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嗳呦,我以为什么好东西,打发孩子的小玩意儿,顶多值个五块钱,他也好意思送你……”徐幼莹五官尖利的脸上出一种像是要呕吐的嫌恶表情:“他不是有钱吗?开这么好的车,就买这个给你?亏你还想傍他,他要是真睡过你,你就亏大发了。” 鱼薇浑身发冷,只觉得汗竖起来,每个孔里往外渗出一阵阵恶寒。 这是一种彻骨的冰冷,冷得她牙关打颤。 但是她没有说话,她生怕自己一句微不足道的反驳,徐幼莹会把步霄送给自己东西直接扔垃圾桶。 可她没那么做,却直接把那条黑绳手链套在了自己的手脖子上。 “还给我。”鱼薇抬起眼,定定地看着徐幼莹说道:“这是我的。” 徐幼莹听见她的话,立刻像是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辞,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天天吃我的喝我的,睡在我家里,你吃穿用度花我的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是我的呀?” 鱼薇肩膀颤了颤,只觉得脊背了一天,此时如山倒的情绪几乎要把她撕成碎片,她晃了晃,再次站得笔直笔直。 那条手链挂在徐幼莹浮肿的手脖子上,绳子显得有点紧,那鱼形镂空挂坠像是直直戳在她的里…… 那是步霄刚刚送她的,她连戴都没戴过一下。 “去,先去厨房把碗洗了,然后赶紧进你屋写作业去。”徐幼莹说完这话,重新坐回沙发上。 周家并不算大,一百多平,三室一厅,每个房间都小了点。最大的那间卧室是小姨夫俩住的,其次大的那一间房,是表弟周小川的房间,此时小学三年级的表弟正在屋里伏案写字,台灯洒出很抑的光线,他本来就胖,打在白墙上的黑影庞然大物一般,鱼薇洗完碗回房路过时,那个胖乎乎、留着寸头的小男孩回过脸对着她呲牙咧嘴,脸被灯照得花白。 徐幼莹最宝贝她这个儿子,据说当初头两胎怀的女孩,她私下找人做了彩超,得知别后都打掉了,好不容易才生下一个让她在婆家可以起脊梁骨的男孩,自然万般宠溺,表弟每天只吃,胖得像只猪。 鱼薇走进自己房间时,鱼娜正在门后等她,把门开了一条小,出一双圆圆的大眼睛。 鱼娜今年九月份刚上初中,多亏了步霄的帮忙,给她安排的寄宿学校,每个月五百块钱生活费,虽然在学校过得不算好,但也省得妹妹在人家屋檐底下跟自己一样受气。 “姐,你可算回来了……”鱼娜看见自己走过来,赶紧把门闪开。 “你不写作业,站这儿干嘛呢?”鱼薇进了屋,只见鱼娜飞快地把卧室门关上了。 “这屋门锁坏了,小姨夫老是有事没事闯进来,刚才我换衣服,他也进!”鱼娜气得撅起嘴:“姐,你平常都怎么过的呀?” 鱼薇看了眼门锁,早就习以为常,这还算好的,周家卫生间的门也一直是坏的,鱼薇不论是洗澡还是上厕所都提心吊胆地用凳子堵着门,最近已经习惯了尽量不在家里用卫生间,就算这样,周国庆也隔三差五假装不知道浴室里有人,闯进门里偷看。 “他看见你哪儿了?”鱼薇把鱼娜拉到上坐好,问她。 “没,我里面幸好穿了件背心。”鱼娜看见鱼薇神严肃,想着话题兴许太沉重,又一个月没见姐姐了,很快就叽叽喳喳地跟鱼薇聊起学校里的事。 “姐,我对数学还是没辙,我这脑子兴许不灵光,但是英语这次月考我还考分了呢,总分全班第三……” 头灯的光幽幽的,洒了些柔暖的颜在妹妹的小脸上,她神情洋溢着小孩子独有的灵动,黑瞳仁干净清澈,大概是因为上了初中,往常还是一派天真烂漫,在封闭式学校里呆了几个月,此时有些变化,像是成了些,言语间多了几分得意的神情,不知道是跟谁学的。 “学习上的事,随便学学就好。”鱼薇听着鱼娜说完,淡淡然地对妹妹说道。 “人家都盼着成绩好呢,你怎么这么随意啊?”鱼娜瞪圆了大眼睛。 鱼薇轻轻笑了,眼底柔和,但那笑容很快敛去,渐渐出了神,声音更像是自语:“成绩是最无关紧要的,关键是活得像自己,你像鱼娜,我像鱼薇。” ☆、第六章 鱼娜皱了皱眉,听不懂:“姐,你说的什么意思啊?” “算了,没什么意思。”鱼薇拍了拍妹妹的小肩膀。 当夜洗漱歇下,姐妹俩睡在一张上,从多少年前开始,母亲去世后,鱼薇都是跟妹妹一睡。 关了灯,房里一片漆黑,鱼娜的眼睛却依旧亮晶晶的,好久都不闭上,在黑暗里眨啊眨,鱼薇预她是有话要说,果然过了一会儿,鱼娜开口了。 “姐,能给我买个手机吗?” 鱼薇听见妹妹这话,心里明白,当初看着她离家的那一刻,隐隐就知道她一出去,兴许回来时就会变个模样,她说不上来这会儿什么觉,但只默默想着,送去寄宿学校总比留在这儿好。 她一摸脸,手背上凉凉的,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哭了。 因为背对着睡着,鱼娜不知道姐姐怎么了,又喊了她一声:“姐?” “手机太贵了,我上哪儿这么多钱给你买……”鱼薇不动声地回答道,把眼泪全擦干了。 鱼娜兴许有点生气,憋了一会儿,怎么想也憋屈,毕竟还是个孩子,格也是藏不住心事的,埋怨道:“别人都有,就我没有手机用!不说手机了,平时穿的衣服,她们也取笑我,都是好几年前的款式了……” 鱼薇枕着手背,觉得手指间凉凉的,心里的难受和火气也一并涌上来,说道:“别人有爸妈呢,咱俩也没有,你只有我,我只有你。” 话是有点赌气了,鱼薇平常不这么动怒的,可听见妹妹的下句话就更难受了。 “你今天不是去步叔叔家里吃饭了?他那么喜你,你问他要个手机,他肯定给你买的……”鱼娜孩子心一起,犟得像头小牛。 鱼薇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想起那个人,鼻尖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楚,实在忍不了,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许是谁都有软肋吧,小孩子也是有的,“步叔叔”那三个字就是她的软肋,一戳就疼。 忽然又想起,今晚步霄送给自己的手链,鱼薇刚下去的眼泪全都涌了出来。 她绝不可能去找步霄帮忙的,在他面前,只是想做自己,都已经很难很难。 “你再等等吧,明天我去取钱,看看够不够,我自己给你买。”鱼薇一边掉眼泪,一边语气反而更平静了,字字打在心上的笃定。 “姐,你哭了?”鱼娜这才觉得动静不对,飞快地坐起身,朝着姐姐看去,只见鱼薇侧卧在上,月薄薄一层,照在她脸上闪起点点银光。 鱼娜立刻躺回去,抱住鱼薇的哭道:“姐,我错了,我不要手机了!你别哭啊……都是我不好!” ^ 昨夜因为买手机这事,鱼薇睡得很迟,第二天还没破晓,就瞪着眼睛在上躺着,盘算着把今天上午的半天课翘掉,去哪儿找份兼职做。 高三每周六都多上半天课,一上午,语数外三门,不过鱼薇经常偷偷溜出去,她成绩好,老师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前班主任的确想在家长会上跟自己家长说一下她逃课的情况,谁知从高一到现在,每次家长会都没人出席,打电话徐幼莹也不接,老师才知道她是个没人问的,更不管她了。 天一点点泛鱼肚白,鱼薇悄悄起身,结果一掀被子,透着窗外青光,看见被单上见了红。 鱼薇一愣,才看到睡中的妹妹睡上洇了一片暗红渗出来。 鱼娜月经初了。 赶紧把她叫醒,鱼娜晕乎乎的,一低头看见上一滩血,早就学过卫生健康课,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不由得发慌,一直嚷嚷着她同学都还没来月经,要是别人知道了肯定取笑她,鱼薇一边把单掀掉,一边吩咐她把脏了的子褪下来。 在卫生间洗了半天单,徐幼莹起了,鱼薇实在没办法,刚刚她翻遍了家里所有地方都没找到卫生棉,估计都用光了,只能去客厅硬着头皮跟她开口:“小姨,能给我点儿钱吗?” 徐幼莹听见她问自己要钱,登时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又张着一张嘴要钱,你要钱干什么?” 鱼薇没心情跟她犟嘴:“鱼娜来月事了,我下楼买几包卫生巾。” 徐幼莹听见这话,看见鱼薇不动声地垂着眸、安安静静的样子,就心里来气,啧啧了一阵子,立刻迈着一双大白腿跑去卫生间,看见盆里洗着的单、睡,嘴里不由得开始骂:“这才多大就往外这些脏东西了,哎呦喂,真脏死人了!养个女孩就是这么恶心,刚上初一呢,就来事儿了,呵,再过几天估计就想找男人了……” 她嘴里乌七八糟的,发白的一抖一抖的,偏偏这时候,周国庆也醒了,在卫生间门口了个头往里看,目光沉沉的,鱼薇看见他,瞬时浑身如坠冰窖的冷,侧过身用身体把盆挡了一下。 “你看什么看,快出去,脏死了!”徐幼莹把丈夫推出去,顺手甩给鱼薇二十块钱:“完了赶紧给我洗干净,把我的盆都脏了……” 拿到钱,鱼薇下楼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卫生巾,回房间的时候,鱼娜还躺在上,鱼薇看她时,发现妹妹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二话没说,鱼薇把鱼娜抱起来,用双臂撑着她肩膀,语调冷静地说道:“别哭,她说什么你都别听,她是个人。” 鱼娜看见姐姐一脸平静,毫不畏缩的样子,好像找到了主心骨,抹了抹眼泪坐起来。 教会了妹妹怎么用卫生巾之后,鱼薇把单、睡和鱼娜的内都洗好晾起来,一抬头看墙上的钟已经七点半,代鱼娜好几句,让她不要随便出房门、吃凉的东西,才走出周家的家门。 与其说是家门,不如说是牢门更形象。 这座城市的任何地方,都比那一百多平米的三室一厅要让人舒服,只要一进小姨家,就是让人难以承受的抑,而从里面走出来,心情就会越来越愉悦,外面的空气都是甜的,。 鱼薇背着书包急匆匆走到学校附近时,没直接朝校门走,转了个方向,拐了个弯,先来到学校后面的小吃街。 店门林立,铺面密密麻麻排到街尾。“川香麻辣烫”的牌子在转角晃,眼前这家麻辣烫是家小店,还没开门,卷帘门冷冰冰地拉到最底下,鱼薇直接绕过店门,上了后面的楼梯。 苗甜正好下楼,两个女孩打了个照面,都停下脚步。 鱼薇看清楚是她,站定脚喊了声:“甜姐。” 走下楼来站在楼梯半截上的女孩有点近视,此时戴了没度数的廉价的紫美瞳,逆着光瞧了半天才看清楚人,有点惊讶,一张嘴带着g市口音:“鱼薇?你怎么来了?” 苗甜从楼上生了锈的铁楼梯上走下来,削尖的红高跟鞋“哐哐”作响,鱼薇看见她画好了妆,白面皮,绿眼影,膏亮红。 她喜抹香水,人还没走近,那股子腻人的香气已经扑在鱼薇脸上。 要说苗甜的容貌,身材是十足的火辣,脸长得也算好看,只是不会打扮,鱼薇见过她素颜,白净的一张脸,比上了妆好看百倍,可她偏偏喜打扮得像个站街女,一沾上风尘味,女人就显老。 所以,虽然苗甜就比她大了两个月,此时说她是穿着一身校服的鱼薇的亲妈,估计都有人信。 “甜姐,我来这儿找你是想找份儿兼职,你要是有好的能不能带上我?”鱼薇说明来意,话音刚落,苗甜笑起来。 “你可真会来,今天正好有个来钱快的,一上午就五百,你来吗?我刚才问的时候,那边儿还说缺人呢。”苗甜说完,倚着楼梯栏杆,“啪”地打着打火机,给自己点了点十的中南海。 鱼薇一顿,神上没什么表现,但犹疑的那一刻,漆黑的眼瞳微晃,她皮肤又太白,很微小的表情都在脸上,苗甜一下子就看出她的心思了。 “唉,我的妹妹,我能带你去那种地方?你想什么呢?就算带你去了,你会么?”苗甜两沾着烟草味的手指抵在鱼薇额头,敲了一下:“就在街上发点儿东西,穿得稍微了点儿,所以给的钱多。” 鱼薇虽然跟苗甜接触不深,跟她是之前做兼职的时候认识的,从那以后,好几份工作都是她帮着找、或是她带着自己一起去的,这么几次接触下来,鱼薇知道她为人,虽然初中辍学,生活混,男朋友一茬茬地换,但对女朋友一向很仗义。 “那算我一个吧。”鱼薇很快下决定,又想起来什么说道:“不过,我现在得先回趟学校。” “行,那你快点啊,九点,我在前面那个商场门口等你。”苗甜吐了个烟圈,很利地答应。 ^ 之所以一大早起来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忙,是因为昨天鱼娜从学校回来问自己要手机这事,鱼薇是真的记心里了。 她倒也不是没钱给她买,一直以来,零零碎碎攒了多,大概七八百吧,只是她不知道够不够买的,这下加上等会儿去兼职挣的五百块钱,应该够了。 因为每天回家都会被搜身,鱼薇平常口袋里本藏不了几个钱,16岁办了身份证之后,她偷摸摸地去银行开了个户,一直以来兼职赚的、生活费省下来的,都攒起来存在卡里,等着哪天急用。 不过,卡还是不能放在身上,要是徐幼莹看见铁定要没收的,所以她一直以来,都把自己的卡放在死祁妙那里保管。 祁妙从高一开始就跟鱼薇一个班,分科后,又黏在一起进了理科重点,她成绩算不上好,但一心想跟着鱼薇,所以平常偷懒,每次考试前都临阵磨,熬夜念书,为的是不会从重点班里给淘汰出去,幸亏她也是个聪明人,屡试不,久而久之,鱼薇也习惯跟她呆在一起。 “尾巴,你逃课又去哪儿啊?”隔着学校围墙边上花坛上方的铁栅栏,祁妙伸出一只胳膊把银行/卡递出来给鱼薇时,冲她问道。 祁妙最开始喜叫她“鱼尾巴”,久了就慢慢省略成“尾巴”了。她此时嘴里咬着香蕉味儿的口香糖,白还带着红晕的小脸从树丛里钻出来,朝着栅栏外的鱼薇穷追不舍地问:“哎!尾巴,你别慌着走啊,跟我说说你干嘛去?” “我找了个兼职,这就得过去。”鱼薇把书包拿下来,把卡放进内侧暗兜里放好,刚要走,她的手脖子就被祁妙抓住了,大有死不松手的意思。 “你也是胆子大的,皮蛋今天点你名找你,你不在,结果你知道吗?他给你派了个同桌!”祁妙紧紧拽着鱼薇的手脖子,声音脆甜甜地说着。 “皮蛋”给全班同学给班主任的起的外号,鱼薇听到这才一愣,毕竟她周六上午逃课几乎是每周如是,班主任早就习惯了,今天怎么特别想起来点自己的名字、还给自己派了个同桌。 看着祁妙的脸被深绿的树叶子衬得更白皙,她凑近些问道:“他安排的谁啊?” “我跟你说你都得烦死!别说你了,就我,我听说这事儿当时我就火了,我站起来问皮蛋怎么我要求做你同桌这么久,他一直不同意,结果他说我话太多了,怕影响你学习,真是醉了,步徽话虽然不多,但他在班里拉帮结派的,整天不做好事,昨天还带头跟三班男生打群架……” 鱼薇听见祁妙提起的名字,顿时怔住,喃喃重复了一遍:“你刚才说,步徽?”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