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杉家的大厅,格栅窗户开着,几个风扇围着转来降温。 她坐在沙发上,在吃甜冰沙,樱桃口味的,淋了糖霜和蜂,闻起来很酸甜。 弟弟户傅每次要美术作业,都是最后一天临时抓人补救。彩杉觉得户傅画的难看,不给他当写生对象。 家里的佣人和管家之前全都遭殃过,彩杉妈妈外出逛街,躲过一劫,就抓来了千西。 美术模特哪有那么好当,她坐在椅子上没到十分钟,脊背酸痛。 “我要上厕所。” 户傅从画板探出头,稚气未的脸上写不悦:“先打报告才能说话!” 头小子,天天想着他爸军队那一套。 她哦哦两声,举起手:“报告。” “说!” “我想上厕所,还要休息十分钟。” “准!”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上完厕所就要去抢彩杉的碗,被厨娘端了一份同样的送来。 泽广叽回家的时候,就看见他们三个窝在那里吃冰沙,也跑到餐厅要了一碗。 他一大早就出门,彩杉和千西的学校放暑假了,看户傅没穿校服,笑呵呵地打了下户傅的头,“今天不上课?” 大手还摸了两把千西的发顶,捏了捏她的脸蛋。 千西发痛的腮,继续吃冰。 她早习惯了。 二伯特别喜女孩,偏偏女儿彩杉从小子古怪,碰了就要恼,彩杉弟弟出生时,他还因为不是个粘人哭的娇娇儿失落了好几天。二伯母拿这件事取笑过他好多回。 “今天是周。”?户傅溜口冰水,眨巴着眼。 泽广叽一拍脑门,呵呵笑,“当老子我没问。你们吃,吃不够再加。” 他大概是最不严肃的那种军人了。 领导别人很厉害。 回到家是个普通开朗的父亲,一点架子没有的家长。还会故意惹彩杉、户傅生气,等姐弟俩个面红耳赤要跳脚,他就在一旁哈哈大笑。 千西脾气好,嘴巴甜,他就特别喜。当然二伯也是她很亲近的长辈。 “西西,伯伯跟你说个好消息。” “嗯?” 他和和气气的:“外务省今天通知大使馆,把你爸爸调回本了。” “今天吗?为什么会提前呢?” 她脸上十分惊喜,不过也知道应该事出有因。 泽广叽告诉她,“昨天内阁换人了,现在外相是我们家的僚系。” 这是好事啊。 彩杉也笑:“那敢情好,叔叔肯定赶得上盂兰盆节,她刚刚还念叨。” “我也是考虑到这个。”?泽广叽胃口大,一大碗冰砂很快吃完。 他用手随意地在嘴上抹几下,并不介意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得鲁,“两年没见他了,你爷爷最记挂。到时候去爷爷家吃饭,全家一起知道不?” “然后还要一起祭祖呢。”户傅不想被这些大人忽略,找机会嘴。 话说近卫把强硬的杉山和前外相广田赶下台后,换成板恒和荒木等人担任,这几个虽然稍显和平,却也并非什么老实分子,都是各打各的算盘。 总之内阁的新气象,还是更加复杂。 藤原教治来找过藤原教野几次。 今天又凑在一起。 藤原教治的太太汇美子给他们准备好吃食,便把空间留给他们商谈事情。 “太郎明天回来吗?”他们先是话着家常,“这小子还是不肯结婚?”藤原教野问。 藤原教治喝了口茶,“他别的都还听话……这事总有他母亲纵着,我有什么办法!”他长得面庞瘦削,身材也是高大瘦,两个儿子都随他。 简单寒暄几句,话题转到正事上。 内阁局势有变,藤原教野是预料到的:“泽那家伙……哼,立马就抛来了橄榄枝,和我想的一样。” 藤原兄弟两个都收到了泽付三郎的请帖,这位老太爷六十九大寿,请他们两家去吃席。 这是个放出的信号。 对老泽和泽英叽的态度,兄弟俩一直有点分歧。 藤原教野觉得泽家非常有钱,很惦记,泽老太爷有很多机器加工厂,安盛实业下的财团还有稀缺的医药企生产,老泽虽然老了,实权股份在手,还是个响当当的企业大老板。 因此他一直主张的是:“老泽钱赚够了,在政治上也有野心,不然不会让儿子走这条路。 和他们好对我们有利无弊,特别是经济上的支持,我们也可以让他发点战争财,双向利用嘛。” 但是藤原教治思维比较古板,总揣着贵族那种自负和执拗,蔑视白手起家的平民和暴发户。 泽和藤原几人,老早是不同派系,关系不能说好,也不能说差,井水不犯河水吧。 二二六后,藤原教治带头要抓泽英叽的过失,最后是下去了。但两家人的梁子,就被藤原教治以一己之力给结下。这让原本就不痛不的关系变得很糟糕。 随着战争的扩大,藤原教野越发觉得弟弟是个蠢才。 他想接近泽财阀却苦于没有地方下手,没曾想被藤原教治一把手推得更远。 “杉山已经是薄西山。”他陈述。 这点藤原教治倒还看得清:“现在可不是明治和俄国打仗那会,多少东西变了,老臣的架子还是摆的大,不怪年轻人不服。” “所以这就是我等的机会,”藤原教野脸上写着狡猾,“近两年老泽在财政界的影响可不容小觑,近卫都拉拢过他,估计再打几场仗,泽广叽就要大佐升准将了。” “怎么会?!” 藤原教治不服气,一张老脸通红,那不是要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怎么不会?”他嗤笑,“你办的好事,老泽也不怎么搭理我。” 原本不打算赴宴,经过藤原教野这一通唬吓,藤原教治有些沉默,心下了气焰。 于是转手到书房打电话。 “我就称病不去了,让信岩同你一道。” 看他拉不下脸皮,藤原教野倒没什么好说:?“你打电话,我先走。” …… 近卫师团担任皇安全护卫的职责,因此长期驻扎在东京。 师团下辖的野炮兵联队,离皇也不能远,赶至皇居的时间在二十分钟左右。 毒辣的太下,士兵在进行作战练。 这里是军事区,四周有茂密的山林掩映,被人在中央夷了一块平地,山林附近布置有多处塔台和哨兵看守。 户傅还有几个学长一同赛马至这,远远看见军事区的牌子,虽有点兴奋和好奇,也只得立马调转马头。 随后便听见一声炮弹爆炸的闷响。 鸟被惊散,从抖动的树林里头飞出来。 又是几声昂扬的炮声,接连密集,马儿受了刺在嘶鸣,男孩子们就在马上疯狂地吼叫,眼里都是渴望。 与户傅几人相隔的山林围障后面,是炮车重甲的轮子轰隆隆的滚动在地上。 尘土飞扬,视线也变得混淆。 “预备!——放!” 士兵们跟着指挥,动作紧张迅疾,炮弹爆炸产生的噪音分贝非常高。 一个通讯兵跑过来,拉开嗓子吼:“大队长!您的电话!” 藤原信岩正站在那里,和旁边负责指挥的下属说什么。代好,他走到通讯兵那边,拿起盒子里的黑话筒。 “……爸爸?” 电话是从藤原信岩的办公室,被转接到野外通讯机的,通讯兵看他嗯了几声,“贺礼是我准备,还是?” “知道了……好,我明天下午到家。” 他被一阵卷过来的尘土呛到,曲起拳头不停咳嗽。 剧烈的爆炸声穿过话筒,不绝于耳,藤原教治知道他正在野外训练。说了声注意身体,便挂断了。 老泽的宅子里,几个姑娘在二楼卧室。 女佣正往彩杉的头上簪花。 看她头首饰,千西劝道,“低调一点不好吗?” “少废话,去,枕头边上的口红找来给我。”她扶着自己的头,在镜子里转了一转。 千西没办法,只好扔下书去给她找。她穿着很正式的和服,走了几步路便皱了脸。 对着女佣央求,“给我把带松松吧,我连走路都被勒得不过气,这待会还怎么吃饭呐。” 彩杉从镜子里瞥见她扶在上的手,抓过来仔细瞧了瞧,“刚买的?” 千西今天下午从报社回家前,还跟清和去了趟古董拍卖会,里面也有一批古董首饰。 她中指上戴的这一枚,金戒身,中间镶嵌着蓝玛瑙,围着一圈象形字符。划痕陈旧,是非常古老的印章戒指。 “嗯,主要是去给爷爷买翡翠。我还拍到一项链,本子上说它们都是埃及来的。” 那玛瑙特别像路易斯那种深邃的猫眼睛,在光下能折出五彩剔透的光芒。 她一脸陶醉地望着。 “真的是好漂亮,睡觉都不想摘。总之我要戴一整天,去报社就不方便戴了。” 彩杉的视线,也跟着千西的手指动来动去,一样的挪不开眼:“怎么?怕被老板发现你比他有钱,不给你发薪水了?” 姐妹两个平时逛街最各大金银珠宝店,是这方面的深度好者。 另一个女佣烫好了彩杉要穿的和服,此时拿进来给她换,房间里便都是衣料摩挲的声响。 今天是老爷子的寿宴会,按传统是要穿正装,也就是和服。老人家热闹,小孙女们放假了,要来这里小住半个月,陪陪老爷子,这也是定下来的规矩。 不过这是千西第一次出席晚宴。 晚饭一般要宴请四面八方的来客,那是长辈的际应酬,有爸爸妈妈呢,用不上她们小辈。 这次是老泽对大女儿说,“叫她们也都下来吃饭。到了安排婚事的年纪了,要多和适龄男子接触。” 于是不止彩杉,她也被赶鸭子上架。 “之前还能去大叽海岸避暑,”千西很怀念前两年凉的夏天,“现在报社这么忙,我也得天天去上班。” 彩杉知道她昨天校对到很晚才睡,“累就辞职啊。” 她被噎了一下,“……那倒,也不是很累。” 反正彩杉比她舒服喽,平时就呆在家。 毕业就要去最好的小学里,跟一群天真可的小朋友们玩儿。看着浓妆抹的彩杉,想象她在课堂教书育人的场面,千西到一阵头皮发麻。 毕竟,彩杉是这样的高傲和招摇。 千西不嫌恶地摇了摇头。 偏偏那人一换装完毕,就要来抢戒指,“哈,给我戴戴!” “欸,你的还少了?我上回还送了你两枚呢!” 两人一路从楼梯追赶下来。 彩杉躲到老泽背后,“不管,我偏要夺人所。” 千西叉着宣战:“你过来我这里。” “借我戴一下嘛,又不会怎么样。小气鬼。” 老泽慈地看着她们玩闹,有种儿孙绕膝承的幸福。 他一生育有三子一女,子早逝,长婿入赘。他和长女、长婿住在一起,其余几个孩子自立门户,家族产业放权给长婿和老四打理。 门外有汽车开进来的引擎声。 老泽笑了几声,“去看看,是不是你们爸爸妈妈来了。” 还真是。 一看见泽广义和泽广叽夫四个从车上下来,千西就跳到爸妈身边,又跳到后来下车的舅舅身上。 “彩杉!不要跑来跑去的,撞到客人多不好看……怎么把脸涂成这样子?快去擦掉……”泽广叽的太太喝令。 她是旧朝天皇母的女儿,从小受教导,最看重的就是规矩仪表。 千西被舅舅背在身上转圈圈,?连泽清和也看不太下去:“堂堂快二十岁的女大学生,装也装得斯文一点儿,行不行?” 泽广义站在子旁边,“她哪里有演技?” 老泽的长女广德子总是讷讷的,沉默寡言,是以不怎么和彩杉她们。 广德的丈夫入赘后一直在帮老泽做事,现在是安盛财团的一把手,他心事沉沉为人严肃,常常也是不苟言笑,千西和彩杉都有点怕这位叔叔。 但因为他事务繁忙,她们很少在家里碰见。 广德又不管她们,于是拽星星摘月亮,快活得无法无天。也就是父母看见,才能稍微管教一下。 舅舅身子壮力气大,带她跑了一段路又来了一辆车。舅舅下意识往草丛边上退,给车让路。 “还是放我下来啦,老舅。”?车身徐徐驶来,她提醒。 心里怪纳闷,是谁呀,来得这么早? 车子经过他们时,千西刚被放到地上站稳。她边抚平和服的褶皱,边抬头随意看了一眼。 乍一看,竟然看见了那个人。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