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罗姝低头的动作,瑜朵注意到了她怀中正抱着的婴儿,立刻惊喜上前去看,小男娃在马车上刚睡过一觉,这会儿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她。 瑜朵喜道,“这是你们的孩子吗?好可啊!” 瑜朵还没成亲,看到圆乎乎的小胖娃娃是真心喜。 当了娘的人最喜听人夸自己的孩子,罗姝笑着逗儿子,“有客人夸你呢熙儿,快道声谢。” 小娃儿咧开嘴给了个甜笑。 儿子可,当爹的也跟着暖心一笑,笑过后,他想起正事,问瑜朵,“什么时候到京城的?可是跟使臣一起来朝拜的?” “嗯。”瑜朵点头,坦诚道:“王上派了阿爹到你们这里来参拜,我也想来,阿爹就带我来了,刚才在驿馆见到了安西候,跟他打听了你们的府上,我就一路找过来了!” 秦远微有惊讶,“王子殿下亲自来了?” “是啊,”瑜朵点头。 看来上次宋琛命他们攻下祁南城,解救迟育一家的决定是对的。宋琛只是顺手出个兵,却卖给了固裕王一个极大的人情,固裕王已有归顺之意,此番派遣王子亲来,便是最有诚意的态度。 固裕虽然不大,但他们夹在大齐与匈戎之间,占着很关键的位置,他们与匈戎毗邻,也很清楚对方的动向,往后若那个蛮族稍有异动,固裕必最先察觉,不求别的,只简单的通风报信,能让大齐占得先机,也是件极大的好事。 瑜朵穿了一身很不同于大齐女子的衣裳,宝蓝的颜又甚是惹眼,大街上来往的行人难免侧目,秦远是个男子,心些,罗姝倒是察觉到了,跟秦远提议道:“夫君,郡主远道而来,立在这里总不合适,还是先请客人进府吧。” 秦远这才反应过来,点头道:“是,是我失礼,郡主,请进吧。” 瑜朵快应了一声,几人一起迈进了府里。 先跟秦夫人简单问了一声安,瑜朵跟秦远来到花园里叙话,为周全礼数,罗姝在旁作陪。 “你们这可真大啊!”瑜朵叹道:“我第一次跟阿爹来中原,从都城出发,路上走了一个月呢!” 秦远笑笑,“是啊,大齐幅员辽阔,想当初我们出征,夜兼行,也要半个月才能到甘州,从甘州到你们的粟隆都城还有很多路,想来你们花了一个月就抵达京城,已经算快的了。” 罗姝是足不出户的闺阁女子,从来不知道外面这些事,也不上话,倒是对瑜朵的身世有些兴趣,见瑜朵子随和直率,便问道:“郡主长得这样漂亮,不知贵国女子是否都是这般出众?” 瑜朵笑着摇头,“谢谢嫂子夸奖,不过我娘是汉人,我们固裕的寻常女子,跟我的长相还是有些差别的。” 罗姝点点头,秦远问道:“贵国此次来访的人多吗?” “有两百多人,”瑜朵如实答道,“不过你们京城好大,人又多,比我们的都城强多了!” 秦远大方道:“如果闲暇多,可以让小姝陪你四处走走,她平常也闷在府中,你来正好作伴。” 瑜朵高兴起来,跟罗姝道:“那就有劳嫂子了!” 罗姝温婉笑道:“郡主不要客气,其实我们中原女子整足不出户,困在深闺,很羡慕你们来去自由。” 瑜朵解释道:“其实固裕也有很多规矩,只不过此次多亏我阿爹,他知道我身上有一半是汉人的血,才带我来开眼界的。从前他答应过我娘,要带她回故土,虽然我娘的老家就在边境,可是直到她死,我爹也没兑现承诺……所以此次,也算是让我替我娘完成夙愿了。等这次回去,我也要嫁人,恐怕再也没可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听见她提到早逝的娘亲,罗姝跟秦远本有些唏嘘,却又听瑜朵道:“提起我娘……秦大哥,其实我这次过来除了看望你们,还有一件私事,想请你帮忙。” 秦远看了看同样意外的罗姝,问道:“不妨直言,若秦某能做到,一定尽力相帮。” 瑜朵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道:“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提过的,曾有个汉人救过我娘吗?这是他当时送给我娘防身之用的,我娘后来想找他报恩,却听说他死了……我想他应该还有家人,如果有可能,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我想替我娘完成心愿,向他的家人道声谢也好。” 午后的光斜照进亭中,给那把有些年头的匕首晕上柔光。秦远接过她,仔细端详了一番。 这似乎只是把中原地区常见的匕首,样式倒没什么特别,只能看出有些年头。秦远把刀鞘打开来看,忽然,注意到那匕首的底部刻着一个字。待到看清,他吃了一惊,那是个小的“岳”字。 这个字是当年的岳家军兵器上专用的标志,比如被他爹秦穆珍藏在书房的那只羽箭上,就有这个字,还有,他还记得小时候跟好友岳挚一起练箭时,岳挚使用的兵器上也有这个字。 秦远微微敛眉,问道:“瑜朵,你知不知道那个救你娘的人叫什么?是什么身份?” 瑜朵回道:“我听我娘说过,他姓岳,是个将军,当时边境的汉人,都叫他战神。” 秦远呼一滞,战神岳澜,这是一个消失了多久的称号? 果然是他,那位父亲秦穆最敬重的人。 “瑜朵,你娘有没有跟你说过当年的情景,这个将军,是怎么救你娘的?” 秦远强下惊讶问道。 “嗯。”瑜朵仔细回想,把她知道的事都慢慢讲了出来。 原来,她的娘亲当年生活在边境的一处名叫沙堡的小城里,那年匈戎进犯,正侵占了那座沙堡城,岳澜率领的军队赶到后在战场上一番厮杀,生擒了匈戎一个年轻的的少将,正是当时匈戎大将乌济图的儿子。 乌济图以那座沙堡城为筹码跟岳澜谈条件,要求放了他的儿子,并扬言如果他的儿子有何意外,他便屠城愤。那座城虽小,却也生活着近万名大齐的无辜百姓,岳澜权衡之下,便答应了对方的条件,放走了乌济图的儿子,从而挽回了那座城中一万平民的命。 乌济图兑现承诺,命大军撤走,当时有几个匈戎士兵眼见城中一名少女貌美,掳回营地,半路被岳澜发现后一箭死,将女孩救了下来。这名女孩,正是瑜朵的娘亲。岳澜送她进了城回家,临别时还赠与她这把匕首防身。 历经惊魂的少女对英雄心生倾慕,回家后才得知他的身份,他是已有家室的建威将军岳澜,是被西北边境人民尊称为战神的岳澜。 瑜朵的话讲完,罗姝看见自己的夫君一脸惊。 秦远问道:“瑜朵,你讲的这些话可是真的?” 瑜朵肯定点头,还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这些都是我娘亲口告诉我的,我记得清清楚楚,自然都是真的。” 秦远一时沉默了。 瑜朵讲完刚才的那个故事后,秦远在竭力思考一件事,便是岳澜用乌济图之子换取一城百姓命的事。 因为在岳澜出事后,兵部给他的定的谋叛罪名中,有一项便是他通过乌济图,与匈戎暗通书信,密谋叛逃之事。 很多人至今都不信岳澜会谋叛,可当年他的确将擒获的乌济图之子给放回,或许这才是□□,引燃了建和帝对于他的不,对于边境乡民只尊他拥他的不。 可兵部却刻意忽略了岳澜放回乌济图之子的原因,那是为了挽回一万平民的命,却被人诬陷为主动向乌济图示好…… 秦远皱眉想了一会,跟瑜朵道:“瑜朵,我有一事相求。跟我去见一下我的父亲,把你知道的细节都告诉他。” 当年他只是个少年,这其中的细节,父亲秦穆应该更加清楚。 瞥见他的神,瑜朵没有犹豫,点头道,“好。” 罗姝鲜见夫君如此肃敛,想来他是遇到了要紧事,便也没有多问,目送着两人离开了侯府。 ~~ 半个时辰后,两人已经到达了瑜朵他们下榻的驿馆。 秦穆还在跟迟育叙话,迟育自打那年回了王都,得知固裕王有归顺大齐之意后,特地学了几年的汉话,跟人的平常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见到秦远和瑜朵一起忽然前来,两位父亲都有些意外,待听清儿子的来意,秦穆同样震惊。 瑜朵当着迟育,秦穆及秦远的面将她所知道的旧事又重述了一遍,秦穆的震动更甚过儿子。 那一刻,惊讶,恍然,甚至还有一些惊喜齐齐涌上老将军的心头,知道了这个内情,为岳澜伸冤的路似乎就有了头绪,他们完全可以派人去到那座沙堡城,那里必有念岳澜恩情的旧人们,有了证人,这个案子就有重启的理由了! 眼见秦穆如此动,迟育有些惊讶,问道:“安西候与那位岳澜将军关系很要好吗?” 他们是迟育的救命恩人,知道迟育信得过,秦穆也不再遮掩,坦诚道:“岳澜将军是在下的义兄,是在下这一生最为敬重的人……”他又叹息一声,抬眼望着窗外,“可惜天妒英才,他被人诬陷通敌,不仅全家受害,至今还背负着冤名……秦某余生最大的心愿,便是能为他洗冤,能重复他的英名。” 听了他的话,迟育有些意外,斟酌了一会儿,方道:“ ☆、第126章 实情 迟育说,他可以尽力,或许能帮秦穆达成心愿,为岳澜洗冤。 迟育是固裕的王子,岳澜的谋叛罪是建和帝亲定,事发十几年前,他怎么能帮上忙呢? 见众人都意外,迟育打算将他所知的实情和盘托出,迟育问秦穆,“当年你们的朝廷是怎样为这位将军定罪的?” 秦穆回想往事,仍有余愤,“他们说有大哥与匈戎王室的往来书信为证,那些信上一字一句,全在密谋叛国之事,说如果大哥愿意归顺匈戎,匈戎便会给他一个王位……” 迟育笑了,像是听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摇头道:“且不说你们的臣民,这个说法就连我们固裕人都不会信。从前岳澜屡征西境,杀了他们匈戎多少人?” 秦穆毫不犹豫的口而出,“大哥与我共同出征四次,大哥独征四次,十年间前后共灭掉匈戎十万人。” 在旁聆听的秦远和瑜朵都被震动,秦远小时也很崇拜岳澜这位伯父,此时再听他的功绩,依然深受震动;而瑜朵则是头一次听闻她娘亲的恩人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物,也瞬间理解了岳澜的“战神”之名何来。 迟育接秦穆的话,点头道:“对匈戎而言堪比死神的人物,连我这个外人都知匈戎可汗恨他入骨,又岂会让他做匈戎的藩王?” 秦穆冷笑,“天下人都不会信的事,可我们的先帝就信了!据说那些信笺上都有匈戎可汗的金印为证,秦某当然相信大哥的为人,却也一直疑惑,论说字迹可以伪造,但那金印何来?这种东西没有见过的人轻易复刻不来,想来整个大齐,也就只有先帝曾见过那个金印,可难道连他也没认出是伪造?” 迟育轻松为他解了惑,“因那金印本就是真的,你们先帝自然没有辨出来,那些信的确是匈戎王室所写,不过与之通信者并非岳澜,而是你们朝中另一位将领。” 此话一出,秦穆和秦远几乎异口同声的道出一个名字。 “许冀林?” 迟育点头,“不错,正是。” 并不知这其中陈年恩怨的瑜朵有些意外,问道,“阿爹怎么会清楚这些?” 迟育看着自己的女,叹息一声,“当年匈戎蛮横,为了使我固裕屈从,硬将我带回他们的王都,说得好听是请去做客,实际我就是人质……不过虽然被扣押过几年,倒是结了个朋友,昔匈戎王室的那位四皇子跟我关系匪浅,这些内情,我也是由他而知。” “那既然您与他们的皇子是朋友,我们为何还被软在祁南那么久?”瑜朵更是不解。 迟育叹息一声,“握住我们,便是握住了固裕,你说匈戎会轻易放我们回去吗?更何况我的这位旧友早就不在人世了!当年匈戎老可汗身死,底下诸皇子争位,这位四皇子势力不强,早早的惨败下来,岂会有活路?不仅他,连他的几个孩子都没能成活!” 权力争斗的残酷远超闺中女儿家的想象,瑜朵沉默下来。 女儿不再打岔,迟育继续向秦穆诉说他所知道的内情,“乌济图为了自己的儿子,失了大齐一座城池,匈戎可汗知晓后大发雷霆,而这时他却收到了许冀林的密信,对方已除去岳澜为条件,请他与匈戎王室牵线,乌济图急于将功补过,而匈戎王室也正苦于岳澜的威名,几人一拍即合,匈戎可汗便写了几封假意与岳澜密谋的信,于许冀林,让其可以拿去你们的先帝面前诬告栽赃。” 话已至此,已经可以谈得上水落石出,秦穆父子都为这番往事叹唏嘘,听完了故事后的瑜朵又问她阿爹,“您既然早都知道,为什么从前不说呢?” 她阿爹无奈。从前?从前他也只是个被软的人质,连家人都顾不过来,哪有心思去想别人的事?更何况那是他与齐人并无情,莫说本无法传递这些消息,就算有,又何苦管这些闲事? 今若不是秦远的忽至牵出这一段,让他知道原来恩人秦穆与岳澜情匪浅,他恐怕依然不会提及这件事。 道出了自己的所知,迟育叹,“其实这些事情并不是没有破绽,当年若你们的皇帝有心去查,总能查出真相,可这位将军依然被杀,可见你们的皇帝本身也不愿相信他了。” “殿下此言不错。”秦穆叹息道,“昔大哥屡建战功,引来民众戴,但大哥此人一向淡泊名利,不喜朝中派之事,倘有空闲,宁愿在家中陪伴儿。这样的淡泊落在先帝眼里,却成了懈怠,再加上又有人恶意陷害,才导致君臣离心,最后让忠骨蒙上这么多年的冤名……否则,若大哥还活着,那该是多好的一家人,总不至于现如今,岳家都无后了……” 听见这话,瑜朵惊问,“难道他没有家人了吗?你们的老皇帝连他的家人都杀了吗?” 忆起大哥一家的遭遇,秦穆动异常,一时再难以开口,秦远见状,代替回话,“听说当年岳澜将军一家正在老家休假,许冀林带兵去捉拿,却遭到抗旨,两方拼杀之下,岳家无一人幸存。” “拼杀?”秦穆强愤怒冷笑,“大哥生平忠义当先,若许冀林真的只是去拿人,他绝不会抗旨不尊,他有有子,大嫂腹中还有未出世的孩儿,他是孤儿出身,生平最注重亲情,他会将儿家人置于险地?必是有人从开始就没打算给他们一家留活路。” “他的子还怀着孩子,竟也被杀了?他的孩子们也被杀了?”瑜朵头一次听见这样啊惨绝人寰的事,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娘亲的恩人,她不可思议,又极为愤怒,“这个坏人究竟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迟育拍拍女儿的肩,道:“孩子啊,古往今来,仇恨大多因为望而埋下,两个人都是手握兵权的将军,念肯定因权利而起。” 秦穆苦笑一声,补充道,“不仅权势,还有民间的威名和拥戴,甚至还有……女人。大哥的贤是位美人,许冀林求之不得而心生恨意,现在想来,大哥拥有的,都是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他们许氏将门向来以暴著称,他嫉妒之下做出这种事,倒也不意外了。” 瑜朵目光黯然下来,握了握手中那把匕首,为了故事里的那一家人而悲伤,也为了再也无法达成娘亲的心愿而失望。 然于秦穆而言,多年的夙愿看到了希望,他没有多在沉痛回忆中沉溺,郑重向迟育道:“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迟育明白他要说什么,没等他讲完就应了下来,“若没有侯爷与将军,我们现在或许还在匈戎手中,也许一生都再难得自由,所以侯爷有再大的难处我迟育都会竭力相帮,只是……”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