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快给太子殿下请安?” 又好久没有跪过人了,夏初七有些不习惯。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下跪,这个道理她非常懂。 放下医箱,她先向那个病秧子行了个叩拜礼,这才起身在黄公公老鼠一样的眼睛盯视下,慢的走了过去。 靠越近,那熏艾草的味儿越浓。 幔帐已经拉上来了,锦被里面裹着的人,便是当今太子了。 可是,只瞧了他一眼,夏初七便差点儿跳起来。 一只瘦得了形的手垂在榻边上,指关节凸起,像个老鹰的爪子,他的脸上,也没有半丝气,眼窝深陷,面颊凹落,整个人呈现出枯槁般的苍白。 当然,她是一个医生,见过各种各样难看的病人,赵柘的样子虽惨了些,还不至于让她想要跳起来。 真正让她吃惊的是,那孤卧于病榻上的人,有一张似曾相识的五官。虽然他苍白还瘦得不成样子,却让她几乎下意识的便想起一个人来——傻子。 没错儿,傻子长得像极了当今这位尊贵的太子爷,尤其是那鼻子那额头那厚实的嘴,比赵绵泽与他还要像上几分…… 宁王抓傻子,傻子像太子。会是巧合吗?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之间若有所悟。 难道是…… “还不快请脉,愣着做甚?”见她不动弹,那黄公公低声一喝。 歉意地一笑,她没再想那些,先屏弃了杂念,才坐在了榻边儿为她备好的凳子上,专心地搭上了那个也不知是睡是醒的男人手腕。 默默探了一会儿,她蹙紧了眉头,侧头望向那黄公公。 “公公,下官可否查探一下太子殿下身上的情况?” “大胆!” 黄公公不悦地一喝,完了又像怕吵醒那个太子爷,低了嗓子,眼都是不屑的情绪。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岂是你能随便看的?” 妈的,就一个要死的人了,还尊贵什么啊? 夏初七心里头狠狠骂着,讨厌这些装的规矩,却不得不赔着笑。 “黄公公且息怒,下官见太子殿下脉象细弦,火恐已入肾,毒入筋骨,恐身上还有别的病灶,喉间糜碎,舌下肿,所以想看看他口腔和身上的病灶,以便确诊,好对症下药。” 那黄公公虽然跟随太子赵柘多时,可太子爷病了这么久,他已经见了太多有名气的太医,却没有一个人瞧出来治好病的,早就对这些医官不抱希望了,哪里又能瞧得上夏初七这么一个年纪经经的良医官? 双手抱着拂尘,他打着官腔,尖着嗓子,“这事儿咱家可做不了主。长孙殿下代过,不要随便让医官糟践了太子殿下的身子,楚医官还是不要与咱家为难才是……” 矮胖大冬瓜,拿着当令箭。 不看身上的病灶,如何确认得了病? 她正准备反驳他的时候,却见那上的人动了下。 “黄明智……” 那声音像是许久没有开过口一样,沙沙的,哑哑的,像一条缺水的鱼似的,听上去十分的干巴。 可慢慢的,他却是睁开了眼睛来,看了夏初七几眼,目光似有怔愣。 “你是……” “太子殿下。”夏初七权当他是自家的长辈了,一咬牙便跪在了病榻边儿上,“下官是晋王府良医官楚七,奉了长孙殿下之命,前来为太子殿下诊病。因号脉无法确诊病情,还请太子殿下衣一观,便问一下病情。” “老十九家的?” 赵柘有气无力的喃喃了下,却听得夏初七耳朵一烫。 老十九家的…… 呵呵,这个称呼让她心里一热,“是的,十九爷家的。” 了几口气,赵柘想坐起来,却是无力,低声吩咐道,“黄明智,扶我起来。” “是,殿下。” 那冬瓜还叫黄明智啊?一点都不明智。 在黄明智的搀扶下,赵柘背后垫了一个软软的垫子,倚在了头上。 他穿着寝衣,面清瘦,看上去也就四十岁来岁,一头长发全挽在了头顶,柔和的目光也有那么一点像赵绵泽。 微笑着看向夏初七,他着气问,“是楚儿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夏初七一大跳,就连黄公公也骇得够呛。 “殿下,他是晋王府的良医官。” 赵柘重重咳嗽了一下,呼有些吃紧,声音也不太清晰。 “是本眼花了?” 他稍稍顿了一下,又望向黄公公,“替本解开衣袍……” 黄明智有些犹豫,“殿下,您身子弱,受不得风……” “本的话也不听了吗?” 那赵柘久病的身子本就虚弱,一生气,动了一下,整个人身子都抖了起来,瞧得黄明智面一白,赶紧替他顺着气,也再不敢多耽误,轻手轻脚地替他解开了衣袍,出一身瘦得皮包骨头的身架子来,只瞧了一眼,便低着头,一眼也不敢多看。 “还不快为殿下看诊?”他只有低声去吼楚七。 作为医生,夏初七有些同情这位病人了。 情况有些糟糕! 可在屋子里的窗帷都拉上的情况下,她瞧了又瞧,也不太看得清楚。 “麻烦黄公公,掌了灯来,屋子太暗了。” 那黄公公又瞪了她一眼,扶赵柘靠好了,才去掌了灯过来。有了明亮的灯光,夏初七终于看清楚了他身上的病灶。 与她料想的差不多,不,比她料想的更为严重一些。 只见他肩胛,背部,前以及四肢都有溃疡形丘疹状的脓疱,还有一些萎缩样的瘢痕,整个人身上,红红点点,斑斑坑坑,看着上特别刺挠人的眼球。 “殿下,张开嘴,伸一下舌头。” 那黄公公正要吼,赵柘已经配合的张了嘴,伸了舌头。 夏初七她蒙了“口罩”的嘴,紧紧咬了咬,身上有些发麻。 果然,他的和口腔也有溃疡,应该已经遍及了扁桃体和咽喉。 又问了一些情病,再结合他身上的症状看,她基本可以确认为——梅毒。 怪不得医案上都只敢写“风寒”,谁又敢说当今的太子殿下得的居然是花柳病?为了忌讳太子的身份,除了记医案不能公布病症实情之外,就连御医开处方也要故意用一些辅药来掩人耳目,这也便是为什么东方青玄会说“治好也是死,治不好更得死”的原因了吧? 可梅毒这种东西是为不洁的而引起的,作为太子,他接触再多的女人,哪一个会不是干净的?为什么会得这种脏病? “楚医官只管直说。” 赵柘像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声音很是平静。 “太子殿下,您得的不是风寒,而是杨梅症。” 好像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名,赵柘愣了一下,才扯个风箱似的笑。 “呵,本知道不是风寒……你是第一个敢说实话的医官。” 微微一顿,不等她回答,他问,“杨梅症是可症?可有法解?” 回避着他的目光,夏初七考虑了一下才回答。 “是一种传播疾病,下官有八成的治愈把握。” 他的梅毒症状,已经过了第二期,正向晚期发展,在一个没有青霉素的时代,仅用中药来治疗晚期梅毒,治愈的可能很小,而且用药的周期极长,估计不等把病治好,就会有人想要宰了她了。然而,即便懂得个中厉害,她也不敢直接那样儿告诉他真相。 每个人都惜命,太子也不例外。 她只有说自家有把握,命才会长。 赵柘一愣,随即干哑的轻笑。 “以前替本诊脉的太医都说,说治不好了……” 所以,以前那些太医不都被老皇帝宰了灭口吗? 听着他温和的声音,夏初七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恶劣?虽然他与赵绵泽都有一个共通点——都显得温和而仁厚。但是,或许是他的笑容太像大傻子了,让夏初七总觉得他看上去笑得很为真诚一些。 还有他看她时那个眼神儿,虽然他是病人,还病得极重,却丝毫不见沮丧,不仅如此,身上还有一种乐天知命的从容,实在让她有些唏嘘。 这样儿的人,若为帝,应是个仁君吧? 只可惜,竟患上了花柳! 没与他那个视线再接触,她恭敬地起身作揖。 “太子殿下,下官这便先去拟方子。” 刚走两步,不料却听见那赵柘喊了一声,“楚医官等下。” 夏初七看了他一眼,回来坐定,“太子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赵柘看着她,突然向那个黄公公摆了摆手,“你先下去。” 黄公公一惊,“太子爷……” “下去!” 他人虽然病了,可威严还在,黄冬瓜不敢再吭声儿,鞠着身子就后退着出去了。赵柘转过头来,只是看着她戴了个“口罩”显得有些怪异的样子,好久都没有说话。 夏初七静静等待着,也没有说话,内室里便是一片静寂。 “本活不了多久了,你却还想来哄本开心?” 他突然说了一句开场白,夏初七想了想,却只是一笑。 “殿下不要这么说,治愈还是有希望的,只是过程会有一些漫长,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不须说好听的了……” “下官真没有。”夏初七说着,顿了顿,目光微微一闪,“殿下,另外还有一个事情,下官有些难以启齿,但是作为医者,又不得不提醒,殿下中的女眷,都应该彻查一下,有无染此症者……”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