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容睁开眼,心道,他也回家过年了。 其实彦容是从小就过节的。 他的母亲是在瑞典出生长大的华裔,没有来过中国,但她的父母亲对于节都很重视。斯德哥尔摩的华人不多,不像伦敦和巴黎有唐人街,每年节除了大使馆的文化活动,也没有太热闹,而彦容家里则独有一番节光景。 大人们包饺子,彦容帮忙一起挂红灯笼,外祖母在世的时候教他说“恭喜发财红包拿来”,然后给他一个大大的红包,那些红包上的图案每年都会换一种动物,那是中国神秘又古老的生肖文化。他们还会看晚直播,彦容只看过一些,因为时差的关系,直播的时间已是凌晨,他常常都撑不到那时候就困了。 这是他来到中国后的第一个节。 病房里有电视机,他可以一个人从头到尾看完一整场晚。 医院餐厅包了饺子,可惜他刚做了手术不能吃。 房间里到处都是雪白一片,唯一一抹彩,是头几上孤零零一株含苞待放的水仙花。 王锦回了办公室,他弟弟王超正在里面好奇的四处翻着看。 “少动我东西,”他喝止道,“没事儿跑来干什么?” 王超翻白眼,指桌上的保温桶,道:“咱妈让我给你送饺子。” 王锦道:“行了,送到就回去,路上慢点开车。” 王超说:“我看你们同事一点都不忙,怎么你就连家都不能回了?” 王锦道:“我本事大,比他们忙。走走走,赶紧走,大过年的别在医院待着。” 王超不在乎道:“你不还待着呢吗?怕什么啊?” 王锦推着他往外走,还踹了一脚。 被赶出来的王超戴上口罩走了几步,觉得王锦有点神秘兮兮的,拉着个过路的护士问:“你们外科王主任是不是昨天接了个阑尾炎的高干病人?大过年的也不能休息。” 那护士奇怪的看他,以为他是哪个想挂王锦的专家号却挂不上的病人家属,立刻强力辩护道:“说什么呢,王主任才不是那种人,昨天接的就是个小孩儿,看他也没个家人照顾怪可怜的,王主任才一整天都陪着他,少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王超怀疑道:“就是个小孩儿?” 那护士道:“就是个小孩儿,混血的,长得可好看了。” 王超:“……” 第十四章、水仙花开 王超有点想去看看这个“长得可好看了”的混血小孩儿是不是梁玺的儿子,又不太敢,王锦既然没说,肯定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非要去打听,说不定王锦真会翻脸。 他这二哥和他们家其他人的画风格格不入,别的不说,光是口音就能听出来,一家人只有王锦说话没有东北腔。王超和大哥王齐是到北京来定居后慢慢改掉的,和父母在一起相处还是不自觉的带些口音,而王锦不会,他从小就没有在东北生活过。 王超听他妈说,王锦出生没多久,他们爸爸被人骗,买了座铁矿,挖开一看全是石头,几百万打了水漂,外头还欠着一大笔钱,他妈跟着一起东奔西走到处筹款,带着哇哇哭的小王锦不方便,只好五个多月就断了,把他放在北京,托给外公外婆带。过了三四年,他爸东山再起,买卖做得红火,夫俩忙得不可开,本也没时间管王锦,又过了三四年,生下王超,更没了时间。 所以,王锦跟他爸妈都不太亲。 不过他们兄弟三个倒是情都好的,王锦只是在家里话少,一开始也没看出他和爸妈之间有什么不对。 王锦学医的第二年,突然对家里出了柜,被他爸狠狠揍了一顿,说要断了学费生活费,怒气之下还说,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王锦直跪在那里说了句,你们本来就一直只当生了两个儿子。 后来几年,他真没从家里拿过一分钱,王超那时候年纪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那几年见二哥特别少。 说起来王锦也是倒霉,和家里出柜出得那么惨烈,对象却是个渣,毕业前两人就分了手。王锦失意了很久,倒是渐渐和家里关系缓和了下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是一直到他过了三十,也没再谈过正儿八经的恋,爸妈不敢问也不敢催。 有年节,热心的亲戚问起来,王锦说他是不婚主义者,没有结婚的打算。王家爸妈一边蒙圈,一边点头说好好好你开心就好。 王超也是这么想的,二哥结不结婚,在柜子里还是柜子外,是不是真和一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小孩儿”在一起,有什么关系呢,他开心就好。 彦容翻着手机看同学发给他的拜年消息,收了十几个红包,又都挨个还了回去。 朋友圈里,同学们都在晒年夜饭,丰盛又喜气,隔着屏幕都能觉到他们家里此时一定声笑语,团团圆圆。 有个刚收到他回送红包的美籍同学发消息给他:“新年快乐!恭喜发财!明天晚上的节派对你会来参加吗?” 这个派对是放假前就已经确定的,留在中国过节的一部分同学都表示要参加,当时彦容也说会考虑下。 他回道:“我有事,不能去了。” 同学问:“你回瑞典了吗?”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医院,就说了谎:“没有,我爸爸有别的安排,希望你们玩得开心点。” 同学道:“好吧,也祝你玩得高兴,开学见!” 彦容有些幼稚的自尊或虚荣,他的同学们都以为他就是普通混血家庭的孩子,关于他是个孤儿、被同志家庭领养、两位养父是名人的事,大家一概不知。 房门轻响了一声,他以为是护士来看他,忙把手机藏进被子里,装作在睡觉。 “又装睡。”却是王锦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道:“怎么你没有和你弟弟一起回家?” 可王锦听出来他这话里有几分拧巴,笑着说:“早上出门我就对家里说了晚上不回去,我妈怕我吃不好饭,让他来给我送饺子。你以为我走了?” 彦容看着他手里的保温桶。 王锦把保温桶放在头几上,拧开盖子,香味飘出来。 彦容不道:“我又不能吃,你故意的。” 王锦道:“能喝一点汤,我妈包的饺子,汤比饺子香,真的,不骗你。” 是没骗他,汤的味道很好,不只是饺子的味道,还加了香油调味和一点碎紫菜。 手术后肠胃动很慢,彦容并不饿,只喝了几勺就放下了。 王锦吃完饺子,收拾干净,然后打开电视机,和彦容一起看晚。 晚不太好看,但彦容看得很专注。 伴着热闹的节目,窗外时有远远的爆竹烟花声,王锦在一旁拿着手机“咻一咻”。 晚会才演了不到一半,彦容就睡着了。 王锦把电视声音关到了一格,只留了头一盏小夜灯,又关掉了手机声音,继续“咻”。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他要给家里打电话,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在电话里向他爸妈拜了年,他妈问他明天上午能不能回去,他想了想,觉得柏图和梁玺还会来,就说:“应该能,估计稍晚一点。” 他妈很高兴:“那我和你爸就不出去了,在家等你。” 打完电话,回病房的路上遇到值班的同事和护士,大家互道新年好,他这才回了病房。 推开门,正好窗外不远处的的天空炸起一朵巨大的璀璨烟花。 站在窗边向外看的彦容转过身,烟花的光亮在他的轮廓上镀了一层层薄薄的银边,这个年纪独有的纤细身体被裹在略显宽大的浅蓝病号服里面,有些像是偷穿大人衣服似的孩子气,可又偏偏有着不合时宜的人,很容易让王锦想到他在上衣衫散落时毫不矫的自然媚态。 烟花一瞬而逝。 彦容道:“你去哪里了?” 王锦道:“被炮声吵醒了?”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 彦容意识到这个问题像是对王锦产生了依赖,不有些赧意,掩饰道:“外面放炮声很大……你有敬业福了吗?” 彦容很少在他面前出害羞,这让他怦然心动,忽而希望能和彦容保持这种关系更久一点,最好能一直到彦容对他失去引力的时候。 他扶着彦容躺下,摸了摸他的脸颊,轻柔的说:“你穿病号服真好看。” 彦容道:“谢谢,可惜我刚做了手术,你不能上我。” 王锦:“……” 彦容把被子拉高了些,半张脸都被遮了起来,只出一双眼睛,声音闷在被子里:“那我要睡觉了。” 尽管他努力隐藏,但那双弯成月牙的蓝眼睛还是出卖了他。 王锦道:“我对你说过,我只想和你上,可我现在后悔了。” 彦容的眼睛一下瞪圆了。 王锦笑起来,道:“不只想和你上,沙发,地板,台,厨房,浴室,我的车上,当然还有病房,甚至你的教室,我想在所有的地方上你。” 他弯下亲了亲彦容的额头。 彦容呆了一下,把被子拉得更高,蒙住了整个脑袋。 窗外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渐渐停息,新的一年正式拉开了帷幕。 头水仙的花骨朵也在这姗姗而来的农历新里,慢慢绽开了。 第十五章、要约会吗 正月初五,彦容出了院。 到家以后,柏图帮他收拾房间,看到一副红的耳机,随口道:“这耳机真漂亮。” 彦容正在叠衣服,转头看过去,道:“是王锦州送我的新年礼物。” 柏图因为这个略显特别的称呼而怔了几秒,才慢慢把耳机收好,小心的说:“他对你好像还不错。” 彦容又转了回去,道:“嗯,很好,他很喜我。” 柏图的心情有些复杂。 这几天王锦不分夜的包揽了照顾彦容的责任,这让他对王锦的成见减轻了一些,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完全扭转印象。 他还是觉得,王锦就是看彦容年纪小又长得漂亮,像玩具一样,等玩腻了八成就不想要了。 即便是因为以前被别人渣过才成了这幅心,可这样一个三天两头换伴、路边随便捡个小孩儿带回家就敢把人睡了的不婚主义者,他实在是很难对王锦有什么信心。 他也不明白彦容的心思,有时候觉得彦容好像还是慕梁玺,可有时候又觉得这小孩儿又好像是认真的在和王锦谈恋。 就是这个“认真”,恰恰是柏图最担心的,就怕将来王锦会伤害他。 在家里休息了几天,柏图每天换着花样做病号餐,什么也不让彦容做,各种围着他转,饮食起居都悉心照料,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彦容的身体倒是恢复的很快,就是被柏图这样照顾很不习惯,偶尔还会发现梁玺从眼角斜看他,整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