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搜查已尽尾声,宋弘璟对上太子,后者亦作坦然,然在下一瞬倏然变了脸。 “太子,这是?”宋弘璟手里的赫然是一张黄符,却是从太子所佩锦带内层里取出。 太子亦是惊诧,东西何时在带内的他竟毫无察觉,可此时也只能作了镇定神,开口道,“寺里求的平安符罢了。” 宋弘璟以二指夹着翻覆,在场的几人也纷纷投注了视线。景元帝瞧不出异样,加之太子一贯老实温厚,见如此便出声询问,“有何问题?” 太子于袖下的手紧紧攥着,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东西握在宋弘璟手里,像是个炸药,极有可能将自己炸了粉身碎骨,额上渐渐沁出汗珠来。在他身侧的顾玄晔瞧出一二,蹙了蹙眉头,亦作了不祥预。 宋弘璟站了光线极好的位置,扬了手,只见黄符似有内层,落了影。“太子,恕臣失礼。” 太子默然,一颗心提了嗓子眼,神略是僵硬。景元帝见状亦皱起了眉梢,定定瞧看。 宋弘璟拆了黄符,里头掉出一张折叠的字条来,宋弘璟身旁的侍从拾起呈递于他,被摊开,只见上书生辰八字,并无其他。 倒与平常的护身符相同。 宋弘璟将纸条重新折叠便要回,太子一颗心亦随之放下,正是此时,德妃忽而从莲华阁内殿走了出来,令人夺了宋弘璟手上黄符,拿在手里重新打开。 作为女人的直觉,定是有什么问题的。 果然打开,方看了两眼,便变了神,“这是廷儿的生辰八字!”目光定定落了太子身上,幽深慑人,“太子,你好毒的心思!” ☆、92|76. 德妃凭着这认定太子便是真凶,急着让他解巫术救成王,见太子不认,便求了景元帝那,要景元帝为其和孩儿做主。太子原就不及蔺王得皇上喜,加之这一出兄弟倪墙,令景元帝处于暴怒。 德妃忧心成王,此时不用演戏,狠狠地哭出声音,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得往下落,一个母亲为儿子命的担忧,即使哭得再不好看,也让景元帝心疼了,更何况德妃生的本就娇柔,此时就像一朵雨打风吹的白荷,柔弱可怜,无依无靠,景元帝瞧的更是怒火攻心,面上冰一般的寒冷盯着太子,一边安抚德妃的情绪。 一众人在旁更是不敢置喙一句,伴君如伴虎,现在这只老虎明显是暴怒的。 德妃断断续续地哽咽,“皇上,您要替成王做主啊。” “父皇,儿臣绝无害成王之心,儿臣的护身符是护身保平安的,怎会扯了成王,德妃娘娘怕是心急看错罢?”太子委实有些怕了,还从未瞧见父皇用这种眼神看他,手心暗暗出汗,却也算镇定,句句为自己辩解。 德妃闻言拧了帕子,眼眸怒气迸发,眼泪更是簌簌的落,“太子为其兄长如何能这般残害亲兄,太子说那是保平安的护身符,保的难道是成王么?本孩儿的生辰八字还不至于看错,若皇上不信,自可找秦嬷嬷核实,她最清楚。”德妃娘娘所提的秦嬷嬷是后专司其职的,并记载入册,故此太子妃生辰她亦是在场。 景元帝亦不愿相信老实忠厚的太子会行出这等事,见德妃言之凿凿,便让人带来问话,秦嬷嬷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看着就是个利落的,向景元帝德妃等一众行过礼后,接了德妃娘娘身旁娥递过来的字条。 太子抿,绷紧了神经,顾玄晔亦是微微拧了眉头瞧看。 秦嬷嬷仔细看了两遍,朝景元帝答话道,“回禀皇上,确是成王的生辰八字。” 太子当即出言,“皇子公主年年有之,嬷嬷也许年岁大了,记不清楚。”太子心存侥幸,希望父皇是想保自己的,故意提出这等说辞试探父皇,只要父皇不信,谁也没法反驳,嬷嬷再肯定也是无用。 景元帝沉默了一瞬,斩钉截铁,“传朕的旨意,命人去取成王的生辰薄。” 太子震惊,差点踉跄,不可置信的看着父皇,父皇这是要…… 众人心里多有谱了,皇上这回对太子是太失望了,这天估计要变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子愈发冷汗涔涔,不断的抬起袖子擦汗,屋子里很静,只能听到景元帝气怒的呼声,和内堂成王那边一回回的病态通报,太医每出入一回,景元帝眼睛就红一层,德妃差点几次晕死过去。 不久太监便带着薄子进来,呈递给景元帝,和秦嬷嬷说的无误。 德妃闻言更是仗理不饶,“定是用这害的廷儿!知人知面不知心,可怜我廷儿口里念着的兄长竟会这样待他,轻他命!” 太子真的慌的,竟口不择言的道:“我确是为成王求的护身护,还未送他便……。” 景元帝又不是傻子,一听这话一直隐忍的怒气瞬间爆发,拍的桌案震耳聋似的,“逆子,还敢胡说八道,还不快把解药拿出来。” 太子吓了一跳,噗通跪在地上,不敢在胡说八道,此时更是着急辩解,连声道了我没有后,转向景元帝道,“父皇你要相信儿臣啊。若儿臣真有祸心,如何会选在这场合,岂不落了口实。” “人多混才好推,你动的便是这心思罢。”德妃当即驳了道,念及屋子里成王那奄奄一息模样,堪堪急得落下泪来,“皇上,廷儿是臣妾的命,要有个三长两短,臣妾真不知要怎么活……” 兄弟反目,手足相残是皇权之争常见之事,也是最令景元帝深恶痛绝,太子能力不足,若无大错,必然继承大统,有宋弘璟等众卿家辅佐,依然能保这盛世太平,甚至并非察觉不到成王的心思,亦作了考虑,待太子继位之时,便下旨封藩,远离京城的权力中心,而太子如今此举,恰是辜负了他的一番良苦用心,更让景元帝恼怒。 景元帝见人还杵着,沉声怒喝道,“还不先将人救了,真要拖着你二弟去死么!” “父皇,此事真与儿臣无关,儿臣不知如何救。”太子口苦涩,自知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可他没做,要他拿什么去救,真真是百口莫辩。 太子再三重复,显了无措,德妃见状噙着哭腔,转而软了口吻,“太子,廷儿对你构不成威胁,真的,若他醒来我定让他保证不跟你争,求求你救救他罢。” 景元帝面沉郁地睨着太子,眼底浮了失望,“人赃并获,你不为也不了罪,更罪加一等!” 太子妃被景元帝那声暴喝惊得浑身颤抖,眼里噙泪看向太子,不知所措,反观太子却仿佛定了下来,面凄苦之,孑然而立。 “儿臣绝无害成王之心,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之后,太子便只有这一句,问再多,都是这一句。 “德妃娘娘,父皇,这当中恐怕有误会。”顾玄晔神情隐过诧异波澜,当下为太子帮腔说道。 德妃娘娘子心切,震怒不已,只当他们是一丘之貉,联合起来害她孩儿。“这样还能歪曲成陷害误会,未免可笑!” “是可笑啊……”太子掩了掩眸子,脸上划过似是伤心的神,身子微是轻晃了下,踉跄退了一步。 “大哥?”顾玄晔担忧瞧着,作势要扶他臂弯,却被避过,见他抬手捂住了眼呵呵低笑了起来。 一众瞧得古怪。 “何来的兄弟,都是豺环伺。”太子牵起的嘴角一顿,笑意消散,逐字冷了声儿道,“四弟,你为何害我?” “大哥,你在说什么?”顾玄晔拧眉,作是不解。 太子放下了手,双眸定定觑向他,伤心有之,愤怒有之……诸多情绪糅杂,最终化作一语,“我从未对你设防,你就是如此回报的。”是了,思来想去,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眼前这人了,视线下移,落在顾玄晔间佩着的那块良渚玉壁上。 顾玄晔自他的目光中回过味来,片刻哑然,方呐呐回应道,“大哥误会了。” 太子确已认定,目光更是人。“你分明是想借我的手除去眼中钉,枉我待你至亲,你竟这般陷害!你敢说你那玉璧不是从巫师那所得,定是你讨教了害人的法子栽赃与我!” 景元帝听着声声愈发蹙紧了眉头,他竟养出这般歹毒的太子,残害成王不说,竟然最后还要搭上自己的同母胞弟,不堪国君! 蔺王依然在耐着子解释,却叫太子一个冲动上前揪了衣领,险些要打起来,被景元帝怒声喝止,堪堪是得了失心疯了! 德妃不管他们互咬,只忧心自个孩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严棣忙是献策,“那萨巫师还在京中,必能救得了成王。” “快,赶快请来!” 景元帝吁出一口气的同时瞧向太子,愈发拧紧了眉头,“蔺王方病愈,哪有那么多心思,太子你莫再强词夺理,孰是孰非,朕瞧不出来么!”见他执不悟,痛心道,“来人,将太子押入天牢,等候问审。” “是。” “父皇……”太子凄厉唤声,却唤不住景元帝去往内殿的步子,被带了下去。 德妃命人去请巫师后便匆匆跟上,一时,苑子里只余下顾玄晔与宋弘璟,相视无言。 “宋将军真认为成王是中了降头术么?”良久,顾玄晔整毕了衣裳,沉着开了口,目光灼灼落了宋弘璟身上。 “臣只是奉命行事。”宋弘璟依然神淡漠,不卑不亢地回了道。“至于其他……若太子无辜,大理寺自会还个公道。” 顾玄晔暗扬了眉梢,掩了眸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未再言语。 而在华音阁里守卫陆续撤走,道是消了嫌疑可以离开,随着宋弘璟等人走进来,目光纷纷聚在了他们身上,有人约莫想问,但事关皇家家务事,到底没敢多打听。 项瑶近了宋弘璟身旁,大抵是受香气所扰,眉梢不展,出声询道。“可以回去了罢?” 宋弘璟自然揽着人往外走,其余人等亦是准备离开,项瑶尚走了两步,便觉得左肩似被人轻撞了下,不受控地往前跌去之际,恍惚看到一只手遥遥伸出,恰是走在自己身侧后方的顾玄晔,杏眸微睁,掠了诧异。 随后便稳稳落在一堵宽厚膛中,悉气息萦绕,便听头顶磁声音道,“没事罢?” 项瑶摇头,目光寻向了罪魁祸首,不期然对上不远蒙面女子的眼眸,面巾遮住眼的下方似有一黑点隐现,再瞧去人已经随着人步出了苑子。 而几乎是同时伸了手的顾玄晔在宋弘璟接到人的一刹蓦地缩回,亦是察觉项瑶自始至终都未停留一眼,与宋弘璟相携离去,脸上作了莫测神。在他身后的项筠看得分明,暗暗攥紧了袖下的手,眼底嫉妒神一闪而逝,很快的,她就收敛好了情绪,柔柔唤了声王爷,唤回了他的注意。 顾玄晔敛眸,笑容里携了敷衍,“筠儿,本王让人先送你回去。” “王爷……”项筠咬了咬,带了一丝撒娇意味,亦是想留下的。 “去罢。”顾玄晔唤了人来,自个折身去了莲华阁。 ☆、93|76. 秋末冬初,天气难得好了几便一直是天,携着初晨的风冷飕飕的,项瑶穿了一件洋红的芙蓉妆花狐狸皮襦袄,头上簪了一珍珠发箍,染成火红的狐狸衬着她着白皙的肌肤,越发显得如白玉般剔透。 青花枝纹碗里熬煮浓稠的鱼片粥,剃了刺的鱼混着香菇丁芹菜丁,味儿鲜香,入口滑,一旁的葱香蛋饼,白的面皮裹着薄薄煎蛋,做成小卷,切成一个个堆着,小巧的三两口便能吃完。 粥还冒着袅袅热气,项瑶用小匙搅着,就见云雀领了人进来,恰是一阵未见的苏念秋,原先在将军府休养了几避过风头后又随了项允沣去了外地巡视铺子,近才回,一回来就送了不少江南那边时下行样式的衣裳来。 沉香潞绸雁衔芦花样对襟袄儿,白绫竖领,溜金蜂赶菊纽扣儿,一尺宽海马云羊皮金沿边挑线裙子,银灰夹金丝枝梅花漳绒披风,掐丝珐琅玫瑰紫手炉……一件件儿细致周到蕴了心意。 “念秋的伤如何了?” “已经好全了。”苏念秋笑道,说起这事还要宋弘璟,安禄盘查时若非宋弘璟暗里解围,她险些馅。 云雀奉了热茶,得了项瑶眼,便识趣地退了门外守着。 屋子里,两人闲话家常了两句便转了风向,“京城里都在传太子积郁成疾,发了疯,害成王在先,被揭穿后又栽赃蔺王,昨儿个蔺王去天牢探监还被抓伤了脸。” 项瑶挑眉,后面这消息倒是才听说,不掩讶异。 “二哥买通了守门的侍卫,得的消息。” 项瑶听了苏念秋的解释,反而挟了不怀好意的笑,“二哥?” 苏念秋脸上浮起红晕,轻咳了一声掩饰,“我与你年纪相仿,他,让我这么唤的。” 项瑶瞧着她那模样噗嗤轻笑了一声,颇是不厚道地戳穿道,“看来我二哥还有的熬。” 苏念秋绷着透红的脸颊,努力把话题扯了回来,“你说太子是真疯假疯?” “不管真假,太子之位怕是保不住了。”项瑶敛了笑意,声音淡然道。 苏念秋哑然,亦是认同。这京城已是变天的模样。 “只怪我那刀刺得不够深。”让顾玄晔活了下来,依然能折腾。苏念秋心内不忿,显在了脸上,咬牙道。“让他坐收渔翁之利。” “那倒未必。”项瑶推了茶盏,“许是引火烧身也不准。皇上多疑,关押太子至今都迟迟未发落,想必还有内情。”当然,这还归功于项筠,那块良渚玉璧沁了幻粉,足够让景元帝对其生疑。 苏念秋一怔,“这么说,那并非他所为?” 项瑶颔首,向苏念秋道了事情经过。而当抚琴的女子是顾妧,必是给太子与成王都下了蛊毒,她所闻到的幽香大抵能动蛊虫,使得成王发作,太子成最大嫌疑人,而成王的蛊顾妧必然能解,子母蛊解开另一方必然受影响,太子体内蛊虫躁动引致疯癫症状,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当然在这件事里能拖了顾玄晔下水,在景元帝心中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这才是正事。 太子疯,成王病,蔺王又惹了嫌疑,如今看来似乎只有樊王置身事外,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只是要独善其身谈何容易,上一世的悲剧历历在目,项瑶咬,这辈子,她定护得项青妤周全! 风卷着寒意从支起的窗子吹了进来,带了些许润,不知何时外头又下起雨来,庭院里栽着的木槿树上花瓣被雨打落,单薄飘零。 扑面的冷意叫项瑶不打了个寒噤,暗了暗眸子,随着太子落马,京城里的魑魅魍魉要登场了……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