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阙端着的手伸也不是,缩也不是,一口气生生地堵在口里,没将他梗死! 僵持顷刻,秦慢清醒了些,察觉到那头翻涌的怒气,小心翼翼地扒出半张脸:“呃……督主,我、我喝口水行么?”说着她楚楚可怜地舔舔。 罢了,以他的身份与年纪何必与她计较。人都来了,一口水还没得赏给她? 秦慢伤在右臂,雍阙索好人做到底,将茶盏递到她跟前,看她艰难地撑起身小口小口地将一盏茶喝了个干净。喝完后,她继续用漉漉的大眼睛看雍阙,眨了眨。 “……”雍阙嘴角又给她斟了一盏,连喝了三盏茶后秦慢才似缓过劲来,惬意地砸吧了下嘴。雍阙不冷冷道:“别人受伤倒不像你这一副旱死鬼投胎的模样。” 她叹气:“我不仅渴,我还饿……饿得很,饿得慌。等我好了,我一定要吃,吃很多的。” 许是气极,雍阙反倒笑了起来,笑得不怀好意:“伤筋动骨百来,你此番伤了经脉,等好起来也在数月之后了。” 秦慢大惊失,忙与他争道:“哪有这么严重!郎中们一贯喜拖病诈钱,我看缺缺摔断了腿,不出一月也就活蹦跳了!师父说以形补形,还给它吃了好几天的蹄髈呢!” “缺缺到底是什么?”虽然肯定得不到什么好话,雍阙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秦慢呆了呆:“我养的小花狗呀。” “……”果然如此,雍阙额角跳了跳,不留情面地讥诮道:“那是只狗,你能和狗比么?” 秦慢“呜”了声,敢怒不敢言地边瞟他边小声道:“堂堂督主,竟然还骂人?” 她声音放得不小,故意说给他听的。一场病还真把她胆子给病大了!雍阙寻思着女人还真是不能惯的,小小的年纪已经学会了见风涨势!但心里头又觉着胆子大点逗起来也好玩些。就和养猫似的,服服帖帖没趣儿,给她壮了胆儿偶尔挠自己一下再收拾,才有意思呢。 雍阙没去计较她的放肆行径,揣着袖子靠在另一端:“本不想这个时候问你,但不我们就要启程离开惠州,所以还是来问问你。在地下千人一面可与你说了些什么,譬如为何要劫走你?” 在地之中,千人一面并未将秦慢带离得很远。原来地看似浑然一体,实则分为两层,细心人多做敲打就能发觉。千人一面假扮的“逯存”趁着混擒住秦慢,打开机关翻身将她带到了下方那层。他本以为拿住秦慢是手到擒来之事,但不想竟马失前蹄!让她拖延到了雍阙破开机关,找到他们所在。 千人一面之所以敢给雍阙下套,全然仗着是对地的悉罢了。他深知自己一旦失手下场如何,但终究是抵不住钱财惑。况且,现在的他不仅要担心会在雍阙手中什么下场,更要担心给自己地地图的那人会有什么动作。 而这些不是雍阙所关心的,千人一面只是一个棋子,而现在则一成了一步废棋。他在意的是那个给千人一面地形图,并指使他一路引导他们入地的人!那人不仅善用机关,从山寨起就步步为营,足见其老谋深算! 从表象看,此人极有可能是鬼手叶卿,但一个格古怪、避世多年的匠人突然出现于世,设计他们此行的目的又是什么?从入地起雍阙就不断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鬼手叶卿同千人一面乃至之前的任仲平,都只是真正幕后主使的一粒棋子而已。 这个局越来越大,牵扯的人越来越多,连雍阙也无法预料到会发展到何种地步。 秦慢却注意到他话的另一半,眼珠子转过来:“督主要回京了?” 敢情着有用的她一句也没听进去?雍阙冷乜着她,她抑制不住那份欣,踯躅片刻道:“督主既是回京,想是不会再带我这个累赘了,也不用等我伤好。我看那惠王是个好心人,应该不会计较我多赖上两。督主您不必为了我耽搁行程,尽管上路就是了!” “瞧瞧,被叫了两声夫人就想着要管到咱家头上了?”雍阙似笑非笑地看她,慢条斯理地给她掩好被子,“慢慢你既是如此为我考虑,我万万没有丢下你不管自行回京的道理。这惠王府虽好,但到底比不得天子脚下,皇家气象。咱大燕的京城你去过么?”他一点辩驳的机会都不给她,兀自侃侃道来,“四海拜贺,万国来朝的景象也只有在那才能见到。到时候等你养好了伤,我带你好生见识见识!” 方才还欣鼓舞的小脸霎时一白,缩缩脑袋又恹恹地躺了回去:“不了不了……我还是先把伤养好了吧。” 睡足了的神头过去了,整个人又没打采地笔躺在那,话都不愿意多说。 她是打定主意要和自己兜圈子了,这个丫头实在狡黠得很。雍阙也没指望从她嘴里套出来,心血来探一探口风罢了,省得一说到她的小花狗缺缺就关不住匣子,听得他懊糟! 看她确实是没了神,雍阙便也不再与她逗乐,伤是真伤到了,是该好好养一养了。 听着雍阙离去的脚步声,过了一会秦慢睁开眼,她伸出那只完好的胳膊在枕头下掏啊掏,掏出她的虎头小荷包。荷包里还有她给华盟主找狗余下的赏钱,除此之外她还倒出了个拇指大小的药瓶。 挑开木,秦慢倒出粒小小的圆丸,仰头干了下去。数数里面,她沉重地叹了口气。剩下的药已经不多,此番又受了重伤,再不回去这点药支撑不了她多久了。 她将药瓶连同荷包原样回了枕头下,外边下起了雨,她一个人侧躺在上静静地听着雨声。 忽然她似乎瞧见了窗外有个模糊的人影,就那么安静地站在外边看着自己,她躺在那里看了一会,缓缓地挪动身子仰面躺好,再不管那个身影在窗下,在雨中站了多久。 不论多久,她都知道,什么都没有变,什么也都变了。 ┉┉∞∞┉┉┉┉∞∞┉┉┉ 不得不说雍阙找来的大夫确然用药如神,咸鱼一样在上躺了两三,秦慢已渐渐能坐起来偶尔下还能走动两步。雍阙定在四月十五回京,这两间仍是为了惠王失踪的王妃尽心尽力,来看秦慢的次数并不多。 他不来,秦慢乐得轻松。她恢复得很好,好得让大夫啧啧称奇:“夫人啊,是老夫看走了眼啊。原还以为您体质虚弱,此番要吃大苦头,没想到那么凶险的伤势才几功夫您就能康健至此。奇事,真乃奇事!” 她嘿嘿一笑,不作多言。就是怕伤得不重呢,伤得越重她便好得越快。 此一,雍阙受当地州官相邀,出门赴宴。那些官员耳目灵通的很,一早听闻这位爷此番还带了眷来,便也将秦慢一同给邀上了。 不用想,就是被雍阙给婉拒了。 临行前他还假模假样地来到喝着清粥的秦慢跟前:“唉,本是想着带着你去尝尝水乡风味,江南小食才接的帖子。不想接下后才想起你病着在,受不得油荤。早知便推托了他们,应付来也是麻烦。” 他轻飘飘地说完,轻飘飘地离去,气得秦慢将筷子啪嗒拍在桌上一抹嘴,愤然道:“你们督主欺人太甚!” 这几喝粥喝得她已是了无生趣,她素来温唯独在两件事上较真,一是钱、二是吃。较真前者也是为了后者能吃得舒坦。 霍安在旁憋笑憋得嘴都快歪了,将她吃干净的碗筷麻利收罗起给一旁侍女,再奉上清茶:“夫人,您看今儿您想找点什么事打发打发时间?” 逮到千人一面后秦慢的清白也算间歇证实了,霍安那叫一个羞愧得无颜面对啊,伺候着秦慢也愈发上心起来。 秦慢却问了个不相干的事儿:“逯存人找到了吗?” 一提逯存,霍安嘴扁了三扁:“昨儿在地道深处将人找到了,被那孙子暗算了,中了暗器。好在留了一条命下来,督主命他好生休养呢!” “哦,人活着就好。”秦慢放心地漱漱口,又问,“那千人一面还活着吗?” “……”霍安脸抖了抖,敢情着在夫人她眼里他们就是嗜杀成的一群人嘛……不过也是,留着那人一条狗命无非是他嘴里还能撬出些东西:“他还有好些东西没有代明白呢。” 秦慢嗯了声,她坐在花厅里看看门外雨水洗过的花木,道:“我出去走走。” 霍安大惊失:”这可万万不能!大夫代了您一定要好好静养,将气血给补回来! “那我要吃……”秦慢慢道。 “……” 代她静养的是大夫,不让她吃的是督主,在大夫和督主间霍安当然只能忍痛舍弃了大夫。 庭院里的风不大,和煦得像柔烟,扫过眉眼处皆是仲时节的花香树香。秦慢在霍安搀扶下走走歇歇,摸摸小花逗逗小鸟,半天她叹了口气:“真无趣……” 霍安:“啊?” “你说那些个大家闺秀难道天天就这么赏花赏景的虚度时光吗?”秦慢坐在横栏上,怅惘不已,“还是我们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来得洒自由。” 霍安心道,跟了督主您要是想赏花就赏花,不想赏花这天天的子也能过得惊心动魄。 她寂寞地对着天对着水坐了一会儿,忽然问道:“千人一面关在何处?” 霍安警觉:“您想做什么?” 秦慢回答得坦然:“有些话在地里我还没来得及问他,想问个明白。” “那可不……” “夫人想要去问,我陪你去问便是了。”一个人声音横□□两人的对话,“看守他的人都是雍厂臣手下的人,想是厂臣也是放心的。” 他一句话就将霍安剩下所有的话堵住了,何况在看清来者后霍安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文竹丛间立着的可不是海惠王萧翎吗? ☆、第33章 【叁叁】故人 海惠王开口作陪,且又在人家地盘,霍安一个小小内监哪有拒绝的道理。换做是雍阙本人在场,也要给三分薄面。 高照,秦慢身着单薄裳,而萧翎却依旧是一袭皮大氅,她呀地连忙起身行了一礼:“王爷……” 萧翎淡淡应了声,看了她一眼,转而对霍安道:“晨间风料峭,你家夫人身子又未大好,还不取件外裳来挡挡风头。” 霍安一想,哎呦是啊,光顾着见她活蹦跳险些忘了还有伤在身:“是奴才的疏漏,夫人等一等,奴才马上就给您送过来。” 秦慢看他一溜烟地小跑离去,风摇起竹枝飒飒作响,池子里锦鲤们结伴争簇游得快,她望着出神,萧翎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她像才回过神来慢道:“王爷有话与在下说?” 萧翎看着那张全然陌生的面孔恍惚了一下,听着她自称在下淡淡一笑:“如果夫人不介意的话,你我以同辈相称,大不必如此拘束。” 她讷讷应是,想是身为一个江湖小鳖不曾与这么尊贵的人物打过道,萧翎让她不拘束而她处处显得束手束脚。他心里暗中叹气,与他比起来,东厂出身的雍阙显然更叫人望而生畏些。 “你伤好些了吗?”萧翎的口吻虽淡,可其中关切之意却是明显。 秦慢点点头:“好多了……” 两三天的功夫就能下走动,恢复之快倒是叫他意外。他说陪秦慢去看千人一面,当真带着她边走边说:“这几忙着祭,没得空去看你,听府中管事说你胃口不大好,进的不多?” 她低着头,鞋尖碾了碾石里冒出的芽:“劳王爷挂心,伤才好,大夫叮嘱少食多餐,饮用清淡。” 她的唯唯诺诺让他默了一默,狭细幽径上只余他两人,静得像一幅画。萧翎循着地面上叠在一起的影子看向身侧苍白平淡的那张脸:“秦姑娘,我有位故人与你很相像。” 他说得直白而又毫无防备,秦慢却没有任何惊讶之。她也看着地上的影子,慢慢抬起头来,浓淡光落在她眼角化作一闪即逝的怅惘,她微微一笑:“以我的年纪与王爷的故人相差很多吧。” 诚然,以秦慢的相貌至多十五六,而萧翎与雍阙年纪相仿,三十不足二十有余。此次也是看着快至而立之年,族中人催他完婚才将蜀中柳家小姐接到惠州来,孰料一着不慎事态衍变至此。时值今,柳家小姐芳踪未明,再不找到唯恐西南会生变故,这也是萧翎近忙碌所在。 他缄默不语,秦慢踢起个石子,歪着脖道:“我与王爷的故人生得相像?” 萧翎深深看了她一眼,轻轻摆首:“大不相同。” 秦慢哦了一声,非常肯定地点头:“那她一定生得很好看。” 萧翎为她的勇于自嘲莞尔一笑,其实就如秦慢所言,无论年纪还是相貌,甚至是格,这两人之间都是天差地别。可不知为何,他第一眼看到秦慢时就莫名有种悉,或许是那人香逝而去时的年纪与秦慢相仿,又或许是那人忌快到引得他追思。 往昔回忆萧翎极少与人提起,一旦勾起犹如洪水开闸:“我与她见得次数并不多,不过她传承她的母亲容貌,生了一张鲜有人及的好面容。”说着下意识看了看秦慢,“你两容貌各有千秋,你更似外邦女子些。” 秦慢马上摆出一副“你不要安我”的神情来,萧翎又不住笑了起来:“可是她脾气比你却是差了太多,因为是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所以养成副目空一切、骄纵至极的子来。从小又修习了一身好武功,人人都怕她不敢招惹她,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别人若要欺负了她非得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十三年过去了,萧翎以为自己已经将那人忘得干净,可没想到提起时旁枝末节、细细碎碎关于她的一切都立时涌现在眼前。 秦慢听得认真:“王爷很喜她吗?”她眨了眨眼睛,“她……是王妃吗?” 喜吗?萧翎想过很多遍这个问题,然而答案都是不确定。那是彼此都是懵懵懂懂的年纪,见面次数寥寥,她给他的所有印象就是灼灼烈般让人不敢直视的一个小姑娘。若是生做男儿身,怕是大燕境内的许多青年才俊都比不上。 自幼病弱的萧翎对她更多的是羡,因为她能习武练剑,因为她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管后面的祸能闯多大,更因为她活着就是一种睥睨众生的昂扬风采。 他没有回答秦慢的问题,而是以一种辨不出悲喜的语气喃喃道:“可惜,她死了。” “啊……”秦慢轻轻地一声惊呼,面带抱歉道,“对不起,对不起……” 萧翎温柔一笑:“无事,已经过去多年了。” 往事提起总令人伤怀,默然走了一段,萧翎收敛好了情绪,将话题打开:“你与……雍阙他……” 问到一半他自觉不妥,他是觉得秦慢大好年华嫁给一个宦官为免可惜,哪怕这个宦官位高权重,只手遮天。但说到底这毕竟是别人家的私房事,他很快截断了自己的话:“无事,是我冒犯了。” 秦慢愣头愣脑,本没领悟到他话中的惋惜之意,想了想:“其实……督主人蛮好的。” 萧翎语,不知该如何回话。雍阙人好??这让丧命在他手下的多少亡魂如何瞑目哪,况且自古女子嫁给宦官做对食的哪有几个好下场。白看着光鲜,到了夜里…… 他看着她认真而无辜的神情,心里头微微叹气。雍阙人在他府中,谁都知道东厂耳目众多,一些话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委实不好开口,只好道:“婚姻乃一生大事,你……好生斟酌。” 秦慢心道,她与雍阙就是扮个花脸打个戏台,有什么好斟酌的。 萧翎走在她前面,纵然披着厚重的氅衣犹是病骨支离,弱不风。秦慢看着他的背影:“嗯,谢谢萧……王爷。”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