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约摸三十六七岁的年纪,瘦得仿若一风中竹竿,面苍白,凉憔悴,一看就是久不出门的样子,从殿门口走进来都是颤颤歪歪,让人生怕他被谨身殿的风给吹跑了。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安!” 洪泰帝看他一眼,为他免了礼,因他身子不好,还特地给他赐了座。才先问了他这几身子如何,为何没有入看望母后云云,最后终是问到了赵析在宗人府里的情况。 提及篡位的赵析,那赵构言辞之间颇为迟钝,每一个问题似乎都要考虑良久才回答,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个睿智的主儿。 “回禀父皇,老三他很是乖顺,在宗人府里每就,就写写诗,写写字……不,写写经书,说是要忏悔,为大晏江山祈福,嗯,还有,还有要为父皇和母后祈福……” 他唯唯诺诺,停停顿顿,一板一眼的说着。 一时间,洪泰帝却没有了声。 好一会儿,他才又看向赵构,“他果真如此?” 赵构点头,“儿臣不敢欺瞒父皇,老三他确实是诚心悔过,还有,还有那个,儿臣看他被夺去了封号,怕宗人府里的人欺着他,特地,给他安排了人……侍候着……” 众人原以为洪泰帝找了赵构来是为了探探风,随便找一个机会就给赵析台阶下。一来毕竟是他的亲儿子,二来张皇后这些子病得重了,总是想念儿子。 可谁知道听完了,洪泰帝却面一沉,冷声道:“你到是会做烂好人,朕让他去宗人府,不是去享福的,是让他去受罪的。回去赶紧给朕把人都撤了。敢篡位,朕怎能轻饶了他去?” “是,是父皇。” 赵构面吓得苍白,赶紧从椅子上下来,跪伏在地上。 “儿臣知错,儿臣有罪。” 他这头刚刚说完,洪泰帝还没有吭声儿,外头那传令的小太监又急匆匆进来了,一脸的苍白。 “陛下,皇后娘娘她……不好了……” “何谓不好了?” “娘娘她吐了好多血……” 一听小太监这话,洪泰帝当场摔了茶盏,发作了。 “太医院的一群酒囊饭袋,朕要砍了他们,通通砍了……” 这些子以来,张皇后的身子一直不利,以至于向来勤政的洪泰帝都缩短了上朝时间,有的时候还会把政事也搬到坤宁去办理。 不得不说,少年夫,老来伴,这话一点不假。 男人嘛,年轻的时候风,又贵为天子,慕年轻女子,后有无数的宠妃那简直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作为他的结发子,这张皇后打十四岁跟了洪泰帝起,却几十年如一,不妒不焦,格温厚,要是哪个妃嫔有了身孕,还会亲自照料着,那贤名确实是远播在外。 洪泰帝以前敬她重她,但是在她生病之前,他却也如大多数的男人一样,除了例行的中事务,基本上不怎么会记得他这位发。 然而,张皇后这身子每况愈下,尤其自太子病逝,三子篡位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起过。这一下,洪泰帝却是慌起神来,几乎都往坤宁跑。 人的贵重在于即将失去,即便他为帝王,也是如此。 大概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舍不得这跟了他一辈子的老。 说砍太医的头,当然不会真就砍了。 这会子的坤宁忙得不可开。 女太监嬷嬷们来来去去,而那个为张皇后主诊的太医院江太医的额头上一直在冒冷汗。见到老皇帝随了几个皇子进来,当场跪了下去。 “陛下,臣无能。” 洪泰帝大发雷霆,踢了他一脚。 “你是无能,就该把你拉下去剥皮筋……” “陛下……”病榻上的张皇后颤颤歪歪的喊了他一声,阻止了他动怒,了好几口气,才道,“江太医已经尽力了,是臣妾这破身子不争气,不要累及了旁人。我这再将养将养,等天儿回暖了,也就好了。” 洪泰帝坐在她边上,嘴动了好几下,终于哼了一声,握紧了她的手。 “皇后你不要说话,少费些力气,朕自有决断…” 张皇后艰难的眨了眨眼睛,“陛下饶了江太医吧?” “好。”洪泰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顾不得儿孙们都跟了过来,握紧了张皇后的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朕都依着你。” 张皇后面上微微一涩,有气无力地道,“陛下不能这样说,你是君,臣妾是臣,是臣妾听你的才是。” 看着老苍白的脸,洪泰帝突然间想起一件往事来。在他第一次广纳后妃的时候,曾经问过张皇后的意见,当时,张皇后也是这么给他说了一句。如今再听来,他眼眶一热,竟触不已。 “皇后,老鼠再大,也怕猫。” 张皇后怔愣了一下,苦笑不已。 “想不到,陛下还记得。” “那是自然,朕都记得……”那是他人生的第一次房,房之夜,他也是如此告诉他的子,他是老鼠,他是猫,老鼠再大也怕猫。只不过,四十年前,他的面前是一个娇羞不已的美娇娘。如今,凤榻上躺着的女人,却已经半白了头发,留下一脸的沧桑和暗黄。一时动,他的手有些颤抖。 “皇后,你就是朕的猫。” 张皇后重重一咳,“陛下,孩子们都在呢,不要失了君仪。” “何谓君?何谓臣?在这坤宁里,你是他们的母亲,是他们的,是朕的子,都是一家人,哪来什么君君臣臣之理?” 这几句话说得很是让人唏嘘,先前才在大殿上耍了一通威风的老皇帝,如今坐在张皇后的上,似乎又成了寻常人家的丈夫和父亲。可惜,张皇后听了,也只是淡淡的笑着。面上恭敬有很多,却不见半分出自真心的动。帝王之家的夫情分,就是如此,她或许曾经期盼过很多,但几十年下来,那颗心恐怕早就已经死了。 “陛下,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张皇后咳嗽几声,拿过女手中的水漱了漱口,又在老皇帝的搀扶之下,颤颤歪歪的请旨。 “皇后你说。”洪泰帝点了下头。 一众人都以为张皇后会趁着这个机会为赵析请命,却不曾想,她吭哧了几声,却看向了一直默然而立的赵樽,着气道,“陛下,这些孩子,一个个都是臣妾看着长大的,如今他们大多都已娶生子,臣妾唯除就放心不下老十九……二十好几的人了,屋里还没个暖心的人。” “是,朕知道,不是许了诚国公家的女儿了吗?” “陛下,虽说老大刚刚大丧而去,不好娶嫁,但臣妾想,天道难,事易变,不如早早择个好子,替老十九办了吧?臣妾怕,怕再晚了,瞧不到老十九家的孩儿了……” 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喉咙里在扯风箱扯出来的,极为艰难凄惶,直把洪泰帝听得眼圈都红了,默默地抚着她的手臂,重重一叹。 “皇后,这些事朕都知道,朕虽然老了,却不糊涂。你好好将息着身子,不要心儿孙们的事,等你把身子骨养好了,养得跟朕一样结实了,朕再带你去看看朕的大好江山……这些年,朕实在委屈了你……” 怆然的摇了摇头,张皇后很是固执的看着他。 “陛下,你先答应臣妾。” 事实上,跟了他这么多年,张皇后也难得固执。 洪泰帝皱着眉头,拍拍她的手,“好,朕答应你。”说罢他回头看向秦王赵构,“老二,你回头找钦天监择个子。老大不在了,你身为二哥,又是宗人令,管着宗族的婚嫁之事,该把这些责任担起来,为你弟弟好好筹备大婚。” 赵构诚惶诚恐,赶紧跪下,“是,儿臣遵旨。” 张皇后像是意了,苍白的脸上出一些笑容来,随即又道。 “陛下,臣妾还有一个请求。” 洪泰帝有点受不住她像代遗言一样的语气,声音颇为低哑。 “皇后你说。” 张皇后重重一叹,“陛下,你先答应臣妾,臣妾才敢说。” 这样的请求有点强人所难,尤其是对于一个帝王来说。可洪泰帝沉默了一下,心知他这个皇后不会有太过分的请求,总是处处为他着想的,所以,到底还是点了头。 “好,你说什么,朕都依着你。” “臣妾谢过陛下——” 张皇后撑着身子就要起来,却被老皇帝给阻止了。见拗不过他,张皇后也就罢了,只是半坐起来靠在枕头上,又重重咳了一回,才向赵樽招了招手。 “老十九,你且上前来。” 赵樽目光浅浅一眯,看着她苍白无力的样子,喉结微微滑动了一下,才慢慢走过去,蹲在她的前。 “母后……” 张皇后笑了起来,笑得脸上皱纹加深,嘴巴两边都起了深深的褶皱。 “老十九,母后当年对不住你,如今想要弥补给你。” 赵樽眉头一皱,“母后,何出此言?” “咳!咳……!”张皇后重重的咳嗽着,又着气低声道,“当年,那东方家的女儿原本是母后亲自为你挑选的媳妇儿,论才,论貌,论心,她都可与你匹配。可天意人……如今老大他去了,那东方家的女儿也是个命苦的孩子,母后听说,这几年,她都不曾为老大侍过寝……” 断断续续的说到这里,洪泰帝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殿下众人惊觉她要说什么,也都觉得不妥当,目光里出惊诧来。可张皇后却越说越动,更加了起来,眸子里已经有了泪水。 “老十九,母后不懂国事,但在家事上,母后还是以为,应当以儿孙们的幸福更为紧要,如今陛下已经答应了。母后就把那东方家的女儿,许给你做侧妃可好?” 她一语即出,殿中哗然—— …… 中大事儿连连,夏初七却半点都不知情。 醒过来之后,她出得卧房的门,才开始认认真真地打量这个宅子。也不晓得郑二宝那死太监贪污了多少银子,这宅子虽然不算特别宽敞,却显得小巧别致。院子里花木扶疏,优雅而不张扬,换到后世的说法,这里的装饰处处都是“小资”味道,从视觉上看不算奢华,却极有风情。 她披散着头发,伸了一个懒,哼着小曲儿,就准备在园子里四处转悠一下,享受这一份难得的清静。可刚走没多远,就见到厨房的方向钻出来两个人。 其中一个不是别人,正是本应该在晋王府的梅子,还有另外一个丫头,两个丫头捧着个托盘,正窃窃私语地说着什么。一边儿说,一边儿笑着走了过来。 打了一个响指,夏初七扯了扯过长的裙摆,笑着喊。 “也,小梅子,你怎会在这儿?” 梅子一见到她,顿时笑逐颜开,加了小跑过来。 “楚七……” 刚喊出两个字,她就拍了拍嘴巴,笑嘻嘻的道,“奴婢错了,奴婢参见景宜郡主。” 一脑袋的黑线儿在飘,可被梅子这么一提醒,夏初七突然又恍觉自个儿如今是一个“多重身份”的人。想想实在太过复杂,竟然有一种身肩无数重担的觉。夏楚要让她报仇,夏初七想要自由,东方青玄要她做秘谍,赵樽要她做景宜郡主,而且她还是赵绵泽等着娶的嫡…… 好大的力! 扯了扯嘴角,她皮笑不笑的摇了摇头,又望向梅子边上那位看上去年纪稍稍长点儿的姑娘,“这位姐姐是?” 那姑娘微微低头,请了一安,“奴婢是爷差了来侍候郡主的。” 夏初七微微一挑眉,“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又是福身而下,“奴婢以后是郡主的丫头,名字应当郡主来取。” 看着她的样子,是一个沉稳大方的姑娘,想来赵樽是怕她去了诚国公府用不习惯那里的人,这才先给指了人过来侍候吧?“果然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啊!”她用词不当地慨了一句,仔细一盘算,眼睛陡然一亮。 “你就叫晴岚吧!” “情,情郎?”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