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来人就这样挤在前庭后院里,担忧地听着外面传来的喊杀声。 “挡不住也得挡。”楚衡道。 没有丝毫犹豫,他转身吩咐邵阿牛:“所有能走能跑的男丁注意了,保护好所有女眷和孩子,注意围墙,如有寇打算爬墙,不要怕,拿上,一起把人挡下!” 他担心这些普通百姓不敢杀人,又补充道:“如果能杀退寇,楚某另有奖赏!” 门在寇的冲击之下,发出巨响,眼看着门被撞得一动一动的,还有人从佃户家里搜刮出梯子爬墙,楚衡上前一步:“猎户上前!” 从扬州而来的百姓当中,有普通的农户,也有常在山里进出的猎户。在寇这次出现前,楚衡已经召集所有猎户,在最短的时间内为他们找齐了趁手的弓箭,只等着寇上门时,靠他们挡下一波冲击。 常年进出山林狩猎的人,臂力强大,准头也足,最早爬墙的一波寇被毫不留情地中。楚衡始终注意着身边的情况,见有猎户脸发白,忙让五味把人扶下,另有人上前顶替位子。 一时间,怒吼声、惨叫声,还有因为恐惧,不受控制的孩提嚎啕声混作一团。 楚衡站在院中,黑衣乌发,安定着所有人的心,可谁也不知道,在宽大的袖子里,他的手紧紧握着。白皙的手背上,甚至暴起青筋。 天边跃出鱼肚白时,寇的冲击停了。 哭声渐歇,男人们都有了息的时间。 这时候,没有人再去管什么规矩,往地上一坐,互相靠着打气,庆幸大家都还活着,没有出事。 楚衡带着白术和在药铺医馆做活计的人,在人群中忙碌。 止血、包扎、敷药、接骨。 在这一波冲击中受伤的人很快就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受惊的妇人孩童也都喝下了安神定气的汤药。 好不容易,楚衡以为终于能够松一口气的时候,那些明明退去的寇,却在这个时候,又突然往院墙内投掷土制炸药。 这些土炸药大多只用于民间,杀伤力比不上后世的炸药,但炸伤人还是可以的。有离围墙近的,当即被炸得倒在地上,半边身子血模糊。 所有人顿时都慌了。 “不要怕!”楚衡脸一沉,下身上的外袍直接将人盖住,找来几个男人把人抬进屋子,“受伤的人全都躲进屋子里,没受伤的拿好家伙!只要他们敢冲进来,我们就拿这条命拼了!” 楚衡对书中楚三郎自焚前的那段情节,记得很清楚,那种字里行间透的绝望和决绝,楚衡一直只能隔着文字去受。 寇不比书里描写的敌袭,但是楚衡紧绷的神经里,仍然忍不住跳出一连串的“我艹”。 他没打算二十岁的时候死,也没打算现在死。 他特么好不容易重新活一辈子,还没活够呢,谁特么上赶着来拿命威胁他,谁就该去死! 门还没被攻破,但是围墙已经有人爬了进来。 有吓破胆的田舍郎从人群中冲出来,越过楚衡,直接给寇跪下。 “求各位了!饶我们一命吧!”田舍郎跪着磕头,末了直起身来指着楚衡道,“这人是山庄的主人家,家里有钱有粮,找他,找他要!求放了我们!” 众人这时候心里咯噔了一下。 佃户们手握锄头镰刀,上前就把楚衡挡在了身后:“心狗肺的东西!” “白眼!” “我们郎君哪里亏待你了,黑心窝的畜生!” 田舍郎的脸看着陌生,应该是这一次跟着过来避难的百姓。 楚衡低低叹息了一口气:“如果这些人只是为了粮食,早就该在你们避开的时候,就搜刮走外头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粮食,而不是硬要闯到这里来。” 田舍郎吓坏了,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已经腿软得站不起身。 “这些人,只怕就是冲着别云山庄来的。” 楚衡觉得自己没猜错。 “这次地动,受到影响的人家很多,别云山庄有钱,人员伤亡不多,又忽然涌进那么多人口,还就给养住了……这么大块不叼,下次可能就没机会了。” 寇进了院中,土炸药就不再往里头扔。 猎户手中的箭得差不多了,不少人手里的锄头镰刀都沾了血,伤的寇不少,伤的自己人更多。 楚衡两只手都沾了血,用于补伤口的线已经告罄。邵阿牛一直守在他身边,有寇近,就怒吼一声冲上去打。 有寇冲着邵阿牛转身对付同伙的间隙,拿着刀就要砍向背对着自己的楚衡。 楚衡一个转身,弹指飞了一个芙蓉并蒂,手里的银针几下扎进来人的四肢关节。 这时候,忽听远处传来震天的砍杀声,寇的反应顿时起了变化,纷纷向外逃窜。 “怎么了?”老陈头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走到跟前,“袁志,去看看外头出了什么事?” 被叫到名字的袁志擦了把脸上的血,咬牙呀,追到门口去看。不多会儿就跑了回来:“郎君,陈管事!是官兵!是官兵来了!” 来的不是扬州的官兵,而是一支从未见过的军队。 先行的骑兵手起刀落,几下就砍杀了不少寇。饶是寇再怎么凶狠,对上他们,也只有四下逃窜的份。 在士兵们控制住所有寇前,楚衡约束着所有人,不许任何人踏出大门一步。等到有穿着铠甲的小将走到门前,抱拳说寇已全部镇,楚衡这才挥了挥手,让已经按捺不住的男人们冲了出去。 “那些寇烧毁了十数间瓦房,有不少人家的地窖被清扫一空,家畜也少了许多。好在郎君之前的提醒,没有人留在外头,所以死在外面的尸体,都是寇。” 楚衡回到内院照顾受伤的人,老陈头从外面回来,说完话后见楚衡脸发白,忙上前要扶他回房。 “郎君脚不沾地地忙了这些子,先回房休息,外头的事,给下人就行。” 楚衡点头。 他是没那个体力再撑着了,寇已除,余下的事情老陈头他们都能处理,他现在只想来张,让他好好地睡上三天三夜。 可出了中堂,扶着墙才走了没几步,楚衡的眼皮就已经开始发沉。 刚送完药回来的五味,见三郎的情形有些不大对,忙迈开步子就要追上去搀扶,有人几个大步走过身边,当着他的面,伸手一把把楚衡抱了起来。 身体被人抱起的瞬间,楚衡手指一顿,原本收在指间打算给自己扎一针清醒清醒的银针,这时候被他反地抵在了对方的后颈。 直到对上来人的眼睛,楚衡这才神情一松,收回银针:“是你” 第18章 【拾捌】楚善人 太和八年,扬州地动。 这一场让所有人都觉得意外的天灾发生后,一向含糊的明德帝难得用最快的速度,召集了得力的文武大臣,商量出赈济的办法,并选出了前往扬州等地,赈济灾民的人员。 在派遣庆王世子赵笃清带人往扬州赈济灾民的同时,燕都方面,太傅丘壑又上疏扬州地动,天子当祭天地。随即,浩浩一行人,出了皇,去到外头祭祀天地四方神佛去了。 楚衡坐在胡上,手里端着一碗冷淘,默不作声地吃着。 五味盘腿坐在边上的蒲团上,视线时不时扫向冷淘,抹把汗又继续道:“听说那位赵世子人还在扬州,如今正被扬州的粮价搅得昏头转向。还是陆郎君主动提出分一队人马来允城附近看看灾情,这才半路撞上了咱们偷偷送出去报信的人。” 冷岑岑的东西吃得胃有些不舒服,楚衡舀过一勺子冷淘,进五味张着说话的嘴里。 “这些事,你打哪里听来的?” 五味被了一口冷淘,凉得嘴巴合不拢,差点没跳起来:“是……哈……是跟着陆郎君……嚯……校尉说的……” 这一口冷淘下去,五味捂着嘴,哼哼:“三郎,那些黑心肝的寇烧着了好多房子,阿兄特地去了趟云山居,三郎的药田被毁得七八糟。” “房子烧了再盖,药田毁了再种。”整碗冷淘进五味的怀里,楚衡伸手摸了把他脑袋上的圆髻,“人活着就好。” 五味捧着碗,瞧着碗里只吃了没几口的冷淘,了口水,见楚衡赤着脚就下了胡往外头走,忙从地上爬起来:“三郎要出去?” “去前头看看情况。” “呃……可是陆郎君说,三郎身子虚,又硬撑了这么多,理该多睡会儿养养神。” 楚衡脚步站定,深呼。 陆郎君,陆郎君…… 自从陆庭一把公主抱,把他从中堂外一路抱着穿过前庭后院,回到卧房,已经不知多少人在他面前提起“陆郎君”这三个字了。 公主抱……公主抱你妹夫啊! 是男人就不能忍公主抱好不好! 更何况,被陆庭拦抱起的时候,那家伙的手贴在他上,简直快烫掉他一层皮了! “三郎,你的脸又红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五味说着就要去喊白术,楚衡伸手一把拎住小孩的后领,轻松往身后一丢:“待里头吃冷淘,我就去前头转转。” 见五味还要跟,他把凤眼一瞪:“再不吃就化了!听话,回头给你糖吃!” 得了好处,五味果真不跟了,楚衡松了口气。 他身边这俩小童别的都好,就是大的板着长脸,小的又话唠,中和中和倒是不错。 楚衡往田里走。 田里那些卷着腿的佃户和穿着甲胄的士兵一道,忙活着把毁了的田地收拾出来改种别的。 往果林边上走,能瞧见身形娇小,动作灵巧的小孩爬在树上,帮着底下的妇人把仅剩的一些果子采摘下来。 邵阿牛和袁志带着人,在帮被烧了房子的人家,搭临时住的棚子。 劳作的人们见了他,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行礼问安。 “家里的损失大伙儿自己都记录下,回头看看都缺了什么,能补的我帮着大家补回来。” 楚衡说着又走了几步,见邵阿牛家的田地边上站着个体格高大的男人,不多看了两眼。 楚衡只在镇寇那天,和陆庭见了一面,只是因外头所有的事都还没处理好,陆庭把他抱进卧房后就再没出现。 而他自己,吃了两颗安神定气的药丸,昏天暗地地睡了一天一夜。再醒来的时候,不管是老陈头还是五味白术,都说庄子里的事正井井有条地处理着。好像……没有他,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是时隔一天后,楚衡第一次看到陆庭。 从燕都到别云山庄的路程不断,看得出来陆庭这一段路上快马加鞭,他身上穿的依然是前一天那身衣裳,蒙了一层灰。脸上看起来也有些疲惫,但与人说话时,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身边的校尉像是被他狠狠的训斥了一顿,抱拳低头,却又被他轻轻拍了拍肩膀。而后,他转身,视线相触,楚衡弯了弯角,微微颔首。 “扬州这一次地动,因为司天监先前并无任何预警,惹得天子大怒。特地开了常平仓,按大口三斗,小口一斗五升的量,拨给此次受灾的无地贫民及鳏寡孤独一个月的救济口粮。” 楚衡走在陆庭身侧,听到对方提及常平仓,停下脚步抬头道:“只给无地贫民和鳏寡孤独?” 陆庭点头:“常平仓虽是为调节粮价、储粮备荒用的官府特设粮仓,但储量毕竟有限,不足以应对扬州城及周边所有百姓。” 楚衡当然清楚这点。光是他别云山庄的粮仓,也只能够养活如今这些人几个月的时间,更何况受这次地动影响的那些百姓。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