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了,慕声。”凌妙妙背靠着墙壁,脚下的船忽然颠簸了一下。 “真的聪明只是为了自保,从来不会用来伤害别人。” 昏暗的烛火摇曳,室内又一阵沉默。 “你不相信?”凌妙妙冷笑一声,“如果你相信慕瑶是个绝对的好人,那你凭什么不信,世上没有跟她一样的人?” 慕声意味不明地笑道:“你在说你自己吗?” “是不是觉得我把自己跟你姐姐相提并论很可笑?”凌妙妙折腾了半晌,肚子又叫了起来,干脆蹲在角落里吃起馒头来。 “没错,我跟她还是有点儿不同的。”她边嚼边含含糊糊地说,“我这个人小家子气,心里没有那么多大仁大义。只要我在乎的人,都能平平安安、开开心心,我就知足得很呢。” 她突然发现脚下一道细细的裂开的隙,船又颠簸了一下,那个隙里就“噗”地冒出几个水泡来。 咦?她蹙起眉头。 脚下一道影,笼罩了她,她抬起头来,发觉慕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他眸中有种奇异的情绪,似好奇又似疑惑:“你不怨我?” “怨你做什么?”她刻意装傻,话中带了倒刺,“你先前说了是歪门道,是我坚持要你用,要是不幸死了,也怪我命不好呗。” 她咽下馒头,意地舔舔嘴,甜味使她心愉,连骂人的暴躁情绪也平复了。 凌妙妙已经气不起来了,浑身上下都紧绷着:任务二还真是意料之外的艰难。 “以我一命,换您慕公子一命,想来也公平得很。”她甜甜地笑起来。 少年眉头一,眸间神登时凌厉起来,没想到眼前的人看似软弱,内里却是个顶有脾气的…… 似乎是挣扎了半晌,才调整好情绪,只是脸上越发冰冷,“你——” “哗……”外头忽然一阵巨响,仿佛江水突然翻起滔天巨浪,脚下的船突然剧烈摇晃颠簸起来。 “怎么回事?” “啊!进水了……” 外面的声音嘈杂起来,似乎很多人从房间跑出来,一时间端在手中的烛火层层叠叠,宛如萤火虫飞舞,不住地在甲板上跑来跑去,脚步声杂无章。 “咔嚓——”妙妙目瞪口呆地被移了个位,差点一个趔趄扑倒在前面,脚下那道细细的裂隙忽然扩大,刹那间宛如猛兽裂开了个血盆大口,一股黑气带着涌动的江水,猛地从口子里钻了出来,直冲天际。 妙妙被这烟一般的黑气惊呆了,手腕忽然被慕声抓住,从裂隙的另一端瞬间拉了过来,往门口一推:“去,让柳拂衣带阿姐走。” 妙妙回过头来,见慕声衣袖上还沾着斑驳血迹,有些犹豫,“你……顶得住吗?” “别废话,快走!” 慕声发尾飞扬,两张符纸已经出了袖口,见她掉头往回跑,不住大怒:“不是让你走吗?你管我干嘛!” “谁管你了?”妙妙三两步跑回到柜子跟前,飞快地将矮柜上放着的包袱一勾,背在背上,转身夺门而出:“我馒头没拿!” “……” 第18章 竹林与青杏(六) 甲板上聚集着惊恐的客人。很多人都是半夜听到响动,从上爬起来,衣衫不整,脚上连鞋也没穿,大家挤在一处,像是一群瑟瑟发抖的小羊羔。 慕瑶的白衣在空中飘飞,一截雪白的手臂出来,高高举起,指尖生出一点光亮,仔细看去,她是在支撑着一个巨大的球形结界。这个结界内的人太多,因此结界的边缘才淡得几乎与夜融为一体。 “快,大家站在我身后!” 江都是星星点点的黑气,总是在暗中出动的水鬼竟然倾巢而出,堂而皇之地发动了总攻。 船身剧烈摇晃起来,牢固的大船被白蚁似的水鬼们暗中腐蚀掉了,在水鬼彼起彼伏冲撞中,发出了凄惨喑哑的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在水中分崩离析。 “大船怎么了……”人群中传出了孩童清脆的哭声,“呜呜……大船是不是要沉了……” 人群立即动起来,一个脸横的中年男人死死瞪着他:“小崽子,别胡说,真晦气!” “哇……”孩子一下子哭了,哭声搅人心,引得一片哗然。 “哭,再哭,老子死你!” “娘!” “你,你要做什么……我们孤儿寡母的,你别来……”母亲将孩子护在怀里,不住地往后退着。 人群中有阻拦的,有大声咒骂的声音,混杂着哀哀的哭声,一时间作一团。 慕瑶不住地回头看着,神凝重,大喊道:“不要吵了,船不会沉……” “啊!” 像是在故意同她作对似的,船身猛地倾斜下去,猝不及防的人们像是一盘沙,动到一个角落,尖叫声和哭声顿时高起一浪。 “都扶好船身!”慕瑶加固了手上的结界,外面的水鬼仍然企图趁攻入。被妖怪吓呆的人们自顾不暇,作一团: “你踩我做什么?” “兄台不讲道理,我几时碰过你?” “别吵了!都活不了了!”妇女尖利的嗓音穿透耳膜,带着浓重的哀怨。 人群一时间猛地寂静,随后开始浮现出了咒骂和低低的哭声。 船身所有的木板咯吱咯吱响动,木构的衔接处被牵拉出一个豁口,大部分构建都松动了,在冲撞之下产生了裂隙。 慕瑶一人独木难支,咬了咬牙,两脚离地,浮在了空中,她手指飞快翻动,一张符纸祭了出去,瞬间便打倒了一大片水鬼,黑水迸溅,森白的骨头掉落了一地。 人群动起来: “快看她的符,慕家人……” “有救了——” 妙妙跑出来,远远看见柳拂衣朝这边来,急忙扑上去:“柳大哥——” “妙妙!”拂衣抱着一个男孩儿,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事不省的老太太,迅速到了她身边,“没事吧?” “我没事,我们快去找慕姐姐!” 柳拂衣扬了扬下巴,“瑶儿就在那边救人,我们现在去同她汇合。” 妙妙接过柳拂衣怀里的孩子,用一百米冲刺的速度跟着他往甲板上跑,心想:慕声的担心完全多余嘛,这两个人本事强悍,配合默契,怎么可能被困得住? 倒是他一个人留在黑漆漆的裂隙旁边,好像更危险吧…… 黑云已经将船舱的顶棚穿出个,出黑峻峻的天幕,明朗的月光被乌云遮挡,方圆数里江面,都被浓重的妖气掩盖。 慕声的黑发和衣袍被风鼓动,面前的黑雾团团聚起,隐约可以见到半个人形。 “就是你吗?”黑影的嗓音柔,像是个女人。 “怎么,打死了公的,母的带着一家老小来寻仇了?”他微微垂下眼,仔细地看着手掌,浓密的睫在眼睑上投下一片弧形的影,这样的柔软,有一瞬间冲淡了周身嚣张的杀意。 “哼……”尖利的嗓音带着四周的气波震颤,仿佛有人在用指甲刮擦地面,“小东西,真嚣张。” “你的修炼不过关。”慕声慢慢地褪下腕上的收妖柄,歪头望着她,似乎是真的好奇,“你就不怕,今天你们水鬼一脉,就此灭绝了?” 黑云涌动,显出个细阔的人形:“听闻慕家家主是个女的,你又是谁?” “我叫慕声,家主是我姐姐慕瑶。”慕声微微一笑,宛如花明媚,“可惜,对付你们这种杂碎,犯不着我阿姐出手,我就够了。” “慕声……”那个声音念了一遍,低低笑起来,“名不见经传。但能一击杀死鬼王的少年,又岂是池中之物?你这么多年隐而不发,为了什么?” 慕声不接她的话头:“倘若你那短命鬼丈夫不打我阿姐的主意,他还可以长长久久地当他的鬼王。” 他手中的收妖柄登时飞出,宛如劈开天幕的一道闪电,“敢对我阿姐不敬的人,唯有死。” “你懂什么!”那个声音骤然尖利起来,她极速后撤,如同一道蒸汽冲上了天空,断裂的船身左右摇晃,“他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 又是一个觊觎慕瑶躯体的妖。 那样一具躯壳,独一无二,举世无双的纯洁……就像是山巅冰雪,可以包容所有的灵魂,无论是善良还是恶,都可长存…… 收妖柄猛地撞击在她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黑水溅,几块骨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我说过了,修炼不,就不要出来丢人现眼。”慕声嘴角一抹残忍的笑意,收妖柄在空中迅速来去,宛如玩着猎物的猫儿。 “我一介垂死之人,生无可恋,不惧神形俱灭……”她的声音森森的,在他头顶响起来。 桀桀怪笑来来回回,似乎是摆不了的梦魇,“更可怜的是你,慕声……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捉妖捉得快活,可还记得你地下的娘吗?” “你说什么?”慕声的脸骤变,咬紧牙关,浑身戾气暴涨,话语几乎是从齿里挤出来的,“你再说一遍。” 他一动不动地瞪着那团黑影,上翘的眼尾发红,如同沁在血中。 “永夜为暮,离歌为笙……小笙儿,你说我们是杂碎,背弃你可怜的娘,转投了捉妖世家的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水……漏水了!” 狂风大作,发出“呜呜”的轰鸣,江上波涛滚滚,黑云宛如浓墨连绵不散,慕瑶高高举起手臂,宛如暗夜中举起火炬的自由女神。 慕瑶放出的收妖柄在空中飞来飞去,越来越多的骨架堆叠起来,葬身于结界之外。 慕家家主的威力,可以一人之力阻挡万千只水鬼的同时攻击,却难以阻挡脆弱的客船的自然分裂。 船已半倾,无数细小的裂隙张开,江水涌上来,没过了众人的脚踝,船仿佛被什么东西咬住了,正在一点一点下沉。 客人们七手八脚地想要往高处攀援,却在水中不断打滑,扑倒在水泊里,溅起冰冷的水花。 此刻的宛江是冷调的,如霜月照得每个人脸铁青,仿佛地狱里的小鬼,写了恐惧和绝望。 “咯吱——”船身发出一声痛苦的呻,慕瑶登时变了脸,一道天堑般的裂痕猛地出现,客船从中间断成两截,翘起来的那部分沿着裂隙慢慢落下来,眼看就要砸进江水里。 “啊!”被困在断船那一头的人们抱成一团,一阵尖叫和哭喊,骤然炸开。 慕瑶手臂一伸,披帛如白虹般展开,跨过了天际,她以自己的披帛牵住了那半截船,贝齿紧咬,手臂颤抖,竟然极其缓慢地将其拉了回来。 咯吱吱吱—— 那白练被倾注了所有的力量,绷到了极致,慕瑶的脸也苍白到了极致。 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滑下来,她努力调整气息,尽量周转着几乎用尽的力量。 “她坚持不了多久了!”人群中横出一个声音,是那个脸横的大汉。他左顾右盼,惶恐地大喊,“必须爬过去,否则等这白练断了,就没救了!”他说着,抢先一把抓住了慕瑶的披帛。 “不要,不要……”慕瑶大惊失,边已经溢出鲜血来,“别过来!” 那大汉抓着披帛,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其他人宛如无头苍蝇,一窝蜂地往过挤,不再理会慕瑶一声高过一声的警告。 “别拉,我坚持不住了!”慕瑶发出一声悲鸣,一口鲜血迸出,结界猛地破碎了,与此同时,“嗡”地一下,那白练霎时绷断了,那半截船带着船上人巨大的尖叫声,宛如被巨兽张口噬,一下子消失在湍急的江水中。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