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明显是不知情的,否则肯定会提醒他。 崔不去对上窟合真的双眼。 后者朝崔不去微微弯起,温柔水漾,幽蓝深邃,说不出的好看。 仿佛崔不去,是他付诸情深,不容辜负之人。 窟合真什么也没说,但崔不去觉得,他必定已经料到今会发生的事情。 “无道之国,月薄蚀!” 崔不去忽然道,他特意提高声音,朗朗而发。 许多人不由自主朝他望去。 “南朝陈君主国,昏聩久矣,纵乐奢侈,妃得宠,臣在侧!而我大隋,万象更新,君明臣贤,正如旭东升!一明一暗,此乃上天谕示,我大隋将兴,而南陈将亡!王师所到之处,必定旗开得胜,势如破竹!” 在崔不去说到一半时,关山海知机将手掌暗暗贴在崔不去后背,为他灌注内力,以便对方气息不停,声音能传得更远。 许多人六神无主之际,这番话无疑起了很大效果。 在听见后半段时,众人也不由自主想:是啊,隋朝如今开国方才三年,陛下修律法,宽刑罚,明典籍,揽群贤,怎么看都是欣欣向荣的新朝气象,蚀所示,又如何会是在说本朝? 既然不是在说本朝,要么就如崔不去所说,剑指南方,要么,指的就是眼前这帮子野心的突厥人! 无须崔不去明言,逐渐冷静下来的军,都不约而同朝窟合真等人出敌意目光。 与这批军的数目相比,窟合真几人显得势单力薄,如何抵受得住这般力,当下便十分警惕,个个围在窟合真身边,生怕他们暴起发难。 窟合真本人脸上则浮现讶异之。 这惊讶并非对着蚀,也非因为自己处境的变化,而是因为他深知蚀对中原人的影响,不啻突厥草原上天神发怒一般恐怖。 而崔不去竟能不受影响,且在这样短的时间之内就想出应对法子,勉强平定局面,令那些军将恐惧化为对自己这一方的敌意。 惊讶过后,窟合真笑了起来。 “崔尊使果然名不虚传,旁人曾对我说过,你是整个大隋,最难对付的人之一,眼下我才见识到了。” 崔不去本没有与他废话的意思,当即让关山海将七王子府围严实了,就掉转马头往大兴的方向走。 可,不必等他去到门口,就已经有两个人过来与他会合,向他汇报了两个消息。 其中一人是秦妙语。 她奉命监视跟随郑译,以免他像刘昉和李穆两个倒霉鬼一样,死得不明不白。 但本以为万无一失轻而易举的任务,秦妙语没想到竟然出了岔子。 因为郑译死了。 另外一人则是明月。 他原本奉命入觐见,结果却在蚀之后得知另外一个消息,便赶紧过来告知崔不去。 太史曹洪元也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在牢狱内的凤二:……什么味道? 第176章 郑译是个惜命的人。 自从李穆和刘昉相继出了意外后,他再蠢也能意识到自己处境不妙,更何况郑译一点都不蠢。 郑译向朝廷告病休假,连朝议也不去了,成就待在家里养花草,看书写字。 一连数,眼看元宵佳节,家人出门赏灯游玩,郑译有些闲不住,几次想出门,都被家人劝说下来,秦王府夜宴在京城何等盛况,他都忍住没去。 结果昨夜秦王府就出了事。 郑译庆幸之余,更不敢不把自己的小命当回事了,甚至直接就宿在书房里,谁来叫也不离开。 秦妙语不知道郑译与敌人是否暗中有所瓜葛,又怕贸然化暗为明容易打草惊蛇,只能暗中监视保护,几乎夜不休,未敢懈怠。 可未曾料想,千防万防,还是出了意外。 方才蚀出现,京城震动,百姓惶恐,郑府作一团,郑译听闻消息,从家里疾奔而出,面大变,嘴里念念有词,说要入面见圣上,家人拦也拦不住,只得备上马车送他入。 秦妙语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传说中的天象,难免了片刻手脚,在郑译上了马车不久就追赶上去。 但为时已晚,郑译的马车停在半道。 车夫说主人腹痛如绞,临时下车去借一户人家如厕,以免入失礼,于是看见街边卖豆腐的铺子,匆忙去借了茅房使用,谁知这一进去就没出来。 秦妙语疾奔入内察看,果不其然,郑译已经死去。 “他浑身没有伤口,还未让仵作看过,不知是否中毒而死。” “听郑家人说,他平有心疾旧患,可能是被天狗食一吓,心疾发作暴毙身亡。” “但我认为,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是我监管不力,致令郑译死去,还请崔尊使降罪!” 秦妙语一口气说罢,心犹悬在半空。 她虽然不是左月局下属,但这次凤霄身在囹圄,让他们协助崔不去,实际上也就相当于让解剑府暂时听命崔不去调遣的意思。 秦妙语觉得,若非她的疏忽,郑译是可以不用死的。 先有蚀,后有郑译的死,有心人难免又会再生波澜,拿今上帝位大做文章。 如今朝野纷,象迭出,连朝中重臣,私底下也未必没有嘀咕几声的,自打开皇四年入以来,一件接着一件,就没停过。 甚至有人开始议论起改名号的事了。 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若说之前,秦妙语也对那套改朝换代逆天而行的说辞嗤之以鼻,现在她却不敢如此肯定了。 这就是天灾人祸,谣言带来的力量。 如果连秦妙语都如此,那么民间百姓的看法,也就不问自明了。 崔不去没表态,先望向明月。 明月叹了口气:“我这边呢,事情比较复杂。” 他去面圣的时候,正好遇上蚀。 不说民间,当时连中上下,亦是一片惶恐,人心浮。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盛怒惊恐之中不忘想到与崔不去一样的问题关键,那就是太史曹在蚀中的严重失职。 他立马遣人去抓太史令,却很快收到太史令死于家中的消息,死因是中毒身亡。 预测蚀对于太史曹而言,是分内之事。 但,如此大事,必须得知之后立马上报天子。 若皇帝能及早得知,朝廷也能为此作更充足的准备,起码朝臣能及时想出应对的法子。 太史曹中,除了太史令之外,另有太史丞、司历、监候等数职。 也就是说,单凭太史令一人,瞒不下这么大的消息。 据太史曹众人所言,负责观测天文的是司历李辛,他的观星术在太史曹之中首屈一指,连太史令洪元本人都有所不及。 待皇帝命人捉来李辛查问时,李辛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指天誓地说他当时就提醒过洪元了,洪元只道他会秘密上禀,让李辛不要四处声张,务必口风严实。 李辛也知道兹事体大,不宜张扬,便老老实实不问身外事,憋在心里谁也不说。 据他所言,过了几,洪元就告诉他,自己已经禀报到皇帝那里去了,李辛一听,放心下来,不作它疑,毕竟洪元是自己的上官。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秦汉之后,观星测命看国运的司天之职逐渐被分化,官职也越来越低。 太史曹这种地方,说重要自然很重要,但平没什么事,就是个冷衙门罢了,平素少有人过问。 谁知今居然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李辛才知道,洪元就没有把这件事往上报。 明月知道事态紧急,打开话匣子就一口气说至此,这才停顿片刻了口气。 “洪元也是自缢,在家中,留下遗书,说自己罪该万死,故以死谢罪,求陛下开恩,对他的家人网开一面。” 崔不去挑眉:“他的家人。” 都是办案部门,明月立时会意,知道他要问什么。 “他发早逝,膝下只有一子,但儿子早在数月前就不见了,洪元对邻居的说法是离家游学。洪元平素情有些孤僻,在朝廷里没什么朋友,所以几乎无人注意到这点。不过话说回来,寻常人避嫌,也不会与太史曹的官员走得太近。” 明月没再说下去,事情发生太突然,他又忙着过来,只能得到这么多信息了。 崔不去沉不语。 明月和秦妙语都没有出声打扰他。 谁都能看出来,眼前的局面对他们很不利。 问题就在于敌人躲藏暗处,而大隋则是明处的庞然大物。 这几年皇帝一直致力于解决北面的突厥人,双方你来我往,明刀明干过几回,大隋以沉重的代价来突厥人的低头。 这是前所未有的功绩,就连前朝以英明著称的周武帝,都要娶突厥公主为正,以表睦邻友好。 但,既然大隋不惧开战,突厥明面上暂时没胜数,各种暗算奇招开始频出不迭。 云海十三楼所图甚大,萧履不是隋朝人,也没有家国之念,与突厥人合作起来自然也毫无忌惮。 明易挡,暗箭难防,更何况对方还利用天象来惑人心。 洪元这枚棋子,恐怕从数月甚至更早之前就已经布下了。 崔不去就是再神机妙算,也不可能算到敌人会拿洪元来做文章。 彼时他正可能奔波在前往六工城的路上,忙着与西突厥使者密谈联盟。 而萧履,却已经在算计着许久之后的一场混。 事已至此,问罪追查还是其次,线索就此中断。 真相几乎很难在一两天内查清,而明就是佛会了。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