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熬药、煮粥等事,但凡体力活,没一样少得了人的。她很忙,也就顾不上杨涟亭这边。 杨涟亭在外面设了一处处理病尸的地方,除了抬入尸体,更抬入一些患病阶段不一样的活人。 这一天,左苍帮忙抬了尸体过来,见姜杏守在外面,很奇怪:“你不进去帮忙,在外面守着干嘛?都是尸体,还怕他们跑了啊!” 姜杏明显没料到她会亲自过来,不由自主便了两分紧张,却仍强作镇定:“我帮不上什么忙,便出来看看。” 左苍哪会注意不到这一丝细微的神情,她仔细看着他的瞳孔,问:“发生了什么事?” 姜杏咽了咽口水,说:“没事,我出来透透气。” 左苍推开他,就进去。姜杏赶紧去拦。但他区区一药师,哪能拦得住? 左苍推门进去,屋子里血腥气迫得人将要窒息。杨涟亭一身白衣,手上握着小银刀,他转身看了左苍一眼,问:“怎么了?” 左苍见他无恙,不由松了一口气,过来简易搭就的边坐下:“姜杏挡着不让我进来,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呢。” 杨涟亭不动声地将上“尸体”的头用白绢盖起来,微微侧身挡住尸体,说:“没事,出去吧。我一会儿就好。” 左苍也无心多呆,这不是个让人多愉快的地方。她伸手拍拍杨涟亭的肩膀:“你快点,一会儿我们去喝酒。” 杨涟亭说:“好。” 她转身出去的时候,上的“尸体”头上盖着的白绢被风微微吹起,像是尸体仍在呼。杨涟亭低头去看那犹自起伏的腔,病变的器官异常明显。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杨涟亭的药开始初见成效。 当几个初期病患慢慢停止咳血,开始痊愈的时候,温砌那边的六个太医都傻了。谁能相信,这样一场来势汹汹的瘟疫,会止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之手? ☆、第 22 章 阿绯 杨涟亭的药方接连改良了三次,终于扼制了这场瘟疫的漫延。彼时朝廷没有办法提供大量的草药,左苍只有带领兵士去山上采。 温砌又从宿邺城调了不少士兵过来帮忙,大蓟城整个城池都漫散着药香。六位太医脸有些难看,这种时候,被一个年轻人抢先制出了药方,可不是件光彩的事。 夜里,温砌让左苍去请杨涟亭过来喝酒。左苍过去的时候,杨涟亭正在收拾自己的药箱,金针、银刀等一样一样全部收入其中。左苍说:“大军明天就要返回宿邺驻防了,温帅让你赏个脸过去赴宴。” 杨涟亭说:“温帅设宴,理当前去。” 左苍坐在解剖病尸的木板台子上,说:“快点,我等你,杨神医。你这次可扬眉吐气了。” 杨涟亭看了她一眼,起身去洗手。他一遍又一遍地清洗双手,左苍终于不耐烦了,站到旁边,问:“还没洗干净?要不要我替你把皮剥了啊?” 杨涟亭嘴角微扬,扯了帕子擦手,说:“走吧。” 左苍随他一并出门,来到席间。 军旅之人没有那么之讲究,宴席直接就设在城外的空地上。杨涟亭被让到温砌旁边,大蓟城的大小官员尽皆起身,他入席。 杨涟亭团团作了个揖,在温砌身边坐下来。六名太医虽然有点难堪,却还是站起来敬了他一杯酒。左苍坐在温砌左手边,看见杨涟亭置身于人群中央,然而笑容勉强。 等到十月底,天气凉下来,疫病终于完全止住。大军后撤,返回宿邺城。温砌派人将达奚铖、达奚琴等人掳获之后送回晋,慕容渊倒是没有难为他们,将达奚铖封了山公,客居于晋。而俞国旧地还处于混之中,西靖与孤竹为城池之争,还在互相指责。屠何夺了八座城,意犹未尽,恨不得西靖和孤竹立刻就再起干戈,时不时煽风点火。 山戎、荤粥等部虽然实力不济,却也四处游走,希望能分一杯羹。 一时之间,大燕危机尽去。 慕容渊龙颜大悦,召回温砌、杨涟亭等人,论功行赏。左苍随温砌一起重返晋城。那时候已经是十一月初,晋城却弥漫着说不出的喜气。温砌刚到西华门前,就有文武官员前来接,甚至太子都亲自前来。 杨涟亭自然是跟温砌走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经此一疫之后,杨涟亭这个名字,将真正代表国医圣手。温砌跟杨涟亭一行人下跪,向太子行礼。 太子先把温砌扶起来,然后又扶起杨涟亭,这才令诸人平身。左苍站起身来,四下一望,并不见慕容炎。 这种场合,他仍然是没有出现。 温砌与杨涟亭、许琅等人,肯定是要进接受封赏的。左苍本来不打算去,其实温砌有意无意地制,她不是不知道。不过这种时候,与其进,她更希望去潜翼君府上,见那个人。 太子跟温砌一边走一边低声说话,左苍正要走,突然温砌说:“阿左,你过来。” 左苍微怔,只好上前。温砌将她领到慕容若面前,居然十分郑重地介绍:“这是微臣参军左苍,才智出众。阿左,还不见过太子殿下。” 左苍只得低头叩拜:“末将拜见太子殿下。” 她以前跟在慕容炎身边的时候就见过慕容若,但慕容若什么身份,当然不会记得一个跟在慕容炎身边的无名小卒。只是温砌如此郑重的推荐,他不得不带着笑,说:“起来吧,温帅举荐之人,必定是文武双全的。” 左苍叩首道:“殿下谬赞。” 说完,也不能走了,只得跟在温砌和杨涟亭、许琅之后,一齐进了。 燕王中,慕容渊亲自召见了一行人,对领军采药、救灾有功的许琅和左苍也有封赏。无非是金银珠玉,没什么新意。倒是杨涟亭被赐下一块“术歧黄”的匾,御笔亲题。放眼整个晋城,也没有哪个大夫有过这种荣誉。 中午,燕王留他们在里一同用膳,他心情不错,言语之间皆带着笑意,像位仁慈的长者。相比之下,左苍和杨涟亭、许琅就显得十分拘谨,毕竟年轻。直接面圣的机会并不多。 慕容渊看向杨涟亭,问:“杨大夫医术超群,年纪轻轻,竟胜过孤中御医。这样一身才华,落市井,难免可惜。就没想过谋取个一官半职吗?” 杨涟亭知道面圣时不能直视君颜,但他仍然抬起头,看见慕容渊微笑的脸。就在八年前,这个人听信佞小人之言,亲自下旨,将杨家门抄斩。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至亲如何被拷打至死,如何魂断刑台。而他只能改名换姓,苟且偷生。 他右手微微握紧,低下头,看向杯中酒,轻声说:“回陛下,草民乡野之人,习惯了自由自在。好在行医渡世,在朝在野也都是效忠大燕,并无差别。” 慕容渊听了这话,倒是大加赞赏:“心无杂念,不眷名利,不愧为大燕杏林之表率。” 杨涟亭不卑不亢:“陛下过奖,草民汗颜。” 正在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银铃之声。诸人一怔,不由抬眼看过去。只见殿门之后,一个女子缓缓行来。她头冠苗银发冠,身穿红白相间的异族服装,前佩着夸张的孔雀石项链。腕间更是戴着硕大的银手环,行走之间环佩叮当,声音清悦。 慕容渊笑道:“拜玉教的人平素极少入,今圣女远道而来,是有何事?” 来的正是拜玉教圣女,她款款行至殿中,对着慕容渊拜道:“陛下,听闻有位杨大夫控制了大蓟城的时疫,阿绯冒昧入,希望跟杨大夫学习,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她有异族女子的朗,丝毫不认为过来见一个男子是多么羞涩之事。 慕容渊哈哈一笑,说:“圣女平身。来人,赐席。”内侍开始重新布置席位,圣女的位置,原本应该在慕容渊身边,慕容渊挥挥手,说:“既然圣女想要结识杨大夫,就将席案设于杨大夫身边吧。” 阿绯欠了欠身,真的在杨涟亭身边的席案旁坐下。 拜玉教杨涟亭还是知道的,听说教中全是通医道之人,平素杏林中人也同他们多有来往。然而如今圣女亲自前来,且毫不掩饰地直言是为他而来,他还是有些意外。 然而很快,他想起慕容炎的话。慕容炎为什么要让他前往大蓟城,为什么要再三叮嘱他不惜代价?为什么要派姜杏过来帮他? 难道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吗? 也是,他要做的,是改换天地的大事,一名小小的大夫,即使是有妙手惊世,又有什么用呢? 他这一想,难免就走神了。旁边的圣女阿绯向他施礼道:“杨大夫,小女子阿绯先敬您一杯。” 杨涟亭回过神来,忙举杯道:“不敢,在下先干为敬。” 两个人喝了一杯,阿绯虽为圣女,却毫不做作,说:“听义父说你只用了半个月就治好了大蓟城的瘟疫,我还以为必是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没想到这样年轻。还长得这么英俊。” 杨涟亭本是心中微沉,又想起那些顺着刀锋溢出的血。听到最后一句,却有些哭笑不得。毕竟离他当贵公子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八年来,第一次有人用英俊来形容他。他说:“圣女言过了,碰巧而已。” 阿绯又跟他喝了一杯,说:“我们拜玉教有很多通医术的教众,你有空过来姑山作客。拜玉教还有些至今未能参透的疑难之症、医卷古藉,我们每年都会设杏林会,回头我让人递帖子给你。你一定要来啊。” 她一双眼睛似乎将要滴出水来,杨涟亭不敢直视,说:“承蒙圣女屈尊相邀,涟亭一定拜会。” 阿绯很意地点点头,又起身说:“温叔叔,我也敬您一杯。” 温砌与她倒是,起身跟她喝了一杯。阿绯喝了这一杯就站起身来,对慕容渊倾身一拜:“陛下,杨神医答应赴杏林会,我就先走了。” 她燕子一样,轻盈洒,纵有礼数不周之处,也没谁会跟她计较。慕容渊说:“去吧。” 她便转身,径自出了殿门。光洒落在致张扬的银饰上,她披着浮彩而来,载华光而去,失了她的殿堂,都成影。 ☆、第 23 章 夜行 待宴出来,左苍跟许琅并肩而行。杨涟亭跟她在人前不好走得太近,几乎没有怎么说过话。 经过浓华殿时,突然有人低声叫她:“左姑娘?” 左苍回过头,只见花砖小道摇曳的树影之下,站着一个侍女。 左苍记不错,一眼就认出是姜碧兰身边的侍女绘月。她以前到慕容炎府上为姜碧兰送过书信。左苍走过去,问:“你怎么在里?” 绘月急急地了一方罗帕给她,说:“请左姑娘务必替我家小姐转给二殿下!” 话落,急急地走了。 左苍握着罗帕走过来,许琅还在等她,见她面有异,说:“怎么了?小女跟你认识?” 左苍含糊地说:“以前见过一面,她不是姜大人家的侍女吗?怎么会在里?” 许琅说:“姜丞相的女儿被指给太子为侧妃,王后娘娘经常召其入陪伴,姜家的侍女在中,倒也不奇怪。” 左苍应了一声,这两个人的姻缘,终究还是断了么…… 出了,许琅等人去了兵曹,左苍片刻也未曾停留,直接去了慕容炎府上。 当时已是二更天,街上已少行人,然潜翼君府上却是灯火通明。左苍刚刚走到门口,就有人上来牵马。左苍说:“殿下歇息了吗?” 下人恭敬地道:“回少君,殿下一直在水榭相候。” 左苍心头微暖,抬步入府,只见故景如旧。几个月的时间,如同不曾分别。 她在花木疏影之间缓缓行走,十一月的风已染霜寒,然而心头却似乎有一团火,火焰波及,不觉秋意。远处有琴声拨花穿林而来,左苍踏着曼妙琴音而行。只见水榭之上,有人凭栏而坐,临水抚琴。 晚风贴水而至,他素衫广袖,于水月花林之中,占尽了风。 左苍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在水榭之下止步。待一曲终了,慕容炎起身,双手轻抚朱栏,问:“你要到下面站到什么时候?” 左苍这才回过神来,快步上楼,施礼道:“主上。”刚刚倾了倾身,慕容炎已经轻按她的手:“免了。”他指间的温度,稍触即分,却烫伤了深秋。左苍微微抿,终于说:“晋城人多口杂,杨涟亭不便前来,还请主上恕罪。” 慕容炎微笑,说:“坐吧,有些子没见了,你倒是学会了这样生份地对答。” 左苍在他对面坐下来,有下人送了酒。左苍赶紧起身,提壶为他斟酒。慕容炎席地跪坐,身笔直。他没有动,就那么安静地看她,目光如有实质,左苍几乎握不住微凉的酒壶。 “承蒙主上赐酒,属下先干为敬。”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真烈,入喉如烈火。慕容炎的目光在她身上略略逗留,微带好奇,说:“我又不吃人,你紧张什么?” 左苍瞬间面绯红,羞涩漫延开来,少女的肌肤尽染胭脂痕。慕容炎也觉得有些好笑,轻呷了一口酒,说:“六十年的千里醉,也经不起你这样喝。” 左苍尴尬得不知所措,好在这时候侍女上了小菜。慕容炎说:“先吃点东西,空腹饮酒伤身。” 左苍这才缓解了尴尬,突然想起一事,说:“出的时候,姜姑娘的侍女托我将此物转给主上。”说罢,呈上香帕。 慕容炎接过来,展开看过,随意掖入袖中。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如同浮云遮月,晴朗尽敛。左苍对姜碧兰的格,倒是了解一下,当下小声问:“姜姑娘,是约主上私下相见吗?” 慕容炎拿清给她兑了杯中酒,说:“嗯。”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