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军开始查抄丞相府,府上幼儿啼哭,妇人奔逃。但是这些人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卫军之手呢?很快,丞相府一家老幼都被擒入囚车。周信转过头,看了一眼台阶上薜夫人的尸首,不知道为什么,有点胆寒。 次,薜成景被捕的消息,在晋城传开。朝臣与百姓大哗。 早朝之上,薄正书等大臣群情愤:“陛下!薜老丞相辅佐慕容氏到至今已历四代君主!仅凭狱中几个刺客红口白牙的一纸供状,岂能确定薜大人与他们有勾结啊!” 廷尉夏常有也站出来,说:“陛下!敢问现在几名刺客何在?关系朝中一品重臣的清誉或者是身家命之事,还望当庭对质才是啊!” 慕容炎轻轻把玩着手中的十八子提珠,任凭诸臣争论,一言不发。 直到退了朝,王允昭说:“陛下,午膳是去王后娘娘中吗?” 慕容炎说:“姜散宜那边,有什么反应?”王允昭一怔,慕容炎说:“他如果聪明的话,就应该有反应了。” 王允昭没有接话,慕容炎脚步不停,一路前往栖凤。姜碧兰亲自下厨,做了好些小菜。不过她下厨,也就是一帮厨子将所有的菜洗净切好,帮厨烧水,而她负责在一旁指挥。临到菜成,尝尝味道,如此而已。 慕容炎刚刚走进来,姜碧兰已经上来,待要盈盈下拜,被慕容炎伸手搀住:“免了。都说过,私下里不必行大礼。” 姜碧兰樱轻抿,一边替他了披风,递给人,说:“只要看见炎哥哥过来,行多大的礼,我也是愿意的。” 慕容炎一手,只觉得挽着自己的玉臂滑不留手,他说:“兰儿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孤王人还没进来,已经嗅到香气了。” 姜碧兰便略带了两分得意,急令人上菜,挨个介绍菜品。慕容炎微笑着听她说话,佳人国天香,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慕容炎看着一碟子冰糖蒸,那糖汁亮晶晶的,裹着肥瘦适宜的片,能牵出半透明的长丝。 他笑着说:“这个菜只有阿左能吃。” 姜碧兰微怔,旁边王允昭赶紧为他挟了一块,说:“是啊,左将军、周信将军、封平统领都是武人,难免偏好这些油大的菜。” 姜碧兰顿时面微赧,说:“我忘了炎哥哥一向饮食清淡,只是这道菜是刚刚学会的,所以……” 慕容炎居然伸出筷子,挟了一块,说:“那孤是必须得尝一尝了?” 那糖汁在齿之间化开,他还是觉得油而发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又咬了一口。这些东西在那个人嘴里,也是这番滋味吗?可是并不好啊,为什么会喜呢? 姜碧兰殷勤伺候,待用过了午膳,她小声问:“炎哥哥,要在这儿小憩一会吗?” 慕容炎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说:“美人留客,岂能推拒?” 姜碧兰盈盈一笑,服侍他宽衣。王允昭见他同意留下,还是有些意外的,毕竟先前无意提到左苍,他以为慕容炎会去温府。 朝堂之外,已经成了一锅粥。姜散宜听闻刺客供出薜成景的事,也是大为吃惊。郑氏更是忧心忡忡,说:“老爷,您说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会不会是有意清理燕王的旧臣啊?” 姜散宜有些烦躁,说:“他自己也是燕王的儿子,难道要连自己都清理了不成?我们女儿在中安安稳稳地当着王后,你倒是着的什么急?” 郑氏不敢再说什么了,姜散宜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说:“快快备轿,我要出去一趟!” 郑氏哪敢逆他,忙命管家备轿。姜散宜匆匆赶往自己如今仍在朝中颇有地位的门生家中,将几个人聚到一处,如此这般一叮嘱。次,有人开始暗暗调查薜府。 薜成景本来就向着慕容渊,而有些东西,不查则已,一旦追查起来,便是很有玄机的。比如薜成景曾经在法常寺为慕容渊祈福,并点了灯。比如薜成景的侄子,现在还跟慕容渊和废太子在逃。 但是,这些若有若无的线索,并不足以定薜成景的罪。他在朝野之中的影响不可小视,若是证据不足,只怕就算是慕容炎,也不敢轻易将他如何。但是薜成景其实为官清廉,一直以来还算是个贤相。大的把柄,一时之间也确实没有。 姜散宜的弟,如今的给事中郑之舟说:“姐夫,这些东西恐怕还是不足为信,依我看……”他凑近姜散宜,一阵耳语。姜散宜听完之后,略略犹豫,说:“你先去办,我再找人询问一下,还须明白陛下心意才是。记住,一定要隐蔽,栽赃陷害,一旦被薜成景的人拿获把柄,那可是抄家灭族之祸!” 郑之舟连道放心,自己赶紧带上几个心腹出门而去。 姜散宜想了想,命人备上一份厚礼,去见了封平——他可是听说,封平在进入薜成景府中时,不慎杀死了薜成景的夫人。封平如今是卫军统领,是慕容炎真正信得过的人。 但是见到姜散宜,他还是很客气:“姜大人,您一向可好?” 姜散宜一脸笑容,说:“封统领,老朽闲来无事,冒然到访,希望没有打扰封统领才好。” 封平说:“姜大人既然光临寒舍,当然就不会是冒然到访。我们都是为陛下分忧,有什么事,还请大人明言。” 姜散宜说:“封统领痛快!”说罢一挥手,有人抬了几口箱子进来。姜散宜自己打开,箱子里全是金银珠宝。封平还是有点被惊住——这个姜散宜,刚回晋城不久,出手就已经这样大方。 姜散宜说:“实不相瞒,老朽今过来,是有件事想向封统领打听。” 封平心领神会,问:“薜老丞相的事?”姜散宜默认,封平微笑,说:“其实几名刺客虽然被严刑拷打,然而并未招供。”他将慕容炎如何取得供词的事说了,姜散宜恍然大悟! 甚至来不及说别的话,他匆匆告辞。 第二天,军在查抄薜成景的丞相府时,抄得金银珠宝、银票古玩无数! 此事不径而走,震惊了朝野。 当天夜里,大雨倾盆。左苍被雷雨惊醒,坐起身来。夜深人静,有人狂拍府门。她在上躺了五天,只觉得骨头都硬了。这时候强撑着下,扶着沿走到桌边,倒了茶水。 正在喝水,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啼哭,是个男人的声音。虽然在雷雨之夜,这样的声音微弱到几不可闻,但是她这样的耳力,还是能听清的。 深更半夜,谁会到温府来哭得这样凄惨? 她扶着桌子,一步一步挪到门边,小心翼翼地不抻到伤口。房门外是有丫头守夜的,只是女孩年轻,而且左苍一向事儿少,她睡得很沉。左苍从房里出来,正看见一个披着黑连帽披风的人进了府,二话不说,跪在温老爷子面前。 温老爷子吓了一跳,将人扶起来,仔细一看,讶然道:“东亭贤侄?!” 来人竟然是薜成景的长子薜东亭!他周身上下都滴着水,说:“温叔叔,求你救救我爹!”话音未落,已经以额触地,重重地磕在坚实的地面。温行野说:“贤侄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一边扶他一边冲温老夫人说:“快煮完姜茶!” 温老夫人答应着去了,温行野问:“贤侄,薜家的事,我也听说了!听说丞相府一家老幼都下了狱,你是如何从狱中逃出来的?” 薜东亭说:“父亲曾帮过一个牢头,牢头冒死让侄儿出来求救!温叔叔,如今我薜府全家二百多口,全部被下了狱。父亲冤枉,侄儿只有来救您了!” 温行野一面让人拿干衣服,一面说:“贤侄啊,如今我在朝中无权无势,纵然有心,又有何为啊?” 薜东亭说:“温叔叔,您与家父乃是多年故,难道您就忍心看着家父偌大年纪冤死狱中吗?” 温行野说:“贤侄啊,如今晋城门的守卫中,有几个人,还算是能听我的话。不如你趁夜出城去吧,好歹给薜家留一条血脉啊!” 薜东亭大哭:“温叔叔,我一家老幼都在狱中,母亲尸骨无人收,我如何能只身逃命!如今侄儿心慌意,还请温叔叔为侄儿指条明路!” 他早已失魂落魄,然而涕泪齐下,令人动容。温行野说:“姜散宜这帮子人,是一心要置薜兄于死地啊。” 外面人马长嘶,不一会儿,有人敲门。管家打开门,只见封平带着一队人马,身披蓑衣,说:“温老爷子何在?”也不等管家答话,径自入内。 温行野站在厅前,身姿笔,问:“封统领深夜前来,是要依效前朝,锁我温府门吗?” 封平一怔,这才倾身行礼:“定国公,微臣不敢。微臣只是听闻逆犯逃,往温府而来,担心定国公府上安危,特地赶来。还请定国公出人犯,令微臣也好对圣上有个待。” 温行野右手指甲进里,嘴角搐,牙关紧咬,却许久说不出一句话。躲在里间的薜东亭这时候似乎才完全清醒。他转头,对温老夫人说:“温婶婶,东亭一时鲁莽,只怕会给温府引来灾祸。可是除了温府,东亭已是走投无路。还请婶婶原谅。” 温老夫人抹着眼泪,说:“东亭啊,不要这么说。温家无能啊!” 薜东亭说:“婶婶取来绳索,将我捆上吧。” 温老夫人说:“东亭,有你温叔叔在前面,他们未必敢闯进来搜府。等他们走后,你就出城去!” 薜东亭摇头,说:“婶婶,我不能丢下我爹、我的兄弟儿。何况这个封平杀了我娘,他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过我。把我捆上吧。” 未几,薜东亭从里面出来,双手被反绑,他缓缓走向封平。卫军押解着他出了温府,在滂沱大雨之中,他突然又回头,与温砌同龄的脸庞,让温行野红了眼眶。 又过了很久,军走得连马蹄声都听不见了,温行野缓缓回身,隔着珠帘,看见站在帘后的左苍。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说:“伤还没好,怎么就下地了?回房去吧。” 说完,他缓缓向后园行走,他走得很慢,拐杖顿地,突然之间,有一种老态龙钟的觉。温老夫人上来扶着他,两个老人一言不发,缓缓地入了内室。 次,慕容炎当朝宣布,宰辅之职,不可空缺。暂时由姜散宜暂借其位,司丞相职。 朝中没有人敢说话,在这之前的朝堂上,因着薜成景敢于直言,且德高望重,大家还没有多少顾忌。再者,其实一些老臣,并不是很将慕容炎放在眼里。一来资历甚高,二来毕竟也是辅佐过他父亲的,总觉得他还是年轻,处处都需要敲打提醒。 再何况,慕容炎当年作皇子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锋芒,这也养成了这些大臣潜在的轻视。即使他作了君主,打了几场漂亮战,但是在朝中没有进行大清洗,没有牵连温家旧部,可以说,恩有余,威还是不足。 所以尽管有时候,明知慕容炎的心意,他们还是会据理力争,不留余地。 可是如今,突然一夜之间,最不可能倒塌的薜成景这棵大树倒了。而且倒得彻彻底底。这些老臣才突然意识到,其实自己的脖子,一直就架在刀锋之上。 而现在,这位一直施恩的君主,亮出了他的屠刀。 朝臣三缄其口,慕容炎说:“既然卿皆无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了。” 姜散宜下跪谢恩,朝堂静默无声。 彼时,姜碧兰在栖凤,绘云和画月跑过来,向她报喜。她听见自己父亲出任了左丞相一职,脸上却并没有什么狂喜之。绘云不解:“娘娘,这是好事啊,以后您就不再是孤力无援了。” 姜碧兰说:“这本就是父亲一直以来希冀的事,他生我、养我,就是为了让我对他还有点用,我又有什么值得高兴。” 画月说:“娘娘,现在娘娘一人,独宠于后。当然不会觉得。可是倘若以后,娘娘有了皇子,当然就必须得有娘家支撑,以免被其他娘娘……” 话还未落,绘云说:“画月!” 画月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面发白,忙就跪地掌嘴:“奴婢该死!陛下专宠娘娘,中除了我们王后娘娘,哪里还会有什么其他娘娘……” 姜碧兰说:“起来吧。我也只是随口这么一说,他毕竟是我爹,我还能盼着他不好吗?” 两个丫头这才松了一口气,过来为她捏腿捶肩。姜碧兰问:“陛下晚上过来吗?” 绘云说:“方才王总管过来传信,说是陛下晚间要与几位将军商量军务,就不过来了。还特意嘱咐娘娘早点歇息呢。” 姜碧兰甜一笑,说:“待会我亲自下厨,晚上送碗羹汤过去。” 绘云、画月自小跟她一起长大,当下就打趣:“瞧我们娘娘,一提到陛下,就连心尖儿都是甜的。” 姜碧兰羞恼:“两个死丫头,不想活了你们!!” 夜里,温府。 经历了昨夜薜东亭的事,全府上下都沉浸在一股怪异的低沉之中。左苍睡不着,但自从昨夜偷偷起来,害得守夜的丫头被责罚之后,她也不想下了,睁着眼睛在上发呆。 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窗棱轻微一响,有人从外面跃了进来。左苍吃了一惊——谁敢在温府行这种偷摸狗的事? 然而只是一怔,待借着月光看见来人,她蓦然惊住:“主……主上!”尽管慕容炎登基已有不少时,她偶尔还是忘记改口。偏生慕容炎也不见怪,紧走几步到了她边。左苍惊慌道:“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 慕容炎还没说话,外面守夜的丫头已经在问:“将军?怎么了?” 她间受了罚,这会儿夜里倒是警醒了。说着话就来开门。 左苍第一次有种惊慌失措的觉,如果那丫头推门看见她房里有个男人,只怕立刻会一声尖叫嚷得全府皆知! 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然而慕容炎速度却快,立刻翻身上了。左苍只得用被子将他盖住,外面侍女已经开了门,问:“将军?可是口渴了?奴婢侍候您喝水。” 说着就过来倒水,左苍本想说不渴,但见她递了杯子过来,只得起幔,接过杯盏。将饮未饮之时,被子里的慕容炎缓缓揽住了她的。 她双手一抖,杯盏几乎落地。 ☆、第 46 章 鼠疫 房里点着一枝蜡烛,光线昏暗。幽深的帷之中,左苍不动声地握住自己间的手,等侍女关上门出去了,方才低声说:“陛下!” 慕容炎说:“嗯?” 左苍挪开他的手,说:“陛下如今贵为一国之君,夜半三更潜入旧臣遗孀居室,只怕有失体面。” 慕容炎翻过身,平躺在她身边,双手枕头,说:“母妃去世之后,我被安置在泉,身边只有王允昭照顾。他是母妃的心腹,里诸人尽皆欺凌刁难。经常被罚,没有时间管我。” 左苍怔住,以前慕容炎几乎从不提这样的事。当然,以前二人也没有这样并肩躺在一张上聊天的时候。慕容炎微笑,说:“有时候饿得不行的时候,我会去御膳房偷菜。而如果前来送饭的女我不认识,饮食是从来不敢入口的。冬天里碳火总被克扣,母妃的所有藏书,几乎都被我用以取暖。到现在,已不剩什么遗物。”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