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良将,赐黄金白两,擢为十二卫都统。” 众人都了一口气。 苏倾的头转了转,看到了一旁被王丞相捅成了筛子的宋都统,还在哭着求饶,爬着拖出一道道血痕。 亲卫齐声道:“是。” 他的剑尖远远扫过远处站着的十二卫众人,眼底的冷笑明显:“就一个人?养你们,木头似的。” 都是血气方刚的少年,让他这一扫,不出片刻,纷纷下马,铠甲相碰哗啦作响,默然拜于大司空脚下。 有的人,生来气质拔群,无论为君为臣,不可忤逆,只能尽忠。 月底下,徒余马立着,战马旁边,乌跪了一地。 明宴瞧也不瞧,背着苏倾往回走去。 明府的侍婢头一次接了这么重的伤员。俞西风回来时,手臂上还着半截断戟,为首的丫头吓得两腿发软,竟不敢靠近。 最后是南风和北风帮他清了伤口,荆月安顿他睡下了。 这一晚灯火通明直到午夜。 明宴踏进屋内,后面缀了一串丫鬟婆子簇拥着他。屋里的水盆和干净衣裳已经备好。 刚将苏倾放在沿上,他的青筋蓦地一现,微一皱眉,边溢出一口血。 苏倾一个灵坐起来,两手拉着他的袖口不放,高热使她面颊通红,眼里似乎蒸出一层水雾来。 明宴用手背擦了一把,同她解释:“不碍事,吐的是胃里的血,不似王上那心头血。” 眼角扫着婆子和丫头又惊骇地跪了一屋子,心里讨厌他们动不动就跪的脾。 苏倾急得话也说不利索了:“这,还有什么不同?快起来,给大人处理伤口。” “谁敢。”他眼锋一扫,刚起身的侍婢们纷纷又跪下,“滚出去。” 一屋子人又匆匆退下去,苏倾强撑着跳下来,明宴扣住她的手腕。她回了头,急道:“可要我也滚?” 明宴瞧她一眼,那眼里的不悦和纵容同时迸现。 她手里的帕子已经投进盆里,在温水里浸了浸:“大人先坐着。” 明宴摆坐下,想了一片刻,把外裳也扯开,衣襟黏着伤口,他不出声,只皱一下眉头,眉骨上覆了一层亮晶晶的汗。 前的那一刀是最重的,皮外翻,黑峻峻的一个狭,待苏倾转过身来,他又反手将衣袍敛着了。 苏倾靠近了他,受到他身上的热气,他伸手捧住她近在眼前的,她身上裙子皱得不成样子,他极淡的语气里带上些别样的意味:“先前说回来要给我看看哪儿?” 苏倾怔了一下,拧眉闷声道:“没说。” “胡说。”明宴笑了一下,照着她上轻轻一拍,恨道,“我记得清清楚楚。” 苏倾鱼儿样的从他掌心挣,手上帕子的水滴滴答答落在他膝上,手指绞上他的袍子,轻声无奈道:“大人别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是中二小明热调戏妇女的小明。 第59章 点绛(十六) 明宴反手按着衣领, 怕里面的模样吓着了她:“闭上眼睛看。” 苏倾却微微睁大了眼:“闭着眼睛, 怎么看。”她默了一下,覆上他的手指, 想将硬他的手指掰开,“大人给我看了, 我便也给你看就是。” 空气静默了片刻, 明宴睨着她:“你说的。” 他的手指挪开, 宽了衣袍, 大司空瞧着偏瘦, 身体却绝不羸弱, 陈年旧伤留下淡淡疤痕,密布于硬邦邦的肌表面。他垂着眼, 苍白的脸上,是鼻梁的影、睫的影。 苏倾将帕子拧得刚刚好,小心地擦去血污,血丝在水里漾开。 最早的时候, 他换药都是西风几个来的,小崽子们下手没个轻重,他拧眉忍着, 沉着脸不作声, 他们便从不知道。 那时候做十二卫都统,受伤的机会不多。只有五年前那一次,他深夜从王返还,身上与剑上都披着夜。 烛光摇曳着, 北风和南风正盘腿坐在一处斗小木剑,他记得还算清楚,那时苏倾坐在塌上对着光紧赶慢赶地纳鞋底,一张小脸绷得认真严肃,鸦翅般的睫安静地垂着,偶尔才颤动一下。 他将北风和南风烦躁地拂到一边。北风的鼻子小狗似的动着:“大人身上有血腥味儿。” 纳鞋底的女孩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抬起一双乌黑的眼。 南风问:“大人又受伤啦?” 明宴很渴,呷一口茶,茶是烫的,他停一停,又喝一口,语气越发不耐:“打了一架。” 男孩子们对这样的事最有兴趣:“怎么打的,跟谁打的呀。” 他不作声。脑袋里涨涨的,仿佛还盘旋着王大殿上的剑啸,十二卫一只三十人的小队,直到后半夜才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了最后,他持剑的腕子都麻了,变成一只野兽,杀人像是砍菜切瓜。 “大人,告诉我嘛!” “告诉我嘛!” 他的目光茫然落在两张小脸上,他们本不知道,天地差点就要改换了。他没办法说,不知同谁说。 他那时也不知道,护着幼太子上龙椅那随手一拎,会让他明宴的名字永远留在史书上,以至改写了整个南国命运。 那一夜,他只是觉得烦躁头晕。 “你们先回去吧。”一向沉默的苏倾忽然说话了,还是那柔柔的腔调,“让大人歇一歇。” 她跳下榻,接过他手上空杯,替他了一杯水温正好的水。 南风不高兴了:“你这丫头,凭什么我们回去你不回去?” 北风急着听打架的详情,也跟着起哄,他看着苏倾涨红了脸,似乎头一次有些生气似的拉住他们的衣服角,把他们从塌上扯下来,顶牛似的用力推到了门外,把门关上了。 南风在门外敲门:“死丫头,你有种……” 苏倾的背紧紧靠着门,门被顶得一下一下的,她单薄的身子也跟着颤抖,她守着门,远远地同他对视了。 屋里清净很多,她睁着那双乌黑漂亮的眼睛,很轻地问:“大人需要换药吗?” 那一夜,头一次由苏倾给他换药。 她刚十二岁,个头才刚过他的,那双眼睛里的灵,却已能无声地同他对话,理解他全部已说或未说的心事。 他害怕这双眼睛,心底却又战栗着兴奋,抑或渴望。 解开衣服时他也不情不愿,冷眼道:“出去随便换个人进来吧,仔细吓着。” 苏倾把头摇得似拨浪鼓:“我会是全府最小心的,一定不让大人痛。” 他嗤笑一声:“试试?” 苏倾点一下头。沾的帕子轻轻地盖在他伤口周围,羽划过似的。 原来由女孩子换药,果真是一点儿不痛的。 “知道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他阖着眼睛问,苏倾的声音就那样轻轻地响着,呼落在他前:“不知道。” 他低低冷笑,恐吓,卖,抑或有别的什么:“倾了。” 苏倾默然半晌:“噢。” 她清理得极认真,说话的时候就像分不出神,他便不再同她说话了。左右她还不懂。 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倦意便上了头,屋子里静得只有烛火燃烧时偶有的噼啪声,她似乎在端详他的伤口,良久才极小声地说:“大人疼么?” 她知道倾的。 天地改换,人命如蝼蚁。明宴前的纱布,早让血就浸透了,拿下的时候漉漉,她的手指尖都麻了。 他听到了这轻轻一声,眼睛闭着没作声,蓦然到一滴水落在伤口,沿着纹理蔓延开刺痛。 他睁开眼,看见她正惊惶地拭去脸上的泪痕,望着指尖发呆,似乎自己也诧异得很,又咬望望他的伤口,帕子绞在手指上,怕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怎么回事?”他骤然开口,声线是冷的,苏倾忙道,“对不起,大人……” 他的手指在她发顶轻轻一拍,倒像是了一把她的脑袋:“怎得还给我伤口上撒盐。” …… 苏倾绞着帕子的手指,正蜻蜓点水似的触碰他:“疼吗?” 这多年来,她低眉的样子一点儿没变,垂下的两排睫弯弯的。 明宴伸手去摸:“不疼。” 苏倾闭了闭眼睛,手法娴干脆,咬着快速上了药,几下好了他前的刀伤。还拿一块干净帕子蘸了温水,仔细拭去他额上的汗,呼了一口气:“大人还需静养几,最好不要风寒发热。” 明宴“嗯”一声,利落地换下染血的衣裳,朝她扬了扬下颌:“苏尚仪坐那边等我检查。” 苏倾回头,见他指的地方是榻,脸倏地红了。 只是既答应了他,不好反悔,只得坐上了榻,手局促地放在裙摆上,将那竹叶子成一团。 明宴打点好一切上了榻,她仍僵直地坐着,脸憋得通红:“不知道大人想怎么看?” 明宴瞧着她:“你想给我怎么看?” 苏倾默了一下,小声说:“我说没有疹子,便罢了。” “嘴上说怎么作数?”他淡淡道,瞥着她小巧的耳垂红得像要滴血,薄轻碰两下,她便抖起来。 他抵住她膝慢慢往上推,裙子卷起来,出白玉般的双足和小腿,还是在暴室里的姿势,原来还是记她的仇,“这次不许遮。” 他的手抚过她的小腿,借着光仔细看了一回,原来的疹子淡了许多,只剩一道浅浅的印子了。 苏倾手里抓着裙子边,只推到这里,不肯再向上了,两膝局促地相互抵着。他的手小蛇一样顺着小腿上山,又缓缓下山,到了腿,她蓦地鼓了一大口气,猛地吹熄了帐边烛火。 眼前顿时昏暗一片。明宴的动作停住,俊容半淹没在黑暗里,眼底含着一点笑:“熄灯了?” 苏倾心仍在咚咚跳动着:“大人身上有伤,不可劳动,就躺平睡吧。” 停了片刻,烛光又亮起来。苏倾眯着眼,正看见他拿着火柴点蜡,摇曳的烛光把他头上簪冠的影子投在深红帐子上。 他反手拉着她的裙摆放下来,转身把她放平到里侧,将被子拉起来,给她盖到肩膀。 “来人。”他平淡地招呼,“拿个冰袋来,让厨房煎着风寒的药,明天早上用。” 他接了冰袋,置在苏倾额头上,她登时觉得一阵凉气从额头注入了四肢百骸,明宴的手轻轻按在冰袋上,语气平平道:“仔细脑袋烧坏了。” 他身上有伤,咬紧牙关,手撑着慢慢躺下来,伸臂摸到了她的,将她搂到了身边,这才扬袖灭了帘外烛火:“夜里不舒服,叫我一声,知道了?”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