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声撒了手,漆黑的眼珠无辜地望着她,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凌妙妙扭过头不理他,手指烦躁地拨着裙摆,心里后悔极了。 ——早知刚才不该喝那么多水的。 耳边细细一丝风来,倏忽一股悉的腐臭味扑面而来,骤然进肺里,灼得鼻子都痛了一下。 随即是“咣当”一声巨响,她惊异地一回头,一股黑云形成了一堵墙,几乎要撑开屋顶,黑云里伸出一双手来,正死死掐着慕声的脖子。 凌妙妙脚下一热,地上铺了一层薄薄的水,拖在地上的裙角浸了一圈。 少年的身影在黑云之下若隐若现,脸发红,额角青筋暴起,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 “小笙儿,喝了你这么多血,我真舍不得杀你呢。” 那声音咬牙切齿地响起来。 她凝聚了这些子积蓄的全部力量,非但体型膨大数倍,连声音也变得哑起来,听起来越发贴近宛江船上时鬼王雌雄莫辨的声音。 小打小闹的扰,水鬼终于玩够了。她铭记着血海深仇。这次是猝不及防、出手怨毒、一举便要致对方于死地的偷袭。 不择手段,他非死不可。 凌妙妙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了上去。 桌上那收妖柄明晃晃地放着,刚才他为了绑她卸下来,还没来得套回去;慕声的收妖柄,一只在她手腕上,一只搁在桌上,他此刻空手接白刃,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 少年脸上挂着淡漠的挑衅之,他任凭水鬼掐着,在难以身的攻击中艰难地伸出了一只手,手指相碰,“砰——”地炸出了一朵橘黄的火花,却不是朝着水鬼的脸,而是越过她,径自朝着远方而来。 “砰。” 火花准地落在绸带绳结上,连妙妙的衣服都没碰到,缚得紧紧的绸带瞬间滑落了。 “……”凌妙妙骤然困,扶着桌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火花炸了一下还不算完,从她身上滚落到了地下,在地上连续炸了四五下,一直炸到了门口,好似一个焦急的小灵,着急火燎地引她出门。 凌妙妙愣了一下,抬头望去,慕声没在看她,也没能发出声音。 刚才那个任的火花,令他错失了自卫良机,整个人被黑云到了墙角,连炸火花的余地都没有了,在这种索命的攻击中,只得徒手飞速拉住水鬼掐他脖子的手,单凭肌的力量与妖物抗衡。 他的双手因用力而有些颤抖,脸上还挂着漠然的笑容,只是嘴血褪尽,额角青筋暴起,显见地已经被得有些眸光涣散了。 ——都这样了,还逞强托大呐? 她顿了顿,浑身的血都往头上冒,只觉得头重脚轻,捡起桌上的收妖柄,毫不犹豫地砸了过去。 收妖柄“砰”地打散了一片黑云,几块森白的骨头伴随着水花哗啦啦地跌在地上。 收妖柄开始在空中嚣张地飞舞起来。 这一个还不够,她冷静而盛怒地往黑云深处走,捋下手腕上另一只收妖柄,也砸了过去。 黑云斜,劲风猛地扫在她脸上,像是谁打了她一个耳光。 她到耳火辣辣地痛,背后瞬间冒了一层热汗,脚步却没停,在这三四秒的时间里摸遍全身,掏出了来这个世界积攒下来的所有符纸:这其中有柳拂衣送她的,慕瑶送她的,还有慕声原先留下来的,足有板砖厚的一沓。 她不分门类,照着水鬼的脸,五张五张地往出飞,像是照着靶子在远处狠狠扎飞镖,“啪啪”“啪啪”“啪啪”,那靶子钝得很,若是扎得不够用力,就要靶了。 她甩得越来越快,手臂很快失去了知觉,像个不知疲倦的机器,剧烈跳动的心脏则是核心的发动机,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可怕的能量。 手上捏着的符纸眼可见地迅速变薄,两只收妖柄在黑云中穿梭来去。 水鬼躁动得越来越厉害,桌上的花瓶被扫到了地上,茶盏碎了一地,凌妙妙的半边身子都被飞溅的水渍打了,还在坚持向前走,嘴里飞速地念着口诀,从头到尾,反反复复,几乎是照着水鬼的脸不住地扔符纸了。 心脏发疯似的狂跳着,手,步子和嘴,她都不敢停,似乎一停下来,他们两个,就会再无翻身之力。 她扔出了最后一片符纸,几乎隔着黑云站在了慕声面前。 与此同时,水鬼发出了一声尖利的长啸,门窗共振起来,黑云舞,如同一个被烈火焚烧的女人,发出变了形的呐喊,旋即—— “哗啦——”水渍下雨一般淋了凌妙妙头。 她闭眼抹了一把水,再睁眼的时候,黑云烟消云散。 一枚白森森的头骨咕噜噜滚落在地上,的牙齿枕着地水渍,空的眼眶斜对着地面,似乎在不甘地望着尘世。 收妖柄飞回慕声手上,少年倒退几步才接稳,脸上还没有回过血来,黑眸如墨玉,怔怔望着眼前的人。 女孩额发透,两颊发红,一双眸子亮得似灼灼星火,安静地睨着他,气吁吁地冷哼:“不用谢我,我很早以前就想打死她了。” 手臂放下来,瞬间酸软得抬不起来了,她额头上冒了一层冷汗,伸手托住了小臂。 “妙妙……”他一步迈过去,伸手拉住她柔软的手臂,颤抖着手检查了一下,他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她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一步一步主动,连续不断地甩了一百多张符纸。 是……为了他吗? 一阵恍惚,一种慌的狂喜,伴随着极近负罪的怜惜将他淹没。他将淋淋的人搂进怀里,全然不顾她的衣服将他的前也打了一片。 他就像充了气的气球,她只要伸手轻轻一戳,便瞬间漏了气,打回了原型。 他近乎蛮横地抱着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身子在微微发抖。 这样紧紧贴着她,才让他觉得好受一点。 妙妙脸颊红扑扑的,赧然挣开他,忍着手臂的酸,扭头着急地跑掉了:我想小解……” 太西偏,酒肆成排的灯笼次第点亮,花折的大厅里很快坐了人,小二在席间穿梭忙碌,桌上的珍馐一道一道增加,迅速摆了。 茶杯在慕瑶指尖转动,她靠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空的两个座位,有些疑惑:“他们俩……今天还打算来吗?” 柳拂衣轻轻拍她搁在桌上的手背,顿了顿:“不来反倒更好。” 慕瑶心领神会,点了点头。 梆子声响。 老头出场时,没有前几那般神采奕奕,似乎是没有睡踏实,眼下两块乌青。看到二人,苦笑着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为他带来的无尽虚名与财富的故事,毕竟是已故之人不堪回首的血与泪,却被他肆意讲出来,供后世之人消遣调笑。 偶尔想起来,还是有些不安。 “慕容氏临盆在即,沉浸在幸福里,全然没想到,她美的生活即将四分五裂,以后的桩桩件件,都使得她远远偏离原来的人生。” 慕瑶和柳拂衣对视一眼,竖起耳朵听。 “我们先前说过,赵公子是高门大户的公子爷,他愿意隐居在远离长安的无方镇,辞了大好官职,摒弃身份,告别挥金如土的生活,家里人却不肯放任他这般碌碌一生,当下便带着人坐船跑来无方镇寻他。” “这一年四月,他们找到了赵公子和他的子,对慕容氏大为不。” 老头嘲讽地笑了笑:“世家大族的青年才俊,身上背着家族的荣耀,怎能只为自己而活?即使他不能在朝中有自己的势力,至少他的婚姻,是应该对家族有利的。” “赵公子的姐姐查了慕容氏的身份,不知是是哪个荒山里长的野丫头,无父无母,没有亲朋,更别说家世如何,说她是平民都是抬举。在他们看来,一个只仗着漂亮面孔的低丫头想做赵公子的子,还将他留在这偏远的小镇不归家,已是天大的罪过。” “赵公子的姐姐三番五次派人去请他回家,都被赵公子回绝,他不胜烦扰,甚至放出话来,若再惊动慕容氏,他就与她断绝姐弟关系。” “赵公子的姐姐果真安生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她只派了一个方士,上门与赵公子说了一炷香的话,随后离开。” 他顿了顿,深陷在眼窝中的浑浊眼睛,出浓重的悲悯:“五天后,赵公子独自一人踏上了返回长安的航船,头也不回地,将慕容氏永远地留在了无方镇。” 第94章 雾之城(八) “那方士给赵公子说了什么?为什么他就撇下慕容氏走了?” “是呀是呀!这时候快生了吧……” 台下嘈杂声起,听众义愤填膺,议论声一浪高过一浪。 老头抬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待下面安静下来,:“那方士只是递给赵公子一张符纸,对他说,‘那慕容氏不是普通人,您若不想被她蒙在鼓里,白白受人蛊惑,便去试一试。’” 台下霎时鸦雀无声,只余老头的声音在响:“赵公子当即愣住了。他没有立刻去找慕容氏,而是看着桌上的符纸,静静地回想这些年的子。 “他想,在他活过的二十多年里,他从未见过慕容氏这样貌美的女子——至少按照他的标准,没有人比慕容氏长得更顺眼。她为人毫无矫饰,子也随和温柔,简直就像是高山上的雪莲花,没有经过任何俗世的沾染,让他也时常怀疑,像她这样天真的人,是怎么平平顺顺地长到这么大的?” “他在书房里坐了好几,产生了一个可怕的猜测:他眼中的慕容氏,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她?他平生最厌恶女子伪装矫饰,而慕容氏似乎是为他量身打造,一举一动都合他的意,倘若慕容氏的天真纯净,从一开始就是伪装呢?” “赵公子并非什么天真之人,他生在外表光鲜、内里腐败的锦绣朱门,长在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谋诡计、人心怨毒,他见得多了,便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现实。这个猜想令他如坠冰窟,只觉得自己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一夜之间全部破碎了。” “他开始一遍一遍回想自己对慕容氏的浓烈情,从初见那起,他对慕容氏的有增无减,只恐自己不能掏心掏肺,甚至连他这样自负自傲的人,在她面前总会产生自惭形秽的觉。” “而他对她的恋,到底是不是真实呢?” “他恐慌地回想着,他对慕容氏这样夸张的,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被蛊惑产生的魔障?” “他开始恼怒起来。我们的赵公子,一向活得恣意万分,他平生所求不是功名利禄,也非锦绣荣华,不过就是一个‘真’,他连拜见权贵的违心恭维都觉得恶心,为此不惜担上一个‘恃才傲物’的名头,又怎么能容忍自己被一个女子用其他手段蛊惑,产生了虚妄的情?” 凌妙妙解决完问题,又去隔间烧水泡了个澡,换了干净的衣服,这才长舒一口气,擦着头发,体面舒服地回到房间里。 “叮——系统提示:待攻略角【慕声】好度已达到95%,请再接再厉。提示完毕。” 不知怎的,她最近非常反系统报喜的声音,总觉她和慕声两个活生生的人之间,格格不入地入了一个冷冰冰的数字,让人心里难过。 凌妙妙调整了一下心情,慢慢地走了进去。 地上摔碎的瓷片和积水都被打扫干净,剩余的水渍也被擦干,屋里几乎一尘不染,几乎看不出一个时辰前的生死混战。 房间里烧了暖香,空气里是香甜的馥郁味道,使人一进来,到每个孔都舒张开来。 少年的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安静地坐在沿上,光透过墨绿帐子,落在他漆黑的发丝上。 如果不是他正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一个骷髅头骨,堪称一个非常安静美好的场景。 凌妙妙将他手里的头骨夺了过来,顺手放在了一边,俯下身,眨巴着眼睛看他的脸:“你干嘛呢?” 他安安静静地抬起头,秋水般的黑眸注视着她,认真道:“等你。” 这模样又无辜又乖巧,几乎使人不忍欺凌了。 凌妙妙歪头瞅着他,笑了:“等着谢你的救命恩人呐?” “……对不起。”他眸光闪了闪,彷徨地看她的脸,好似害怕被人抛弃的小狗。 “……子期,”凌妙妙坐在他身边,擦头发的手停了停,顶着块方巾同他说话,“我可以答应你,以后不跟柳大哥在没人的地方单独说话。” 她刻意咬重了“单独”两个字,扭头望着他的眼睛,“但你不能不让我跟别人说话呀,否则我长嘴是干什么用的呢?”她像只猫儿似的扬起下巴,“你自己说,有没有这种道理?” 慕声的手伸过来,接过她头上的方巾,轻柔地擦起来,小心地避过了她的耳朵,嘴角自嘲地翘起:“妙妙,你做什么都可以。” 他顿了顿,眸子乌黑,“我就是妒忌而已……”他脸上微有茫,所有戾气、憎恶和钦羡一滑而过,轻声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妒忌他?” “……那约法三章吧。”凌妙妙望着他,叹气,“以后我们谁都别提柳大哥,行不行?”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