到慢条斯理磨着菜刀的何之山跟前,着气问道,“雨停了,客人会来吗?” 何之山平静地回答,“没有接到要来的电话。” 步朗尼气呼呼地叫嚷,“我给他们打电话!以前捧着步家,现在请都请不来吗?” “你既然知道请不来,又何必自取其辱呢?”封一帆慢悠悠地开口,“朗尼,淡定点,你总不能命令人家捧场啊!” “没那么严重吧,”陶星明左右望望打着圆场,“老板总是会有办法的嘛……” 以往总是热火朝天香气四溢的大厨房从未像现在这么冰冷淡漠,似乎失去了一部分灵魂,步朗尼焦躁地跺着脚,直到小腿被一只手按住。 他低下头,黎向荣半蹲在地板上,右手拿着大块的海绵,“朗尼,你先去换鞋。” 漉漉的水印在深灰的水磨石地板上并不明显,但黎向荣推着他的小腿向门外,围绕着他一路擦过去,身体始终没有抬起来。 “吕大师傅呢?”步朗尼突然想起来似地问道。 “他和老板一起出去了,”一直默默整理橱柜的安东扬声回答,“刚刚开车走的。” “他们一定是亲自请人去了!”步朗尼眼睛一亮,在玄关处给自己带了鞋套,重新走回厨房中间,大声宣布,“各位,赶紧忙起来吧,今晚预定的菜肴一定会上桌的!” 封一帆懒洋洋地笑道,“朗尼,你要不先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再说?” 何之山回过头来看他,封一帆毫不示弱地看回去,用向来玩世不恭的语调说,“现在什么都贵的,别煮好了又浪费啊。” 步朗尼瞪着他,慢慢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按下快捷键。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聚集过来,步朗尼数着铃声响了一遍、两遍、三遍。 短短的数秒时间步朗尼觉得深陷重围,这里的每一个人也许都各怀心思、每一道目光都包含着试探和挑衅,他们全部受到过惑和收买,步家的危机显而易见,大厦将倾。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