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臻的视线微微一偏,落在蒲夫人谭氏身上。 蒲夫人是他们府里三太太的嫡姐,祝宜嘉的姨母,因保养得宜,哪怕如今已经四十有六,看上去却和比她小了十岁的三太太差不多年纪。 此刻她坐在八仙椅上,姿态优雅,面平静,望向祝宜臻的眼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审视。 而在她手边上的蒲辰,大概是已经平复好情绪,已经能面不改地冲宜臻一点头,一副“虽然我救了你但你很不必对我太过谢”的淡然模样。 祝大太太还在继续说着:“只是你虽福大命大,这桩子事却已经在外头闹得沸沸扬扬,再不下去了。老太太为了你的事儿,几宿几宿地睡不着,又与蒲夫人连夜商量了,这才定下了这么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前几你还病着,我也就没急着寻你,免得你在病里也不安生,落下什么后遗症来。” 首座上的祝老太太终于开口了,缓缓道:“今你身子既已经大好了,这桩婚事,就早些定下来,免得外头话越传越难听,因你一个,整个祝府未出阁的姑娘都被连累了,那才是大灾大难。” 宜臻垂下眼眸,睫在眼睑下划开一道沉默的影。 她的手藏在衣袖里,握成拳,指甲陷入掌心,越发明显的疼痛,反而让她愈加清醒起来。 “你三姐把这桩婚事让给了你,是她顾念姐妹情,也是为了祝家和蒲家的体面,你心里要明白她的好,后若是......” “我竟不知道了。” 又是忽然打断祝老太太的话。 一片寂静中,少女抬起头,弯了弯,嗓音极温柔:“我要明白她的什么好?” “宜臻......” “是她推我落水,眼瞧着我在湖里挣扎却见死不救,还是她不想嫁蒲辰,就把歪心思动到自己亲姐妹身上,拿我出来替她顶锅,还是她和二姐姐联合起来算计我,变本加厉,毁我声名,把我推入虎坑?” 她静静地凝视着座上的祝老太太,“祖母,你说我要明白三姐姐的好,值的是哪一件?” “你说什么呢!” 祝宜嘉再顾不得老太太的警告了,也不知道是为了掩饰心底的心虚,还是真的问心无愧,厉声喝道:“祝宜臻,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落得水,把罪名推到我头上来做什么?我何时算计你了!我肯把这桩婚事让给你保全你的名声,已经是看在姐妹情的份上了!” “你把这桩婚事让给我,卫珩怎么办?” 宜臻偏过头,“这是祖父订下的婚事,我毁了声名不要紧,不能让祖父在天之灵,还背了忘恩负义的罪名。三姐姐,你把你的婚事让给了我,卫家那边,你替我去嫁吗?” 祝宜嘉一窒。 “还是说,你只想嫁给太子,不论是做妾做通房,与亲姊妹共侍一夫,都无所谓?” 这下子,连祝亭霜也坐不住了。 站起身来,冷冷地盯着她:“五妹妹,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太子也是你可以妄加非议的?!” “我说三姐姐想嫁给太子,又不是说太子想娶三姐姐。” 少女的语调漫不经心的,“不然,你让三姐姐发誓,说自己这辈子这辈子嫁嫁狗,也绝不会坐上小轿被抬进太子府,你看她敢不敢?” “祝宜臻,明明是你惹出来的事,凭什么要我发这种无无据的誓?你有本事,你就拿出证据来......” “好了!” 上方传来祝老太太重重的责令声。 她望着祝宜臻,眼睛里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最终也只是轻叹一声:“臻姐儿,你说的这些,若是没证据,那就是在借着脾气,往你姐妹身上泼脏水。今我念在你年纪轻不懂事儿,身子又未好全的份上,不与你追究,但你后要是再这样瞎胡闹说话,我就要动家法了。” 宜臻轻嗤了一声。 “你竟是什么态度?我告诉你,这桩婚事,换给你是你的福气。辰哥儿这般人物,哪里不比你前头的那个卫珩好?臻姐儿,你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便宜给谁给谁,左右我是不会要的。” 少女依旧彻底冷了面,语气冷漠,“这桩婚事,究竟是怎么算计来的,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的很,府里的事,究竟为何会传到外头去,你们自己也清楚。” “......” “祖母,这婚事我不会应,我父母兄弟也不会应,我大姐姐更不会应。三姐姐既然不想嫁,就干脆把婚事退了,这样千方百计地赖到我头上来,说再多也只是白费功夫。” 祝宜嘉一下跳起来:“祝宜臻!你究竟.....” “祝五姑娘,你究竟知不知道外头已经把话传成了什么样子?” 说话的是方才一直没开口的蒲夫人,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我们辰哥儿是男子,左右不过被人说几句。可你不同,你一个姑娘家,清清白白的名声毁了,后就再难说亲事。” 她放下杯盏,笑了一笑:“莫说旁的,便是你方才提到的卫家公子,未婚传出这样的事情来,但凡男子气概重些,也未必肯应之前的婚约了。” 说了这么多。 只有这句话,真真正正地戳到了宜臻的伤口上。 一下又一下,准又狠厉,瞬间就是鲜血淋漓。 “那我就吊死在这横梁上证清白。” 少女弯弯,视线一点点扫过厅堂内的所有人,语带嘲讽,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或是剃了发去庙里做尼姑,或是在家建个佛堂青灯古佛,终身不嫁。祝家的名誉,我祝宜臻绝不会连累到半丝儿,但若是要让我顺了那些人面兽心之人的意,绝无可能。” “臻姐儿,你今究竟是得了什么失心疯?怪气的,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我对鬼为何要说人话?” 宜臻摘下发髻上的钗子,手起钗落,直接在手腕上划出一道血口。 那动作果决又利落,血口又深又长,吓人的很,在这寂静无声的厅堂,甚至都能听见银钗刮过血的声音,一下把所有人都骇住了。 “我祝宜臻,幼时早就在鬼门关走过一回了,我不怕死。” 她任由血珠子连成线,从腕间滚落下来,染红了衣衫和地面,嗓音柔和又轻缓,“倘若卫家真来退婚,也不用外头传,我拿绳子自缢在屋门口,以死证清白,绝不污了祝府一个指甲盖儿的声名!” “祖母,这换亲的主意,您还是再好好想想罢,宜臻先告退了。” ...... 整个上房的厅堂,静的如同一潭死水。 连丫鬟们战战兢兢的呼声都听得极清晰。 直到少女走出去好远,纤弱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祝老太太才回过神来,扶着椅子把手,心里又是惊怒又是恐惧,老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 她是真的没料到,素里脾气最好,连话都从不大声说一句的五丫头,今连句周旋推诿都没有,一上来就是这般烈子,破罐子破摔的让人本反应不过来。 此刻地上还有方才留下的血迹,映衬着青灰的砖石,刺目又骇人。 难不成这事儿,真是如五丫头所说,是二丫头和三丫头算计出来的? 三丫头对太子......一时之间,祝老太太只觉得脑仁儿更疼了。 偌大一个祝府,自从老太爷去了后,就再难管了。 再难管了! . 宜臻提着一只血不断的手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一下就把红黛她们给吓到了。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她们拿你怎么了?思绿,快去拿药和布条来,这是有多狠的心啊,怎么就下得了这样的手.......” 宜臻任由她们清洗撒药包扎,面苍白,额间还有疼出来的冷汗,但一句痛也没喊。 直到伤口都处理好了,她沉默片刻,才小声问:“金掌柜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轩雅居那头倒是没消息来。” 红黛把金疮药和布条都一一放好,回道,“但今外头来了一人,说是卫公子派他来的,有话要与您说。” 宜臻有些怀疑:“从京城到江南,往返再快也要小半旬,如今信怕是才到越州,怎的这么快就能派人来?” “我也这样问了,他说卫公子如今在东昌府,他就是直接从东昌府赶来的。” 这样啊。 宜臻垂眸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你让他进来说话罢。” . 卫珩派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子,隔着帘帐,站在外头,毕恭毕敬:“祝姑娘。” “你是卫珩叫来的?” “是。” “他为何不直接写了信来?” “我们公子说,如今有人正盯着他,他若是写了信来,怕中途被人截走了,一时消息传不到您这,您着急之下就抹了脖子,便干脆叫我来亲自说了。” ......好。 好歹也是通了这么多年信的笔友。 看来卫珩还是了解她的。 宜臻轻轻握住手腕:“那他让你说什么?” “我们公子让我与您说,他如今在东昌府有要事,一时不出空来。您想做什么,只管去轩雅居告诉金掌柜,或是写了信给他,他一概都配合您。” 少女顿了一下:“......我想做什么?” “是。我们公子说,您若想好了要怎么处置,那就怎么处置,不用管难不难做,也不用管要如何做,只告诉了他,他自会替您办到的。” ......噢。 那究竟是,要不要退婚呢? 作者有话要说: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的小天使哦~ 第42章 卫珩说让她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卫珩说不用管难不难做,也不用管要如何去做。 宜臻迟疑了许久,最终在天彻底暗下去时,望着外头院子里影影绰绰的树影和月光,咬着牙信了。 二姐姐三姐姐她没法子,也下不了狠手。 都是一个府的姑娘,毁了其中一个,其余的就能好到哪里去不成。 就像这次,外头把她传的这般不堪,连带着其他几房姑娘的名声都不好听起来。 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