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年少轻狂,但那时的她也是真的对未来充憧憬,只有生活晴空万里,人的向往才能是积极向上的。 时过境迁,他站在她曾经最向往的位置,而那个天真懵懂地向往着这个世界,并为此横冲直撞不顾一切的唐念却一事无成,早被生活磨平了棱角,不思进取,只想当缩头乌,平庸地苟活一生。 陈知礼这个问题算是面试经典提问了,唐念早有准备。若是邓老师问出来,她会用什么热钻研,为科研献身,等等冠冕堂皇的话术糊过去。 但是面对他,她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 陈知礼大概是个从不内耗的人,他端正,品学兼优,家境优渥,一路都在同学们的掌声和羡中长大。 唐念从没见过他这样顺风顺水的人生,天之骄子,众星捧月,让她一生都望其项背。 他自是无所顾忌,可以追逐既定的目标,从不停留,也不需要回头看身边的同伴是否已筋疲力尽。 而她就是那个因体力不支而掉队的人。 邓玥看她脸有点不对,关心的询问:“唐念……不对,楚雨荨同学,你身体不舒服吗?” 唐念摇了摇头,攥了下衣角,弯对二人鞠一躬,说:“对不起,邓老师,我放弃这次面试机会,给您麻烦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陈知礼看着她的背影,神暗了下去。 邓玥右手的笔还未来得及放下,表情怪异地望向身侧的男人:“师弟,刚刚的女孩认识你啊,把人吓得连名字都改了,有过节?” 陈知礼没说话,只是凝着她消失的方向,过了半晌才拿上手机,一并跟了出去。 出了科研楼,唐念也不知道去哪,一路漫无目的。直至口袋中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她捞出一看,来电显示【姑姑】 唐念不太想接,就这样看着电话自动挂断,刚松口气没几秒,电话又打进来了,颇有她不接就不肯罢休的气势。 唐念无奈,按亮绿健,把手机贴到耳边:“姑姑。” “你怎么不接电话啊,电话不接家也不回,翅膀硬了不把我当家人是不是?” 女人尖锐的声音混合呼啸风声一同袭来,唐念被刺的耳蜗一麻。 她垂下眼睑,声音无波无澜的:“你把我当家人了吗?” “我怎么不把你当家人了,要不是我,你早饿死街头了,你爸没得早,你妈又心狠,我也是顶着你姑父的力把你带在身边的,你现在有出息翅膀硬了就不管我了,也不想想当初我为了你吃了多少的苦。” “您有事说事吧。” 这种诉苦的戏码若放在从前她或许还会动容,只是现在她已经麻木,听过太多遍了。 “我、哎……就是你哥最近相亲了女孩,人家彩礼要十八万,你那边看看能不能给凑点,还有你弟弟补课也需要钱,家里就属你最有出息了,你打点钱过来吧。” 话音未落,唐念眸便冷下几分:“我辞职了,手里没钱。” “你换工作了啊,那工资涨了多少啊?” “没换工作,我读研了。” “读研!”唐银婉的声音一下子尖锐了起来:“读研值几个钱,多好的工作被你辞了去读研,你这妮子真是脑子坏了,我看你是不舍得给我们花钱了,你说说你一个女娃娃留这么多钱干什么,以后都是要嫁人的,我说你不会是要拿去给你那个妈吧,我跟你说她抛弃你的时候可心狠了,你可不能不识好歹……” 又来了。 钱钱钱,张口闭口就是钱。 这些年唐银婉打电话过来从未问过她工作累不累,有没有吃穿暖,只会问这月工资发了吗,什么时候打钱回去。 她很她在她无家可归时收留她,即使知道她是为了爸爸的赔偿金。她念着恩情,不愿意和她撕破脸,但是这也不是她狭恩图报,一直来纠不清的理由。 唐念忽然就觉很疲惫,直接挂断了电话。 凛冽的寒风吹在她脸上,等她抬头时,才注意到已经下起了雨。 她没带伞,就穿了一件单薄的衣站在银杏树下,地金黄落叶。 酸涩涌上口这一刻,唐念无比想哭,泪花在眼眶打转,久久未落下,只是视线越来越模糊。 突然,头顶遮过来一把伞。 唐念有一瞬间怔然,抬起头去看人,雾涟涟的眸子隔空对上一双深邃的眼。 停留片刻,是陈知礼先开口:“我弃权了。” 京北十月的气温已降至十五度以下,唐念身上了不少,半的衣贴在身上,发梢还挂着水,被冻得嘴微微发颤。 他说的是刚刚的面试。 唐念垂下脸,像只丧气的垂耳兔。 无所谓了。 她不是真心想报邓老师组,何必去竞争这个名额。 陈知礼察觉她失落的神,目光再度沉下来:“送你回宿舍。” “不用。”唐念。 陈知礼没给她拒绝机会,二话不说把伞她手里,掉了身上的外套,兜头罩过来,遮住她大半视野。 唐念下意识扯住袖子要往下拽。 “楚雨荨同学,”这声音含着戏谑:“今天遇到任何一位淋雨的学生我都会送她回去。” “……” “你这样对我避之不及,不会以为我还对你念念不忘吧?” 第6章 荔枝糖06 这话就差明着说,你已经是个连名字都忘记的前任了,老子看你可怜才送你回宿舍,请你自重,不要痴心妄想。 唐念真没痴心妄想,她本想解释几句,又觉得这话没法发解释,她确实是为了躲他才跑去其他组面试。 被现场抓包已经很丢人了,她哪里还敢胡思想。 她低着头:“我是怕你看见我不自在,所以才想换个组的。” 外面雨势渐大,细密雨滴敲打在伞面发出沉闷的“哒哒”响声。 陈知礼撑着伞,云淡风轻说:“难道不是怕我不让你毕业?” 唐念:“……” 好吧,有这个方面的原因。 陈知礼说完,手机震动有消息进来。 他拿出来看了眼:“很遗憾,你刚才的面试没有通过。” “哦。”唐念并不失望,而且这无可厚非,她刚才回答得一团糟,能过才奇怪了。 “如果你是怕我对你毕业不公平而转组,完全没有这种必要浪费时间。” 唐念:“……” “我虽不是什么宽宏大度的人,但也不至于滥用职权去报复一个学生,只要你的课题论文质量过关,我不可能以任何由头卡你毕业。” 伞下的距离有限,两人靠得很近,并排走时肩膀几乎贴合到一起,唐念偏头去看他的脸,等待他的下文。 “当然,如果你很介意我们曾经的关系,只能自己平多注意一点。” 唐念心底忽地坍塌了一块,这意思是说他们已经没关系了,以前的事他可以不再计较,希望她自己注意,不要跟他套近乎。 “对不起,我会注意,”唐念捏着手指,声如蝇蚊:“我平少去实验室,也不在你眼前晃……” “不去碍你的眼”后面这句话还没说出口,陈知礼睨她一眼:“你的理解能力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唐念:“……” “我说的是质量过关的论文,重点在于‘质量过关’,你不来实验室论文怎么完成,做梦找idea?摸鱼划水混子,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这话就像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起层层叠叠的水纹,那点微不足道的情绪也跟着放大,再放大。 唐念忽然觉呼困难了起来,喉咙干涩得难受。 她不愿意被他看到失控的自己,努力克制着情绪,抬起眼,倔强地与他对视:“这样的生活不好吗?” “好什么?”陈知礼冷笑了声:“你真想摸鱼划水何必费劲考t大,初试426分是随便考出来的分数?既然考上了又为什么不珍惜!” “因为t大是招聘者眼中的top,普通人要想找一份好工作只能拼命卷学历。” 陈知礼似是没想到她这么直白的还嘴,一时愣住。 “我想你应该理解不了,也是,一个刚回国就连升四级被无数企业争抢的人怎么可能懂。我不够聪明,也没有背景,我高考复读了一年都没有考上t大,您懂什么是复读吗?您的字典里有过失败吗?大多数人考名校并不是想为社会做出多大的成就,只是想毕业后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让自己活下去,仅此而已!” 那些少不更事时说过的理想是多么天真,在现实的柴米油盐面前又多么不值一提。 陈知礼望着她,眸中浮现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神,隐在暗中看不分明:“背景?你觉得我如今的一切是因为有背景,是吗?” “难道不是吗?”唐念有些自暴自弃地笑了,笑容苍白:“您有一个好父亲保驾护航,16岁就能在imo拿分,想做什么都后顾无忧,而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只能依靠毕业证才能拥有一份安稳的工作。” 唐念没想过自己竟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比任何人都明白陈知礼有多讨厌别人聊起他时谈及他的背景,也知道他在学术上的一切与他家庭无关,是他自身的优秀和努力。 但人就是这样,越是面对在乎的人越要竖起尖锐的刺,拼命把所有负面情绪都爆发出来,往对方最脆弱的地方捅刀,伤人伤己。 而她也确实做到了,陈知礼那张英俊的脸瞬间僵住,是她连分手时都没见过的受伤神。 他没想过她竟是这么看他的。 他是有很多成就和头衔,mit的postdoctoral-fellow,ai researcher,超算中心最年轻的研究员,入所后破格连升四级,有独立lab的课题组pi,还担当过顶会特邀报告人。 曾经有媒体采访他,问他是怎么年纪轻轻就获得这样多的成果,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一位天才。 天才吗? 实际上他的托福刚过线,直到现在都听不懂一些senior professor的报告,需要录音回去反复听,他还有轻微的阅读障碍,尤其是密密麻麻的论文综述,需要一行行画下来,每次看完都伴随生理头疼,为了跟上进度,他一年里有一半的时间是看着波士顿的太升起的。 哪有什么天才。 不过复一的坚持罢了。 可是这些她全部都不知道, 她眼里只看到了他的背景。 两个字抹杀掉他了全部的努力。 陈知礼凄凄笑了两声,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些年的坚持都是笑话。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