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七忍不住又暗笑了一笑。 大概这就是代沟? 人说三岁一个代沟,他俩跨越了几百年,得多少个沟啊? 继续托腮,她想着要出府去办的事儿,不由有些着急。可她这头越是着急,那位爷却越是慢慢悠悠,时不时品一口茶,一步棋思考半天,就是不瞧他…… 她突然恍然大悟,丫在作呢? 作嘛呢? 再一次,她又恍然大悟——赵梓月。 赵樽向来与他爹不亲,与他娘也不亲,听说就对那妹子疼的。人家父母和哥哥都当宝儿疼的闺女,泡在糖里长了十四岁,上上下下都哄着宠着,从来没有受过气,突然间就被人给掌抠了,那不得是天大的事儿啊?是不是有人来向他告了状,这厮便故意来整她,为他妹子报仇? “你妹的……” 口出了这话,她差点儿呛住。 想笑又没有笑出来,咳了一下,她才正经起来。 “你妹的脸没事吧?” 赵樽没有抬头,“小丫头,不必理会她。” 果然是知道了赵梓月挨打的事儿了。 别的人能糊过去,这位爷哪里是那么容易糊的。 他肯定知道是她干的。 可这厮表情越是云淡风轻,问题就越严重。在这一点上,两个人的气场太不相合了,她是有脾气就得发,他是越有气越往心窝子里藏。想了想,她突然掐了一下大腿,痛得鼻子一酸,眼圈就红了起来。 “你生气了是吧?我算看出来了,我在这府里头,就是多余的,吃闲饭的,你那些小老婆恨不得掐死我,现在你妹儿的又来了,你不了解我,难不成还不了解她吗?她是一个轻易肯吃亏的人么,我哪里敢欺负了她去?她如今来府里头,不就是处心积虑要拿我开刀吗?我这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卧薪尝胆……不,卧薪尝胆不对啊。重新来说,我这忍辱负重、委曲求全的是为了什么?看来是我错了,是我的脑智商严重不足,天真的以为,你还会护着我呢,谁知道你青白不管,就来指责我的不是……” 她觉得自个儿演得很好啊。 那完全就是苦情剧里的恶毒女配形象,掌抠了人家的妹子,还要在人家面前来诉苦。可没有想到,她说了这么长的话,那位爷却不动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抿紧了嘴,看她。 “爷看你,就是脑子太足。” “是脑智商,智商懂不懂?” 又趴前面了一些,她眼里水波汪汪的看着他。 “爷,我真的很难过……” 一肚子的委屈顿时把眼圈儿惹得更红。她突然发现了演员们表演的决窍,果然自个儿觉得委屈,便真就委屈上来了。她的委屈可多着呢,一个人遁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周围全是敌人,除了她自己,谁也不会了解她的经历,谁也不会明白她的难过……心里一酸,情绪泛滥,这一回,便是真的难过了,一双圆碌碌的大眼睛里,顷刻便蒙上了一层雾气。 赵樽怔了下,隔了案几伸出手来。 “坐爷这来。” 他哄孩子似的表情和无奈,让她有些想笑。 当然,这个时候不能笑。她可怜巴巴的起身,绕过案几站在他的面前,他握住了她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一只手又揽了她的去,拉一下,便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绵泽有给你送东西过来。” 赵樽淡淡的,终于开了口,可面上却没有太多的情绪。 大眼巴巴地看着他,想了又想,夏初七寻思他肯定是看她难过了,不想再继续为了他妹儿的事责怪她,所以才转移到了这个话题上,于是便顺着他的意思,咧了咧嘴,笑眯眯地看着他。 “真的呀,太好了,那东西呢?” “等一会儿你自会见到。”赵樽蹙了下眉,仍是不动声。 夏初七纳了闷儿了。 奇奇怪怪的家伙!什么东西还要等一会儿才见到? 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她也只能等。事到如今,再瞧着外头的天,她心知再与他耗下去,今儿只怕已经出不得府了。有那么一瞬,她真心怀疑这厮是故意的,诚心不想她出府去调查那事儿。 会不会是…… 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会不会那件刺杀的事儿是东方阿木尔干的?那天她在水阁里见到赵樽与她两个好,心里便过不去了,所以派了人想来砍她,如果真的是东方阿木尔,这也能解释东方青玄那句“做哥哥的也为难”的话,同时也能解释赵樽为什么要在现场灭口,因为他不想扯出阿木尔来? 可也不对啊!那些人可是连赵樽也想砍的。 阿木尔就算因生恨,也不至于真就这么狠吧? 胡思想间,赵樽已然抱着她,又开始下他未完的棋局,自己与自己博弈了起来。而她坐在他的腿上,被他圈在怀里,却动来动去,始终不得个滋味儿。 “安份点!”他掐了下她的。 “去!”她瞪了她一眼。 赵樽下棋的时候不喜被人打扰。 可夏初七却最喜在他下棋的时候打扰他。 伸出一个手指头,她捅一下他的膛。 等他抬头看来时,她又缩了回来。 可当他再一次落棋的时候,她的手又戳向了他的喉结。 如此来回几次,换了往常他总会逮住她“好好整治”,要么拍下头,要么拍下脸,要么亲一口,可今儿愣是没有别的动作,只突地甩开了棋子,掰了她的脸过来,又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 “中和节,陛下让你进见驾。” 中和节?夏初七晃了晃脑袋,大眼睛看他。 “我只晓得中秋节,中和节是个什么玩意儿?” 她问得脸诚意,完了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她这头话一说完,那头赵樽的手便僵住了。可看着她迟疑了一下,他却没有问“连中和节都不知道”这样儿的问题,而是直接给他解释了。 “二月初一,便是中和节。” 翻了一下眼皮儿,夏初七没有为自己的无知而懊恼,心下寻思着中和节那老皇帝要见她,到底想要做什么,面儿上却哈哈大笑。 “一不小心,又长了知识。” 照常,他没有表现出半点奇怪。可夏初七却是知道的,一个“博学多才”的小姑娘,如今连大晏小孩子都知道的节都不明白,肯定是有悖于常理的。要说赵樽不怀疑她肯定是假的。 所以她也猜测,在赵樽的心理,一方面觉得她是夏楚,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些怀疑她不是夏楚。而这个事情,她想,也是两个人之间不能捅破的窗户纸。一旦捅破,那她的身份便是赵绵泽的御赐嫡,这份尴尬便不好收场。 这事儿她听李邈说过,当今老皇帝为了纠正前朝留下来的“胡风”,对婚姻制度有相当严苛的规定。按《大晏律》中《户律》所载,同姓(同宗)为婚、尊卑为婚、良为婚、娶亲属之妾等八种情况都属于违律为婚,除了应予以解除之外,当事人还得处以相应的刑罚。 故此,她只能是楚七,不能是夏楚。 可她如果是楚七,也最多不过能做他的侍妾。 千丝万缕,夹不清。 突然之间,她心里有些蜇得慌,小脸儿便沉了下来。 赵樽目光一沉,了她一眼,又拍拍她的脸。 “那边儿有给你的东西。” 给她的东西? 她心思一觉,“你给我的?” 他轻‘嗯’一声,像是为了掩饰尴尬,放她下地,又垂下眸子一个人下起棋来。夏初七便去那张金丝檀木的小圆桌上翻找了起来。只见上头放了一个嗅上去带着点儿清香的锦绒盒子,里头放了两个银盒子,不知道里头是什么的玩意儿。她把玩了一下,闻了闻,又奇怪的回头。 “这是什么?” “洗牙的香膏子。” “啊哦!” 这个时代已经有牙刷了,牙刷又称为“牙刷子”,不算什么稀罕的物件儿,可普通人一般不刷牙,或者用柳枝将就中草药研制的牙粉儿使用。牙刷子这东西也就上层人物才有,据说是用马尾一类的东西植入的,夏初七有一个牙刷子,平素刷牙要么醮着青盐,要么就用牙粉儿,像这一种基本上可以称为“牙膏”的东西,在现在简直可以称为奢侈品了。 现代的姑娘,要哪个男人送她一管牙膏,准得骂娘。 可换了古代,送牙膏虽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浪漫,却足够打动夏初七这种打小儿就缺少父母关的姑娘了。 飞瞄了他一眼,她心里偷偷一乐。 那货还板着脸,脸还是那么难看。可实则上想想,其实他待她真的是好的。但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优先给她,就连那特供给他的厕纸,也有她的份儿,虽说要给银子,可对于一个已经欠上了五百两黄金的人来说,真是半点心理力就没有。 笑眯眯拿着香膏子坐过去,她又趴在桌上,瞧他。 “喂,谢了啊,这个不收银子的吧?” “不收。” “哈——” 她一个笑声儿刚出口,又被他活生生给呛了回去。 “你嘴臭,得多洗洗。” “我……” 捂了下嘴巴,小脸儿腾的一红,夏初七冰刺刺的目光一转,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几个冰窟窿出来。有这样埋汰姑娘家人的男人么?一句狮子吼,铺天盖地的往他身上罩了过去。 “我嘴臭怎么了,谁让你来亲我?” 不冷不热地瞄她一下,赵樽把面前的茶水递到她面前。 “润润喉再骂,嗓子都哑了。” 这样儿的人,真是和他生上不气来。 夏初七气咻咻地拿过那青瓷茶盏来,二话不说就要往嘴里送,却听见他又说,“小心烫。” 果然——那水滚汤。 先人板板的,丫真没有安过好心,故意整她,整得心情肯定都好死了。一张脸儿苦憋着,夏初七哼了一声儿,把那青瓷茶盏放案几上重重一放。 “老子不喝别人喝过的,难得吃口水。” 赵樽眉头一蹙,瞄她,“爷的口水,你吃的少吗?” 脸颊一烫,夏初七气得直磨牙,“我那是被迫的,是你我的,是非人道的,是你——” 不等她叨叨完,书房外头便敲起了郑二宝的咳声儿,接着听见他说。 “主子,晚膳摆好了。” 从书房换到了承德院的膳食厅,夏初七看见的仍然是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只是今儿的晚膳很是丰盛,除了有好几道她喜吃的菜之外,还有几个时令果盘。其余平里,她大多数时候是与李邈一起吃饭的,只偶尔他在的时候,会让她过来陪他。因为他在府里用膳的时候其实并不多,而且他吃饭的时间,与她儿就对不上。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