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面具导演迟疑起来,“但详情——” “对,人类对自体演化所知有限。这其实正是血素法失效的主因。”s说,“但话说回来,人类甚至对‘演化’也本所知不多,不是吗?” 或许是风的关系,窗外光影的明暗层次似乎有所变化。暗影的痕迹在s教授脸上暂时灭去。它们以另一形式缓慢动于空间中。 “本问题在于,‘演化’究竟是什么?”s稍停。“最古典的说法是,达尔文的《物种原始》告诉我们,演化之基础动力来自基因突变。基因突变导致个体状差异;而个体差异与生存环境间的互动则进一步导致‘天择’(natural selection)——即所谓‘适者生存’。 “而所谓‘自体演化’,其原理即是:于自身体内,生化人们自行植入内建加速模拟演化程序(accelerated artificial evolution programs)之类神经生物包裹,以数百万倍速率之模拟演化方式,进行物种自我改造。借类神经生物之力,他们能于短时间内自行演化,自行变异,摆部分生化人固有之种特征。于此一例子上,被摆的种特征正是人类刻意用以‘标示’生化人的,化合了水蛭基因的第11对染体…… “是以,当自体演化程序执行完毕,生化人们会变得‘更接近人类’一点,接近至特定生化人筛检无法有效辨识的程度。换言之,在这个例子上——令血素法完全失效的地步。他们彻底击败了筛检法。 “但正常状态下,‘演化’必然极为耗时。”s突然站起身来,“喝点茶?” “呃,我这样,”黑脸怒目金刚尴尬响应,“这样喝茶不很方便……” “啊,是,”s笑起来,“抱歉忘了你的面具。那只好我自己喝了,请别介意。”她自罐中拈起少许茶叶,冲了一杯茶。 雾气一般,茶香沉滞于室内空间中。而茶水则呈现诡异的莹蓝泽。 “在自然环境中,演化极为耗时。”s教授轻啜茶水。莹蓝体在她上留下了迹。于黝黯之室内,如深海中亮起的浮游生物,“即便只是一个微小的状改变,即可能就要耗去数百万年,甚至上千万年光。 “然而使用加速模拟演化程序时,由于演化速率加快了数百万倍或数千万倍,因此可能仅需花费数年、数月不等之时间,个体即可完成状之改变,进而欺骗某些特定的生化人筛检……” “筛检法不变。”面具导演回应,“但生化人改变了。” “是的。更准确地说,生化人自己选择了改变;”s教授说,“借由自体演化,生化人成功模仿了人类的血素结构,改变了人类在制程中强制赋予他们的,混合了水蛭基因的第11对染体……” “所以?” “这实在太奇怪了。意思是,如果一个生化人已完成此项自体演化,那么在他体内,他的第11对染体与人类的第11对染体即已没有差别。换言之,在此,生化人dna与人类dna亦已毫无差异……” “所以?”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人类所面对的,本是个未知的敌人。”s放下杯盏,站起身来,“我们必须承认‘自体演化’确实是项奇异的成就。我们所知有限。截至目前,我们未能掌握它的内部机制。我们甚至不清楚生化人族类如何成功克服自体演化所带来的严重副作用。[1]就此事而言,敌暗我明,恕我直言,无论人类对筛检法如何进如何变革,相较下本就是瞎子摸象……” “所以,”导演说,“这是您之所以说,问题其实不在血素筛检法本身,而在自体演化?” “没错。”s教授站起身。天渐暗,一层针状雾气贴上了窗玻璃,“理论上,自体演化原本便极可能拥有优越能力对任何筛检法做出调适;进而摧毁其成果。请注意,是‘任何’筛检法……” “啊……”导演若有所悟,“这么说来,您对现在用以取代血素筛检法的‘梦的逻辑方程’(logic formula of dream)的看法是——” “是。”s教授忧伤地笑了,“‘梦的逻辑方程’也没有用。如果自体演化可以完全击败血素法;那么可以预期的是,梦的逻辑方程也终将一败涂地。那只是时间问题。”s教授停下,再度看向窗外,“失败,都是必然的啊……” (咔。)(定格。) (画面暗下。) (画面亮起。) 中景。空阔明亮的豪华客房。 腥红大。框定着光的落地窗。窗外隐约可见一幅俯瞰着城市水泥丛林的幻梦空景。 着黑内的男优自缘站起,背对镜头套上一件宽大橘衬衫。他接过一旁工作人员递过来的巾擦了擦头脸,边与坐在一旁沙发上的经纪人j说着些琐事。 eros包着大浴巾坐在缘,正捧着透明玻璃杯喝水。 经纪人j突然站起,走上前去,低下身与eros耳语。 (画面定格。) (黑底白字:eros演出摄录中。中场休息。) 镜头稍稍拉远。 “一切顺利吗?”面具导演的声音。 “还好……”众人七嘴八舌,“还算可以,没什么突发状况……” 画面中共有三人。eros与经纪人j相隔一段距离并排坐于缘。eros已换上一件粉红细肩带背心,牛仔热,白皙粉的长腿并排舒展着。浅蓝大浴巾被成一团丢在一旁。而与两人相对的则是坐在沙发中,着橘衬衫与黑内的男优。 (定格。) (字幕:av男优伊藤。) 镜头向男优拉近。面具导演的声音:“伊藤先生,请问这是你第几次和eros合作了?” “啊,我想想看——”男优说,“嗯,记不清楚啰,加起来可能有八九次了吧。” “算很多次吗?” “我想是吧。” “喜eros吗?”导演语带调侃。 “嗄?”男优也笑起来,“什么喜?什么样的喜啊?” “哦——你心虚了对吧?” “喂喂——”男优尴尬起来,“这,这跟纪录片主题有关吗?” “有啊,”导演说,“这都是生化人女优的工作,生化人女优的生活啊。承认吧,你很喜eros,对吧?你喜她很久了吧?” “我是喜她啊。”男优伊藤双手握,“呃,eros漂亮又专业,和这样的女孩子合作,本来就是很愉快的经验。” “哎,你避重就轻哦。”导演说,“好吧,我这样问好了:在和eros做的时候,你喜她吗?” “呃——”男优迟疑半晌,“她,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身材又好,又很投入,”他突然看了eros一眼,“我想我每次都有,呃,都有,恋的觉……” 众人都笑了。经纪人j尤其大笑出声。eros撒娇似的回瞪男优一眼。“好吧,你真会说话。”导演转向eros,“eros,你喜伊藤先生吗?” “讨厌,”eros夸张地双手遮脸,“问这干什么啦!” “咦,”导演说,“怪了怪了,我怎么不像是在访问工作伙伴,反而得像是在访问情侣一样……喂,j!”镜头转向经纪人j,“经纪人先生,他们两个有在一起吗?” “没有啦!”j笑不可遏,“没有吧,除非他们瞒着我……而且你也知道,理论上,人类和生化人之间是不太可能产生情的啊!” “有鬼,事情并不单纯,”导演笑着说,“你们都相当可疑。好吧,那eros你告诉我,你觉得伊藤工作表现好吗?” “还不错啦。”eros依旧尴尬。她伸出手将颊侧长发理顺至耳后。 “怎样的‘不错’?” “嗯……我想,他还体贴的。”eros说,“他很了解怎么引导我。或许是他经验多吧?” “喂!小姐,”男优笑着反驳,“你经验比我少吗?” “伊藤,人家姑娘都称赞你了,你还不意吗?”面具导演说,“话说回来,你确实跟不少女优合作过吧?” “是啊。” “你认为,”导演问,“在反应上,人类女优和生化人女优之间有什么差别?” “差别?”男优想了想,“以我的经验来说,我想,或许差别不大?……” “是吗?”导演追问,“再想想看。没什么差别吗?” 男优摇头。 “好吧,”导演说,“那,还是来谈谈eros?”他做了个手势,“你刚刚说,那种……恋的觉?” “呃——”男优又瞥了eros一眼,“这,她很温柔啦。嗯,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拍片,当然依照各式剧情设定,需要双方配合演出。如果是轮暴或痴女一类的剧情,当然也温柔不起来。但eros她就是有一种温柔的天分,气质天生;在做时,无论是如何暴或兽式的剧情,她就是让人觉得温暖。那真的,非常人……” “我来说啦,”一旁的经纪人j突然嘴,“这点从影们的反应也是可以知道的。我听到的说法是,eros很会撒娇,即使是在高当下也能自然而然地撒娇。这个呢,影们都为此神魂颠倒……” “哦,原来是这样啊。”导演问,“eros,你很会演?” “不是啦。”eros脸红了,“我没有演,我——” “对,她没有演,”男优搭腔,“我也觉得她没有演。那是她的自然反应……” “真的?可以描述一下吗?”导演说,“什么样的自然反应?” “嗯……”男优伊藤出无限向往的神情,“当然是会有很可娇媚的声音啦。然后除了声音之外……” “你还说!”eros伸出手作势要打男优,“要死了,你还说!” “对,对!”男优伊藤转向导演,“就是要死了。你应该知道吧,她常会主动说她不要了,她快要死掉了之类……很可的声音。你有印象吗?” “是,我记得。”导演说,“之前看作品时是有这样的印象。eros,”镜头转向eros,“拍片当下你知道你说了这样的话吗?” “不知道……” “你愿意为我们形容一下‘快死掉了’是什么觉吗?” “我,我不知道,”eros佯怒,“哎,你们真的很坏呢,怎么都故意问这种问题?” “噢,这是有理由的。”导演居然一本正经,“是这样:我们一直觉得,生化人女和人类女的高反应可能有所不同。你们知道,我们这部纪录片的主题是关于最后一代生化人女优;而高这点也直接相关于她们的职业,所以那当然也是我们所关切的。” “你是认真的吗?”经纪人j显得很好奇,“人类和生化人的高反应不同?” “这方面我不很了解。”导演简短表示,“我只能说,不少人这样怀疑——” (镜头微微拉远。) (导演入镜。) 威尼斯面具。 这回导演竟戴着一个华丽而妖异的巨型威尼斯面具。那脸面自中央一分为二,左侧镀金,右侧暗蓝晕染;表情说不清是嘲讽抑或冷漠。而那脸面四周,如孔雀开屏,竟凌空飘浮着一朵朵花苞状黄金小脸。 灿亮天光自导演身后漫淹开来。脸,以及无数脸之重影尽皆浸没于沸腾光中。 “所以,eros,”导演说,“可以麻烦你试着回忆一下高的觉吗?” “呃,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当然。” “嗯,好吧,”eros皱眉,“哎哟这好难啊,说真的我自己都不确定……” “确实。”导演鼓励她,“毕竟那是失控状态。但没关系的,就尽量回想,试着描述一下。” “嗯……”eros偏着头,“我想,可以确定的是,多数时候,我脑中总是一片空白……” “是,这可以理解。”导演低头笔记,“有其他不同经验吗?” “对,我正在想——”eros稍作暂停,“啊,我记得好像有些时候,我会觉得我不在那里……我觉身体是飘浮的,而不确定是在什么地方飘浮着……” “是吗?觉飘浮着?有上升或坠落的觉吗?” “我想想。嗯,不很清楚呢,就是飘浮着。” “是吗?”导演问,“你所谓的‘飘浮’,是指在空间中浮动的失重吗?” “啊,是的……不过,”eros说,“对,我刚想到,有时也类似某种浸泡……在水中,蓝的,明暗不定的空间,波浪的韵律……”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