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苍看了她一眼,说:“不去了。小人之血,已污我手。何必再脏我眼。” 她闭上眼睛,睡去。 ☆、第 94 章 吻 德政殿前,封平挨了八十几,眼见已经身血。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大气也不敢出。突然姜碧兰由彩绫和画月走过来,脚步匆匆:“陛下!” 姜散宜一见,眉头就皱了起来。忽然他低声,对身后侍候的内侍轻声说:“立刻去栖凤,让娘把殿下和公主抱来。”太监知道他的身份,忙应了一声是。姜散宜想了想,说:“来的时候,他们一定要哭。明白吗?” 内侍赶紧去了,姜碧兰这时候已经走到檐下,慕容炎正襟危坐,看见她,连眼神都冷下来。他本就是在审理侍卫勾连后之事,如今姜碧兰过来,几乎摆明了他二人在互通有无。 封平这个人的为人,他并不是不清楚。一直未曾深究,不过是念在他还算忠诚。如果连这点优点也没有了,这个人简直一无是处! 姜碧兰看了一眼封平,粉面雪白,她说:“陛下,封统领犯了什么错,惹得陛下如此盛怒?” 慕容炎说:“如果孤没有记错,王后还在足。是谁放你走出栖凤?” 姜碧兰说:“臣妾冒死前来,只是惊闻陛下要当众杖杀封统领,封统领素来对陛下忠心耿耿,臣妾是担心……” 慕容炎说:“王后是说,孤误杀忠良?” 姜碧兰微微一惊,说:“臣妾不敢!”这时候,她才看见慕容炎眼中刺人的寒意。她跪在地上,慕容炎没有看她,只是轻声说:“既然王后来了,就一同观刑吧。”他一抬手,示意军继续。方才眼中那点犹豫,彻底没有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传来一阵婴儿哭声。慕容炎微怔,只见两个娘匆匆跑来,向慕容炎行礼。慕容炎眉微挑:“什么事?狗奴才,这么热的天,竟然把殿下和公主抱出来!” 娘赶紧跪倒:“回陛下,娘娘走后,殿下和公主哭得厉害。奴婢百般哄劝不住,只怕哭坏了孩子。这才斗胆跑来,还请陛下恕罪,恕罪!” 两个孩子是真的哭得厉害,慕容炎这才看了一眼姜碧兰,说:“起来吧。” 姜碧兰眼角还着,说:“臣妾有罪,可是陛下,封统领是太后娘娘生时留给陛下的人,这么多年以来,一直跟随在陛下身边。臣妾纵然受陛下责备,也万不敢一言不发。他惹陛下震怒,当然有罪。但是臣妾觉得,陛下对封统领也许并无杀心,只是受了小人挑拨。如果陛下冷静下来……” 她跪着说话,慕容泽和宜德公主又哭得厉害,慕容炎说:“起来!带孩子回你的栖凤!” 姜碧兰这才起身,她知道慕容炎喜宜德公主,先抱了宜德公主过来。慕容炎把公主抱在手里,那小公主本来乖觉,是娘听从姜散宜的命令,来时在股上狠狠掐了一把,这才哭得厉害。 待到了他手里,慢慢地倒也止住了哭声。慕容炎轻轻抚摸那细的脸颊,姜散宜这才出列,说:“陛下,大殿下和公主实在年幼,这人命之事,还是不要在他们眼下吧。免得煞气冲撞了孩子。” 慕容炎说:“孤的孩子,是区区一点煞气可以冲撞的吗?” 姜散宜说:“陛下说得是,大殿下乃男儿,自然承继陛下雄姿胆魄。不过公主毕竟是女儿,难免娇弱一些。” 慕容炎低下头,看见宜德公主正在啃他的手,他用提珠轻轻敲敲她的头,想了想,还是说:“停下吧。” 封平已经被打得还剩一口气,血模糊,是再说不出话来了。姜散宜说:“说起来,王后娘娘方才所言也有些道理。封统领跟随陛下多年,一向还算是勤勉。倒不知是何事,惹得陛下龙颜大怒?” 慕容炎看了王允昭一眼,王允昭这才打开圣旨,把封平的罪状公开于人前。便是法常寺滥用私刑,罗织罪状、欺瞒君主,意图陷害左苍等等。 私通后一事,毕竟不体面,他没有明说。 姜散宜听完之后,说:“如此说来,封统领确实是罪有应得。不过陛下,法常寺因私通逆,早已被诛灭。陛下亲自下令火焚寺院,一直封至今。昨夜微雨,山路滑,左将军是何事,竟然深夜上山呢?” 慕容炎没说话,姜散宜说:“封统领身为军统领,左将军又深得陛下倚重,见她私自出,又是去法常寺那样的地方,恐怕跟去看看,也是情有可原。” 慕容炎说:“这个该死的东西,难得国丈竟也如此维护他。” 姜散宜一惊,知道慕容炎开始怀疑他们之间有所勾连,忙说:“实不相瞒,陛下,微臣是有一事……想说又不敢。” 慕容炎问:“何事?” 姜散宜缓缓说:“上次捉拿逆之时,冷非颜虽然伏法,但是主犯慕容若一直逃亡之中,并未拿获。而晋城防守严密,他如无升天遁地之能,绝对无法逃出升天。所以如今恐怕还在城中。而法常寺先前就曾因包庇逆而亡,所以……左将军这次上山,到底是什么目的,微臣不敢妄自猜测,却难免也心中存疑。” 慕容炎怔住,姜散宜说:“陛下,如今这场事,既然是因为左将军而起,陛下何不让她过来对质,如若封统领确实该死,也让人无闲话可传吧。” 他这话一出,羽们当然纷纷应和。甘孝儒一也没有反对——封平不是他们的人,左苍也不是。谁生谁死他们都不关心。再说了,万一这时候反对,封平得救了,到时候岂不是无端树敌? 是以诸臣皆赞成,无一反对。 慕容炎眉头微皱,姜散宜说得没错,慕容若还在晋城,她本就是为了救冷非颜等人而回来。这次她去法常寺,真的只是焚香化纸、祭奠故友吗? 他沉声说:“派个人去南清,传她过来。” 王允昭赶紧命内侍前去传左苍。 南清,左苍略微意外,问眼前的内侍:“你是说,陛下传我前往德政殿?” 内侍躬身道:“回左将军,正是。” 左苍起身,薇薇很有些担心:“将军,不会有什么事吧?” 左苍说:“无事。”转头看了一眼可晴,说:“可晴,跟我一起过去。” 可晴应了一声,跟着左苍出门,薇薇赶紧说:“我也去!”说完跟在两个人身后,也出了南清。 德政殿前,文武百官分立于两侧,慕容炎端坐于檐下,怀里抱着宜德公主。姜碧兰也正在哄慕容泽。左苍缓步走来,群臣的目光瞬间落到她身上。 卸了戎装的她,素衣朱绣,粉黛不施,山泉一样甘冽清凉。左苍目光与诸臣相触,随即看了一眼檐下的封平,又看向慕容炎怀里的宜德公主,心下了然,上前行礼:“草民左苍,参见陛下,见过各位大人。陛下传召草民,是有什么事吗?” 慕容炎问:“昨天夜里,你私上法常寺,祭奠逆,你可知罪?” 左苍叩首而拜:“草民知罪,为此陛下罚南清减俸一个月,微臣已经关照中上下,节俭开支。” 慕容炎顿住,确实,此事他昨夜已经罚过了。不过左苍在中尚无位分,她哪来什么俸禄?这样说,但凡是个人都看得出维护之意了。旁边姜散宜说:“左将军,您明知法常寺乃逆贼窝,如今贼人已被陛下亲自下令剿除,法常寺也因此被封,深更半夜,您上山何为?”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注意左苍的表情。以她对慕容炎的深情,如果被慕容炎怀疑,势必伤心。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她愤怒和伤心都是那么的恰到好处。 左苍说:“我之过错,陛下已然惩戒,如今姜相这样说,是觉得陛下处置不公吗?” 姜散宜哑然,随即赶紧说:“只是那慕容若仍在城中,而且据我所知,他一度躲在法常寺。将军本就是为救逆而来,如今又深夜出上山,难免令人怀疑另有图谋。” 左苍说:“不知丞相怀疑,我有何图谋?” 姜散宜见她死不承认,只好说:“如此巧合,很难让人相信,将军是否有意相助慕容若逃离晋!甚至……另有约定也不一定。” 左苍说:“约定?当初慕容若还是储君之时,手中权势滔天。姜大人勤勤恳恳、忠心辅佐他的时候,我没有同他有所约定。方城一战,我随陛下救出王后,攻入城中,诛杀废后藏氏,彼时姜丞相刚刚决定叛离旧主,弃暗投明,跟随陛下。那时候,我亦未同他有所约定。” 她声音哀恸,却不紧不慢,字字清晰:“现在,他手中无一兵一卒,身上无一分一文。一个走投无路的逆,我却要同他定下约定了吗?” 姜散宜心中一沉,只觉得今的她,仿佛有哪里不一样了。但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左苍抬起头,看向慕容炎,说:“倘若昨夜,不是陛下及时出现,我已死在封统领刀下。难道陛下亲自前来,也是我有意安排吗?” 慕容炎眼神略软,说:“只是例行公事,询问几句,也值得你这般愤。” 他语声一软,面前的姜碧兰就下泪来——他在文武百官面前,这般温存地待这个人。她说:“你跟随陛下多年,陛下的情,你从来就了若指掌!何况你这样的人,会没有准备?只怕陛下若是不来,你上演的就会是另一出戏码了吧?” 慕容炎沉声说:“王后慎言。” 姜散宜赶紧说:“陛下息怒,娘娘毕竟是闺阁女子,天善良单纯,将军不在中的时候,娘娘统领后,尚能周到细致。但将军毕竟是雄才伟略之人,若论谋略胆识、或者圆滑老辣,普通女子恐怕是不及将军之万一。娘娘有时候省亲,每每也心中忐忑,总觉得畏惧将军身上煞气。倘若言行之间,有所疏漏之处,还请将军包涵。” 慕容炎闻听此言,又有些皱眉。这也是他一直纵容姜碧兰的原因,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一个闺中弱女,无论怎样,又岂能斗得过左苍?若是他再有所偏向,只怕左苍会把她啃得骨头都不剩一。 左苍闻言,说:“姜相这话,却让草民颇辛酸。娘娘天真纯良,可说到底,朝中有任一品重臣的父亲,军中有手握军权的兄长。家中有慈母、有兄弟姐妹,怀中有儿女成双。这需要何等的福气?姜相说草民于谋算,可是草民十四岁追随陛下,七年南征北战,身上战伤二十余处。然而草民上无高堂,下无子嗣,夫不是夫,家不能家。天下大定之后,我还权于今上,如今孑然一身、两袖清风。如果说草民当真于谋算,那么这些年,又为自己谋算了什么呢?” 她眼中一滴泪,缓缓滑落脸颊,再不说话。 姜散宜语,慕容炎轻声说:“起来说话,腿脚本就不好,还这般跪着。” 左苍谢恩,待要起身,却似乎腿脚麻木,身子微微一倾。慕容炎把怀中宜德公主给娘,伸手扶起她,见她脸颊泪痕,说:“好了,如今不在军中了,竟还沾染了哭的病。” 他伸手,拭她眼泪。姜散宜突然发现哪里不对——她的悲伤、愤、委屈,每一分情都那么恰如其分。 他只好说:“将军何必妄自菲薄。将军以十七岁之龄任大燕骠骑将军,在军中势力庞杂,背后又有温氏为倚仗,便是陛下,对将军也是另眼相看。如今哪怕离朝一年有余,再度回朝,仍是圣宠不减。这般的恩宠,若说两袖清风,未免言过了。” 左苍说:“如今草民身无一官半职,不过是陛下念着旧情义,给予片瓦遮身而已。哪比得上姜相,昔是太上皇在位时,姜相任右丞相,位高权重。后来跟随陛下之后,姜相不止左迁至左丞相,而且还是国丈。长子又入了军中,姜相在朝,更是德高望重,一言出而群臣相和,无一反对之声。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相比之下,草民难道还不算两袖清风吗?” 姜散宜心中一跳,知道不好——方才他提议慕容炎传召左苍对质的时候,确实是全无一人反对。 果然,慕容炎沉声说:“够了,”看了一眼姜散宜,“群臣面前舌战,成何体统?” 姜散宜只好跪下请罪,左苍也要跪下,慕容炎拉住她的手,这样的亲密,在朝臣面前,其用意可谓不言自明。诸人互相看了看,却只能作视而不见状。慕容炎拍拍左苍的手,说:“你先回去,腿也到时候上药了。” 左苍略微躬身,缓缓离开德政殿,经过姜散宜身边时,姜散宜抬起头,二人目光相对,姜散宜第一次,看见她眼中雪亮的锋芒。 他怔住,她的衣角舔过他的脸,如同吻。 ☆、第 95 章 秋淑 出了德政殿,左苍刚走不过几步,姜碧兰也出来。因为带着孩子,她身边侍候的人就有不下十余。左苍依礼避到路边,让她先行。姜碧兰慢慢走到她面前,说:“你别得意,我会让你知道这里谁说了算的!” 左苍低着头,说:“娘娘教训得是,要得意也是娘娘得意。”姜碧兰不懂她的意思,左苍说:“人在能得意时就须及时得意,不然哪地陷楼塌,只怕是想得意也不成了。娘娘如今……呵,还是赶紧得意几吧。” 姜碧兰乍听此言,气得眉都竖了起来:“你……人,你放肆!” 左苍闻言一笑,说:“以后,恐怕还多的是放肆的时候,还请娘娘多多包涵。” 姜碧兰气急,她却带着两个侍女离开了。 当天夜里,里传来封平因伤重不治的消息。姜碧兰怔怔地站在窗前,如今她还在足中,南清也不会有谁来。其实这里嫔妃少,一向是非常冷清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眼看着快要入夏了,却总觉得格外寒凉。娘抱了两个孩子过来陪她,她抱着慕容泽,又看了眼慕容皎,不知为何,意兴阑珊。 那个人,今天夜里也不会来她这里吧? 慕容炎确实没有前往栖凤,他进到南清,就看见左苍手臂上停着两只海东青。一只是他赠的,另一只却是通体灰黑,眼神凶猛,十分眼生。 慕容炎逗了逗它,问:“这只何处得来?”海东青极不易得,这般品相的更是少之又少。 左苍说:“不识得,应是陛下这只引来的。这几一直跟它在外面盘桓,好不容易今才赏了我两分薄面,肯下来玩。” 慕容炎说:“你就喜这些,等腿伤好了,带你出去打猎。”左苍应了一声,把两只鸟都放飞了,慕容炎忽然问:“如今封平已被处死,中军统领一职尚无人选。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左苍给他盛汤,说:“陛下可别躲懒,我离朝已久,中人事已疏。才不开这个口呢。” 慕容炎展颜一笑,说:“蓝锦荣和韩进,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韩进是甘孝儒举荐的人,一向倒也勤勉细。蓝锦荣原就是里副统领,能力自然也不必说。就是因着之前被封平着,他既搭不上姜散宜,也搭不上甘孝儒,身无背景,一直也无人举荐。 左苍说:“军统领,身负守卫廷重任,陛下慧眼如炬,想必心里也有数。如果这个人是由大人们举荐,利在大人们能尽力帮衬。弊嘛……只怕里事,也会成为旁人耳边事。如果这个人是陛下的人,身无系,想必是绝对忠诚,能力也是有的。只是无无系,虽然简单,却终究又有点势单力薄、四面无助。” 慕容炎点点头,这也是他百般容忍封平的原因。这个人一则是他的心腹,二则也敢于攀附别的权贵,拥有自己的系。哪怕是军,偶尔也经常会遇到难办的案子。仅仅凭着皇恩,有时候还是有所不足。 然而封平过于攀附,触到了他的逆鳞,又会让他觉得此人不可再留。 他沉不语,左苍为他布菜,说:“天下事无穷无止,陛下若是每件都要这般忧虑,要愁到几时?”说完,挟了鱼剔好刺,送到他嘴边。慕容炎说:“你如今倒是成了无忧无虑之人。” 左苍微笑,说:“我只要躲在陛下身后,自有人为我遮风挡雨,何必那些闲心。” 慕容炎点头,握了她的手,说:“回之后,你的情倒是柔和了许多。” 左苍半倚在他肩头,说:“看清本心,人便通透了。”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