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散宜怒道:“你……是你?是你伪造了温砌遗书,你早就想嫁祸于我?” 左苍说:“嫁祸?如果姜大人不是一味进言,置这些人于死地,我何来机会嫁祸?你自己包藏祸心,视人命为草芥,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温氏旧部四万余众,人人皆有儿父亲?你难道不知道,你的一句话,可能断送他们的命吗?” 姜散宜坐倒,说:“我明白了。陛下明知道书信造假,却密而不宣。他一直在等我入彀。” 左苍说:“你本就是他用以平衡朝局的棋子,一旦温氏旧部被除,朝中已完全受他掌控。而你,你自己在朝中系深厚,长子在军中受到重用,两个女儿一个是王后,一个是宠妃。还育有两位嫡亲皇子。陛下先前顾虑,不过是担心温氏旧部。如今温氏旧部已经不存,你……你还有什么用?难道他还会任你继续壮大自己的势力?他会疑心温氏旧部,难道就不会担心你们这些外戚吗?” 姜散宜长叹一声,说:“我明白了。我错了。他终究是谁也不信的。” 左苍说:“你明白得太晚了,玉喉关四万余阵亡的将士,只换得你这一条命。真是人间撼事。” 姜散宜说:“那些人,就算我不进言,陛下就能容得下吗?左苍,你别得意,他这样的人,哼……你以为你的下场会比我好吗?” 左苍说:“这个我只有尽量。不过姜大人的下场倒是就在眼前。” 姜散宜沉默,许久,左苍对站在远处的内侍说:“端过来吧,让姜大人选个死法,快些上路。” 姜散宜起身,看着托盘里的白绫,慢慢地伸出手去,突然说:“我的两个儿子,能保得住吗?” 左苍说:“你觉得呢?” 姜散宜咬紧,眼中终于出了痛苦之,说:“他一定会斩草除……可我长孙才五岁……”他终于不再说下去,左苍站在牢前,说:“早知今,当初又是何苦?” 姜散宜无奈地笑笑,说:“伴君如伴虎……我一生自以为足智多谋,临老才明白这几个字。” 他的手慢慢抚摸那段白绫,左苍一挥手,有两个狱卒入内,很利落地将白绫在他颈项之间绕了两圈,随后共同用力。姜散宜眼睛瞪得很大,却没有看左苍。 最后时刻,他喉头咯咯作响,却将双手伸向灰的石墙,并不知看见了什么。 许久之后,狱卒任由尸身倒地,恭敬地对左苍说:“将军,事情已了,您可以回去向陛下差了。” 左苍嗯了一声,回头又望了一眼那尸身。 他说他最后才明白何为伴君如伴虎。 谁又不是呢? ☆、第 126 章 情敌 回到里,左苍前往御书房向慕容炎差。刚走到门口,正好遇到姜碧兰和姜碧瑶二人。姜碧瑶盯着她,美目中被血丝充。左苍与她对视,说:“贤妃娘娘。” 姜碧瑶猛地冲上来,伸手就要挠她的脸,问:“你终于害死了我爹爹,这下你意了是不是?!” 左苍只是微微避开,安公公已经和人冲上来,拦住姜碧瑶。姜碧瑶挣扎不已,御书房的门突然打开,慕容炎站在门口,说:“青天白,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姜碧瑶扑上去,哭着说:“陛下!家父追随您多年,虽有过错,但是难道就没有一点功劳吗?陛下为何如此狠心,不过一点小错,就要置他于死地!” 姜碧兰这时候才说:“碧瑶!” 慕容炎脸沉下来,说:“狠心?姜碧瑶,你是越来越大胆了。” 姜碧瑶泪眼婆娑:“难道不是吗?当初陛下罢免遗臣,父亲极力稳住朝局,陛下推行新政,父亲兢兢业业。而现在,仅仅凭着一个人的几句供词,陛下竟然……” 慕容炎说:“够了!看来贤妃对孤真是心怨恨。王允昭,给她找个清净的地方,让她静静心。泽儿还是给王后教养吧。” 王允昭赶紧应了一声是。 慕容炎看了一眼姜碧兰,说:“行了,都下去。阿左进来。” 左苍缓步走进去,慕容炎问:“办妥了?” 左苍点头,慕容炎问:“他临死之前,就没有什么可说的?” 左苍说:“也没有旁的,无非几句牢罢了。” 慕容炎冷笑,说:“如今姜齐、姜毅等人已经被押回待罪,你意下如何?” 左苍说:“罪臣余孽,当然全凭陛下定夺。” 慕容炎说:“你就没有一点意见吗?” 左苍说:“陛下面前,哪有微臣说话的余地。” 慕容炎说:“什么时候,你在孤面前,如此小心了?” 左苍抬起头,微笑,说:“从陛下成为陛下那天起。” 慕容炎走近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说:“孤知道你对戏台上的戏没有兴趣,于是给你另外排了一出,怎么看完之后,你好像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左苍说:“微臣还以为,陛下在杀警猴,一时之下只有惊惶,哪敢愉?” 慕容炎面微沉,最后却是将她慢慢按住怀里,许久,说:“这你不必担心,你是孤要带进寝陵的东西,岂会容你先去?” 左苍没有说话,他轻轻抚摸她的背脊,无言沉默。 下午,姜碧瑶被迁出临华殿,安置到非常偏远的长宁阁。那长宁阁,乃是前朝妃嫔的居住,如今早已无人居住。平里森清冷,就连人们也尽量绕道,从不往那边去。 姜碧瑶走进去,只看见封住的古井和钉得严严实实的窗棱。她这时候才觉出害怕,说:“王总管!我要再见陛下一面!我要再见陛下一面!” 王允昭慢慢推开她的手,轻声说:“娘娘还是不了解陛下啊。” 说完,也无多的言语,一挥手,命人上前,将她架入长宁阁中。姜碧瑶直到如今,也不相信慕容炎真的会忍心将她丢弃在这破败室里。可是此后,慕容炎真的再也没有召见过她。 外面的世界从此于她无关,只有两个年过半百的女有一顿没一顿地照顾她。有时候外面下雨,她会听着雨声伸出手去,那手最开始还是白纤长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干枯发黄,失去了颜。她拍打着门与窗,最后哭喊的什么,连自己都已听不清。 长宁阁,再没有人来过。 姜碧兰没有去看过姜碧瑶,她终于接回了大殿下慕容泽,然而那时候,慕容泽跟她已经不太亲。身边的女画月说:“娘娘,您不为贤妃娘娘说几句话吗?长宁阁那地方……可是活人也会被疯的呀。” 姜碧兰给慕容泽和慕容兑喂饭,说:“没有用的。她居然以为可以仗着的他的宠,可是他那样的人,他那样的人……”她语声哽咽,然而待低下头,看见两个孩子,终于是将眼泪忍住。她笑着说:“画月,你相信吗,我是真的过他。” 睫小扇子一样盖下来,遮住了眸光。 几天后,慕容炎将姜齐、姜毅等人放。然而派去押解的人,却是袁戏的亲信袁恶手下。袁恶岂放会过他们?人还没到西北,已经“病死”于路途之中。 姜碧兰接到消息之后,一病不起,待到暖之时,终于好了一点,然而眼角眉梢,终于是失了所有的神采。第一美人之名,终不复当初。 闱之中,王后姜碧兰不得圣宠,罗沙因着出身,慕容炎几乎从不到她里。姜碧瑶已成废妃,可晴有孕,只剩下一个班扬。有朝臣提议选秀,慕容炎拒绝了。 左苍索提议:“如今宣儿渐渐大了,身世总不能一直瞒着。反正后无人,陛下何不索给芝彤一个位份?” 慕容炎说:“如果给她一个位份,宣儿仍然养在你身边吗?” 左苍笑笑,说:“我……我毕竟无名无份,抚育一个皇子,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慕容炎说:“孤早就说过,位份的事,你何必固执?” 左苍说:“可到底,陛下百年之后,终是会与王后同而寝。我虽已久不上沙场,终究也不愿葬入妃陵。” 慕容炎沉默,片刻之后转了话题,问:“给芝彤什么位份合适?” 左苍说:“容华吧。好歹也是生育了一个皇子的人。” 慕容炎点头,说:“依你。” 几之后,慕容炎册封芝彤为四等妃容华,芝彤领旨之后,照样还是在南清里照顾左苍和慕容宣。她并没有多少得意——当初抚荷殿,那凛冬湖心的水寒冷入骨,谁还敢得意? 她说:“将军,芝彤并不想作妃。其实奴婢只要能陪在三殿下身边,能陪伴将军,已经心意足。我……” 左苍说:“三殿下早晚会长大,如果有一个作娘的生母,对他并不利。你现在已经是四等妃,不要再对我称奴婢了。” “不。”芝彤跪下,说:“将军于芝彤有恩同再造,在将军面前,芝彤永远是奴婢。” 左苍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我知道你不会再他,但是忘了那天的事吧,就算不能忘,也要藏着。”芝彤怔住,她继续说:“哪怕是为了宣儿,你始终也必须更好地活着。” 等到三月末,可晴生产。所有人都知道慕容炎想要一个女儿,但是这一胎仍旧是个男孩。慕容炎闻听之后,只是命太医院好生照管。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他连去看一眼的兴致都不再有。 可晴从晨间等到黄昏,眼看将要入夜了,外面响起脚步声。她吃力地坐起来,沙哑着嗓子问:“是陛下来了吗?” 外面一个女进来,说:“晴良人,该用晚膳了。” 可晴眼中的星火骤然熄灭,那个人不会来了,他跟她数度好,真的只是想要一个女儿。她虚弱地说:“我没有胃口,撤了吧。” 女应声,把饭菜都撤下去。她转身侧卧,又过了许久,眼泪终于了枕头。 及至四月,正逢寒食节。慕容炎再度于承天阁祭祖,也顺道祭祀玉喉关阵亡的将士。 左苍跟在姜碧兰身后,转过头,看见达奚琴。达奚琴也在看她,目光中有一种柔软而欣喜的神采。左苍于是停住脚步,等他走近,方说:“瑾瑜侯好些了?” 达奚琴欠了欠身,说:“太医说余毒已清,蒙将军挂心。” 左苍说:“如此,我就放心了。以戎在先生身边,可还听话?” 达奚琴与她并肩而行,说:“以戎很好,只是定国公……似乎已经不想他再从军了。前两天跟我提起,只希望他学些诗赋文章。”他终究还是灰了心吧? 左苍点头,说:“也好。” 然后再也无话,一路前行,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衣袂错,人溺于霞光之中。 同行不久,左苍便重入妃嫔之列,达奚琴也不再往她这边看。现在她身边随侍的女,几乎全是王允昭的心腹,只怕言语谈难免入得别人耳中。他不能多说。 左苍走过去不久,芝彤就牵着慕容宣过来。相比芝彤,慕容宣更喜左苍。他一过来,立刻就往左苍身边跑。芝彤也不阻拦,笑意温软。左苍只好牵了他,说:“小祖宗慢点。” 慕容宣说:“你为什么不等我?” 左苍说:“你母妃不是在等你吗?” 慕容宣认真地说:“可是以前都是你等我的!为什么你不是我母妃?娘怎么成了我母妃?” 左苍有点头大,说:“因为你是她生的啊。” 慕容宣说:“什么是生?” 左苍说:“生就是把三殿下带到这个世界上。” 慕容宣瞪着眼睛,问:“那你为什么不生我?为什么不把本殿下带到这个世界上?” 左苍深深气,说:“谁让你不跑我肚子里?” 慕容宣生气了,却把她的手抓得更紧,问:“我不钻你肚子里,你就不知道把我抱进去?” 左苍一脚踢在他的小股上。 走到前面的姜碧兰回头看了一眼,就有人道:“三殿下,祭祖之时须得严肃,不可吵闹。” 慕容宣哼了一声,低头看见姜碧兰长长的裙裾,突然伸脚,一下子踩住她的裙尾。姜碧兰猝不及防,惊叫一声,仰面就倒。眼看就要跌下长阶,左苍突然伸手,轻轻一挡。她总算重又站稳,回过头与她对视一眼,从姜散宜死后,她似乎老了十岁。然此次总算也没多说,继续前行。 等她走远了,左苍一巴掌拍在慕容宣头上。慕容宣仰起的小脸,半撒娇半趾高气扬,问:“你为什么帮她,她不是你的情敌吗?” 左苍失笑,说:“情敌,你懂什么是情敌?” 慕容宣重又扯着她的袖口,说:“我不懂你就告诉我啊。”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