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刻。 薛定低头看着依旧人来人往的大厅,机场这地方,从来不缺人,三更半夜有乘坐夜航的人,青天白更是摩肩接踵。 大家都井然有序忙碌着。 一切照旧,和任何一天、任何一刻都没有什么不同。 可只有他知道,这人群里已然没有他留恋的那一个。 他深着的,扎于心的,就要飞走了。 * 三后,薛定又一次出现在首都国际机场。 只是这一次,即将远行的是他自己。 本来只是去敬老院里和老太太道别,偏她絮絮叨叨,一路追来了机场,非要送送她。 一同来的还有刘学英。 两人站在机场大厅,谁也不肯离开。 这还是头一回享受被家人送别的待遇,从前薛定嫌麻烦,基本上都不会提前告知她们自己的行程,一个人拎着行李就走,无拘无束。 薛定对老太太笑言:“过年连家都不回的人,这会儿倒来送我……我告诉您,太晚了,我受伤的心已经没法愈合了。” 老太太瞪他一眼,“别蹬鼻子上脸啊,我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能亲自来送你,你可知足吧你!” 末了还是微不可察地叹口气。 “人活一辈子,到我这个岁数,也已经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等断气了。也不知道还能看你多久,你就是一年回来一次,我怕也见不了你几面了……” 薛定心头一凉,像是钝刀子割似的。 “您这么豁达的人,怎么也说这种话……” 老太太仰头看他,轻轻握住他的手,拍了拍手背,“是啊,我这么豁达的人,怎么到这当头了,反倒认怂了呢?” 她自己也笑了,像是有些难为情,咳嗽两声,“反正我豁达了一辈子,这都到人生最后一程了,就稍微放纵一下吧!” 祖孙俩一起笑了。 可薛定笑得眼底发热,老太太也笑得眼眶泛红。 她是打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的,虽然严厉,对他要求颇多,但打从心眼里疼他。 她算文化圈子里的人,自然成天读些经典,动辄发表几篇寻常人看不懂的文章。老头子是搞科学研究的,不吃她这一套,常说文人酸了吧唧的,成天咬文嚼字,忒烦人。 可这小孙子倒好,自小就守在书房里,她写东西,他就在一旁捣鼓她的那堆书。 偶尔她心血来,念上一两句,他就一脸认真跟着她念。 后来她看出这孩子的天赋,索把他当成半个孙子,半个弟子,这般督促着开始读书认字。 薛定悟高,对文字还锐。 可对文字锐的人,也都有一颗的心,重情,容易放不下。 她是,他也是。 老头子走的时候,她表面上像是从容镇定,没什么大碍,可要真是全然看开,也不至于把自己闷在敬老院里足不出户,只闷头看书了。 老太太挥挥手,“成啦,你走吧,我也就是想看看你。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别叫我一把年纪了还替你担心。” 她说这话时,垂下了眼,有些伤。 老头子走后,她最牵挂的就是儿子和孙子了。 可儿子远在黑非的大使馆,环境恶劣;孙子又成天在硝烟里奔波,身处险境。 她是教书匠,教了一辈子圣贤书,没得在课上叫人保家卫国做贡献,回到家里却不让自个儿人去以身犯险。这不成,她过不了自己这关。 可眼睁睁看着这家伙一次一次踏上未知的命运…… 老太太心头有些痛。 去年一整年,她的风越发厉害了,脑筋也不大灵光,她能觉到岁月在风干她的神与体。大概也是因为意识到岁月不饶人,所以这次才执意要来送送孙子。 怕再不多看两眼,将来老眼昏花,瞧不真切了。 又或者往悲观了说,指不定哪天人都没了。 薛定又如何不知她的心思? 反手握住老太太的手,他低声劝:“您别说我,我年纪轻轻,哪怕风餐宿都没问题。可您呢?别的我倒也不怕,就怕您逞能,不把自己当老年人看待。我还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您搭着板凳爬得老高,伸手去够柜子顶上的鞋盒……” 他也不把话说全,就这么斜眼看着老太太,“再有下次,您看我回来怎么挤兑您!就算我不孝好了,我也得把话跟您掰扯清楚。” 老太太哈哈笑起来,朗至极,“成,成!那我可等你回来跟我掰扯了!” 伤的气氛总算被冲淡了些。 刘学英与儿子就没有老太太和他那么亲了,可他的心也丝毫不必比老太太少本分。 仰头看着儿子,半天才说:“你是个闷葫芦,有事总憋在心里。妈也不会跟你谈心,嘴拙,也不是那么细腻的人。但妈希望你知道,不管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只要你想说,一通电话,我听着。”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