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还拉着一头雾水的慕瑶站了起来:“瑶儿,走,随我一起结钱去。” 一头雾水的慕瑶被他扯着走远了。 慕声无声无息地坐到了她旁边,睨着她的脸:“好吃吗?” “这一路上你都不嫌烦吗?”妙妙无趣地扒拉了两下翅。 慕声的笑意味不明:“凌小姐有趣极了,我怎么会觉得烦呢。” 妙妙哼道:“不就是又知道你一个秘密吗——公平起见,那我再告诉你一个好了。” 少年的表情凝固了片刻:“……别再提你的葵水。” “这次不是葵水。”妙妙凑近了他,柔柔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我十五岁的时候围只有两尺五……一年时间里,长了好多。” 慕声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望,下意识地想看看那“长了好多”是个什么程度,不想她立即双手护在前,一下子躲远了他,斜睨过来,字正腔圆:“往哪儿看呢?不知羞!” “……” 周围的嘈杂声骤停,长安城的大爷大妈叔叔阿姨停止吃酒,无数谴责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像凌迟的刀子。不多时,指指点点的声音响起来: “长得好看的,不想是个登徒子。” “人不可貌相,越是这样的,越是……” “就是……” “咔哒。”一个彪形大汉如同一道黑云涌过来,将间佩剑往桌上重重一拍,挡在凌妙妙身前,对慕声横眉冷对,“我们长安风纪尤好,由不得你在此撒野。” 慕声望着他的手指,黑润润的眼眸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大汉也冒火了:“你还敢瞪我?” 慕声冷冷瞥他一眼,没有回应,站起来,径自往大汉背后看,着火气道:“凌妙妙,出来。” “咔哒!”大汉猛地一拍桌上的剑鞘,直拍得桌子都要抖三抖,“小子,你可不要太嚣张。”转身对凌妙妙安抚道,“姑娘,你别怕,初来乍到,人生地不,我们长安人都是你的乡里乡亲,大哥给你做主。” 凌妙妙心里几乎笑岔了气,从那雄壮的身影背后探出个脑袋,真诚地笑道:“多谢这位大哥……您误会了,我们一起的,他……他跟我玩儿呢。” “真的?”大汉狐疑。 “真的。”妙妙点头。 素不相识的侠义大哥拎起那把沉重的剑,安地拍了拍她,一步三回头,每回一次头,就要指着慕声的鼻子骂一句:“给我小心点。” “一看你就一肚子坏水” “休在长安撒野!” “再让我看见一次打断你的狗腿!” 慕声面无表情地目送那凶猛的抨击远去,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憋笑憋得直发抖的凌妙妙,她脸上十分严肃,杏子眼里写了无辜:“真没想到,长安百姓实在是太热情了。” “……”慕声的脸变了又变,咬牙转身,“不早了,走吧。” 这人从不是个软柿子,找到机会就要反将一军,目的不明,捉摸不透。偏偏,刀不入。 还是再容留身边观察观察。 身后的少女紫藤裙摆一旋犹如木槿花开了花瓣,犹自喋喋不休:“对了,倘若我你的秘密,你大可也将我的秘密说得众人皆知呗……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第27章 帝姬的烦恼(二) 大启灵塔,广置天。 兴善寺一片殿宇连绵,画拱承云,丹栌捧,白玉栏杆重叠而上,碧瓦飞甍在参天古树的掩映下连绵一片。 赵太妃的马车停在寺前,两个浅红襦裙的婢扶她下了车。 太妃年已四十,但保养得相当致。瓜子脸上缀着妩媚的一双眼,仅眼角有些皱纹,薄若有若无地勾起,年轻时候一定是位妙人。 这位先帝曾经的宠妃一身绛紫,辅以鲜亮的秋叶黄纹饰,贵气里刻意带了一丝年轻的彩。她削减了贵重头饰,头上只别了一支素钗,临下马车,似乎想起了什么,将手上的镂金护甲也捋下来,顺手给了婢。 后面紧跟着又来了一辆马车,女佩云先跳下车来,伸手去扶车里的端帝姬。 李淞生得很像赵太妃,一双眼睛大而水灵,但身为公主之尊,无需讨好他人,她比母亲要更自信,神态里总是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骄横。 赵太妃远远等着女儿过来,一见她彩衣华裙,不紧不慢的模样,眉头蹙了起来:“佩云,怎么给帝姬选衣裳的?” 佩云吓了一跳,回头去睨端的神,帝姬撒着娇挽住赵太妃的手臂,“母妃,是我选的裙子,今天气好,适合出来踏青。” “淞,都说了多少次了,佛祖面前,你姿态要放低些。”她顿了顿,见到端神不济的慵懒模样,摸了摸她的眼皮,心疼道,“又做梦了?” 她回过头去寻觅着,瞥见远山脚下柳拂衣伫立的身影,面稍霁,扶着端的手,低声音:“母妃已经找到解决办法。多半是从前咱们心不诚,才让神明怪罪下来……这回母妃捐了三百斤香油钱,亲自磕头赔罪,你肯定不会再做噩梦了。” 端脸不赞同,想争辩什么,最后还是颓然放弃了。 她顺着母亲若有若无的视线看去,碧蓝的天空之下远山叠翠,那里似乎立着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他脊背拔,衣袖和披散的黑发随风摇摆,那身影宛如谪仙。 她还想要好奇地看两眼,转眼已经走到了正殿门口,被赵太妃拉着进去,一股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门在她身后缓缓掩上。赵太妃微微侧过脸,半张脸落在影中:“都在门口等着。” 婢们恭敬地垂袖,分两列守在门前。 烈已经西斜,偶有一阵风吹来,寺中遮天蔽的松柏轻轻抖动,发出波涛般的响声。巍峨的殿宇在一片柔软中岿然不动。 树下细碎的光影洒落在柳拂衣脸上,他用好听的声音低声诵:“青青伊涧松,移植在莲。” 慕瑶的声音如玉石撞击,清冽动听:“……藓前朝雨,秋声半夜风。” 他闻声回过头来,冲她微微一笑。 “阿姐什么时候学了这首诗,我怎么不知道?”慕声微眯眼睛,习惯地打破这种和谐温馨的画面。 慕瑶又好气又好笑地朝前面抬了抬下巴:“现学的。” 慕声扭过头去,果见到不远处的树木掩映的墙壁上,不知被哪个张扬恣肆的文士,以苍劲笔触题了一首诗。 “……” 凌妙妙低笑一声,被慕声一记眼刀吓得缩在了柳拂衣身后,探出个脑袋,见慕声一张青鲜活的脸上是沉,心里忍不住偷偷笑。 常观看免费修罗场,生活真彩。 “瑶儿,你可有知到妖气?”柳拂衣把玩着那小巧玲珑的九玄收妖塔,出沉思的神。 “没有。”慕瑶有些迟疑,“不过,我想帝姬不会无缘无故被梦魇绕。只是现在赵太妃不许我们直接手,查起来束手束脚,实在为难。” 柳拂衣劝道:“家丑尚不外扬,何况是皇家秘辛。” 慕声眺望着层叠阑干上巍峨的皇家寺院,错落的朱漆柱外站着两排训练有素的锦衣婢。 他忽然冷笑一声:“马上,她便不得不求着我们接受这皇家秘辛了。” “信女赵沁茹,带着女儿李淞来了……”紫裙摆拖在地上,赵太妃合拢的手掌微有颤抖。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既说我诞下个神女,应该福泽不尽才对,为何……为何反降困厄?” 莲花宝座之上,一座巨大的金身接引佛像,以某个轻微的角度向下倾斜,和蔼地微笑着俯视芸芸众生。跪在大殿中的端不敢抬头,只觉得那栩栩如生的神像仿佛一团金光四的云,在她头顶。 她惶惶不安,一旁的赵太妃却闭着眼跪伏在那里,口中念念有词: “信女已按指令,将全部身家尽数上供,求佛祖保佑我儿身体康健,不再被噩梦绕……早年的因果,应在我身上便是,那些恶毒之人……”她脑中轰然闪过许多画面,紧闭的双眼猛地挣开,闪出一抹决绝的光,“统统入地狱,不得超生!” 许完了愿,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她长舒一口气站起来,在案前净了手,点燃六支香入香炉中。随即再次跪倒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向下至嘴边停顿,再向下至心口,摊开双掌,掌心向上,上身虔诚地拜倒。 烟雾缭绕着,斜升入空中。 “,你快拜一拜。”她急促地唤着端,扯着不情愿的少女跪在了蒲团上。 檀香气息浓郁,恍惚间耳边传来一声轻唤:“神女……” 一阵风仿佛若有若无的手,拂过端的脊柱。 刹那间头皮一阵发麻,她几乎是被人踩了尾巴,立即跳了起来:“母妃!你有没有听到,你有没有听到……” 耳边却传来越来越多的声音,“神女……”“神女,快随我们来……”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狂喜的,焦急的…… 一声叠一声,被狂风搅散,空气被旋转的气切割得破碎了,那些声音语不成句,慢慢变做了风的呜咽。 眼前的光线慢慢暗下去,延伸出一条长而黑暗的甬道,两旁微有亮光,分列摆放着彩斑斓、神态各异的菩萨像。 为显皇家气派,佛像用足金,观音像用白玉,纯粹而威严,高不可攀。可眼前这些菩萨像,充了青绿、靛蓝、朱红、藤黄等颜,犹如民间城隍庙里泥塑彩涂的神像,丽而诡异。 端难以置信地望着,脸上渐渐涨红,几滴血。 那些佛像栩栩如生,连衣带的褶皱都活灵活现,更不要说面上神态: 男男女女们衣衫半褪,足上、头上、腕上带着层层叠叠的金饰,三两个挤在一起,将私密之处毫不避讳地展出来,以各种令人咋舌的扭曲姿势,行鱼水之。明明应该是冷冷清清的佛像,却比红尘男女还要疯狂恣意…… 端耳边的音浪冲击着她的耳膜,“神女,吾等候您多时了。” 她的脸由红转青,牙齿咯咯吱吱地上下碰撞,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噩梦,那个噩梦成真了。 呼间几乎要从肺部牵扯出棉絮,恐惧像看不见的手攫住了她,她像一个瞎子在冰天雪地崩溃地逃窜,颤抖着大喊:“我不去……别叫我!别叫我!” “?!”赵太妃看见端忽然发疯似的大叫起来,朝着空气拍打,急忙去拉,却被猛地推开。 端脸铁青,扑过去用力地拍打着紧闭的殿门。凄厉地喊了几声,动作突然减缓了,黑的血顺着耳孔出,在雪白修长的脖颈上拉出一条竖长的线。 赵太妃的脑袋轰地一下,发出了颤抖破碎的尖叫:“我的儿啊——来人,快来人!” 耳边响起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带着十足的讥笑和讽刺,像一阵刺骨冷风灌入她的耳朵:“信女赵沁茹,你是不是拜错地方了?” 赵太妃因焦急而涨红的面孔瞬间变得煞白。她倒退了两步,转头茫然四顾。 “别叫我……”帝姬凄厉的叫喊声越来越弱,向后退去。身子软软倒下去的一瞬间,看见大门由外向内推开,随即所有恐怖的声音戛然而止,耳中只剩下树上的蝉鸣。 清风带着赤红的晚霞涌入,漫天绚丽的华彩,都在那一人身后。 柳拂衣稳稳接住了帝姬的身子,目光冷淡地扫过了暗的大殿,落在了呆若木的赵太妃脸上。 “娘娘。”他不动声地提醒,刻意抬高了声音,“帝姬中暑昏厥,需要叫太医吗?” 柳拂衣的脊背得笔直,保持着十足的警惕,衣袖里揣着九玄捉妖塔。但凡有一丝妖气,这宝物一定会跳出来,照得作祟之物无可遁形。 可惜没有,带着热浪的晚风卷过他的发梢,寺外天际的晚霞与莲花座上金身佛像相映,端庄肃穆,华美异常。 见到佛像真身,外面的婢不敢视,齐刷刷地跪伏在门口,透过她们光亮的发髻,远处拉马车的良驹百无聊赖地扫动尾巴,四面寂静得只剩风声。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