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二宝正准备送茶水进来,听着这“白宣”的豪放气氛,顿在门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考虑了良久,终于闭了闭眼睛,一跺脚,转身走了。 却不知道,夏初七正被人摁在榻上挠…… ~ 冬月初四。 宜破土、启鑽、安葬、纳采、嫁娶、入宅、祭祀、求嗣、求财、出行、移徙纳财、招赘、纳婿……总而言之,今儿是一个好子。 择来的,不如撞来的。 翻了老皇历,夏初七很意。 所谓“婚礼”,在时下也是“昏礼”,也就是说,亲的队伍得黄昏时候方到。新郎倌陈景骑着马到晋王府门前时,天已经入了黑,小厮持着大红灯笼在前方开道,一路吆喝着,在喜婆的指点下,严格按照婚俗习惯入了新女婿…… 当然,战时一切从简。 由于新郎和新娘都住在晋王府里,所以亲的队伍实际上也就绕着晋王府所在的街道走了两圈,抬着花轿颠上一颠,吹吹打打地依习俗迈门槛,跨火盆,听主婚人致贺辞……到了正堂时,身着凤冠霞帔、脑袋上戴了大红盖头的晴岚,按着礼数拜了夏廷赣,改口称了爹,算是拜过了高堂,然后便由喜娘和一个叫银袖的小姑娘陪着入了房。 大婚礼成了。 鞭炮声声,礼乐齐鸣,响彻云霄。 宾客云聚的婚宴厅里,披红挂彩,红毡铺地,一片的大红喜,人人的眼睛里都喜气洋洋。虽说如今在打仗,生活拮据了点,但宴席上的菜式也算丰富,该有的大婚礼数一样都没少,晋军将领们大口喝酒大块吃,开怀痛饮着,闹腾得极是厉害。那一片欣鼓舞里,似乎半点都没有明便要开赴霸县的战争受。 堂上,歌舞女伎们,载歌载舞…… 席上,祝酒的、行令的、大声喧哗的,婚宴热闹非凡。 大抵是战争让他们的神经绷得太久,这一放松,大家伙儿便都有些放纵。 尤其是元祐,不是自己成婚,却喝得比新郎倌陈景还要多。 最诡异的是,元小公爷在大醉之后,不仅把自个儿身上一块价值连城的玉佩取下来给陈景,还把在北平府置办的一座五进的私人府邸送给了陈景做贺礼。据说第二醒来,小公爷捶顿足气苦一番,痛得心肝儿直痛,原本想厚着脸皮找陈景要回来,奈何却不得不马上开赴霸县…… 除了小公爷醉后失态之外,这一晚上发生的事儿特别多。 比如二宝公公也高兴得多喝了几杯,一路唱着昆曲名句《牡丹亭》,乐呵呵地滚入了茅坑,亏得两个小厮去小解,方才把他救起来,若不然,这千古一宦就得活活淹死在茅坑里,写祭文都要难倒人。 又比如,小宝音的狐儿偷吃鱼骨头卡住了喉,学了狗叫又学叫,在院子里呼啦啦跑了好几十圈儿,最后累趴了,可怜巴巴的跑到夏初七面前求助……却被小宝音一个巴掌拍在头上,就拍掉了骨头,得了救…… 另外便是赵樽临去大营之前,专程跑到后殿里询问有些半醉的夏初七,问上次托给她的那些脉案医档,可有想到解毒的法子…… 夏初七觉得这厮有些奇怪。 在大喜的子提这个,不是扫兴么? 又转念又一想,能让赵樽亲自过问的人,绝不是平常人。 真的像他所说,只是一个不怎么来往的朋友? 信了他就有鬼了! 夏初七心里腹诽不已,但医者仁心还是有的,她把在妆台首饰盒下的两个方子拿了出来,给了赵樽,只说让他先试效果…… 赵樽眉目烁烁的去了,夏初七半醉着在屋子里转了几大圈,正在琢磨那人到底是谁,外头便传来金袖的声音。 “王妃,甲侍卫长喝多了……一个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样子怪吓人的……” 金袖是新拔来伺候夏初七的丫头,与伺候晴岚的银袖是孪生姐妹,长得极是相似,原本她两个是在灶房里做烧火丫头的。因夏初七常去灶上为宝音做死的,一来二去便与她们混得了,她觉得这双胞胎姐妹长得娇俏,嘴巴也甜,做事勤快,早就准备提拔到房里来,可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机会。如今借了晴岚这事儿,正好。 初入王妃的房里伺候,金袖极是兴奋,做事更是勤快了几分,烦事都来禀报。可夏初七了额头,头皮都快炸了。 “甲一也喝多了?甲一……” “甲一啊…” 在她撕心裂肺地喊到第五声时,甲一黑着脸进来了,只是默默垂着头。 “嗯。王妃叫我?” 夏初七看他闷闷的,黑脸有些泛红,便晓得也是吃了不少酒。甲一与陈景是结义兄弟,遇上这样的喜事儿,自然是免不了多吃酒的。 可他的心情似乎有点糟? “你是葵水来了,不舒服?”夏初七调侃。 “……” “你没有来葵水,所以怀上了,不舒服?” “……” 看他不声不响,半眼都不看自己,夏初七恍然大悟一般“哦”了一声,大开脑,托着下巴猜测着,“莫不是你也喜晴岚?见她嫁给了你的结义兄弟陈景,心里难受了,是也不是?” 甲一面颊僵硬地一跳,僵在原地,像看怪物似的瞅她一眼,拱手道,“若是无事,属下先退下。王妃歇着吧,天快亮了——” 不对啊,与她这么客气?有鬼。 甲一与她的关系不同寻常,也不像旁人那般客气,除非在人前不得不顾及尊卑的时候,若不然,他很少私底下与她这般生疏的…… 莫不是人人多吃了几杯,都会变一个子? “啧!” 看看慢慢合上的门,夏初七瞥向金袖。 “我饿了……” “王妃,奴婢去给你……” “不必!”夏初七打断她,边带着笑意,努了努嘴,“跟上去,看看甲老板……做啥呢!” 院子外头,月溶溶,倾泻在竹林芭蕉之上,极是安静。 可甲一默默地走出房间,出了夏初七居住的院子,便只是在附近的几个院子里走了走,像是在随意散步似的,他脊背得端正,并不东张西望,更没有鬼鬼祟祟……除了走到夏廷赣居住的屋子时,听见那个老头儿与酒和尚道常两个在高声讨论“国破山河在”的辩证唯物观时,稍稍烦躁的停顿了片刻,并无半分反常…… ☆、第322章 谋局初显! 大晚黑的喝了喜酒,有人掉了茅坑,有人送了豪宅,有人卡了喉咙,有人在院子里胡奔走……而夏初七领着金袖躲在树丛背后吹着冷风,偷窥甲一,脑子半懵半醒,觉得自己也醉了。 若是她这样被人看见,会不会以为她也不正常? 这般想着,悲催的事情果然落到了她头上。正在被她“侦察”的甲一突然径直朝她走来,拨开抖着积雪的树枝,目光炯炯看她。 “吃了多少酒,醉成这德了?” “我没醉!”夏初七低低嗤着,回视着他把自个当成疯子的眼神儿,又想笑又好气,但总不好意思告诉他说“我是为了跟踪你才趴在树丛里的吧?” 她摸着鼻子,半醉地红着脸玩笑,“我想去灶上喝点儿醋,解解酒,看到你一个人在院子里撒儿,便过来瞧瞧……喂,你没啥事吧?” 撒是她常用来形容小狐狸的词。 听她把自己与畜生同视,甲一黑了脸。 “瞧什么?可瞧仔细了?” “仔细了。”夏初七点头,又瞥金袖,“你瞧仔细了吗?” 这是她惯用的招数,喜找话题同盟。 甲一了然的哼哼,不等金袖说话,便凝上了她不怀好意的小眼神儿,“天冷,王妃喝了醋便回去歇了吧,若不然,明儿你跟着殿下撵路去霸县时,又没神。” 丫说话太不动听了!什么叫她“撵路”? 看着今儿格外怪气的甲一,夏初七喝得有些晕乎的脑子里,有一股子把他脑子掰开来看看内容的冲动。 “不去喝醋了?那你留下吧,我先走了。”甲一冷淡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只可惜,夏初七没有听见。她只是看见他了转身,猛地拉住他,嘿嘿一乐,强下涌上喉咙的酒气,似笑非笑。 “甲老板,看陈大哥成了婚,你是不是也有成家的打算了?” 甲一眉梢一扬,“王妃要为我说媒?” 夏初七笑着点点头,“有何不可,反正你年岁也不小了……嗯,是差不多了……回头我要把你们十天干,通通给配上。” “配上”这两个字,用得很生硬。甲一咀嚼着,脸酒气顿时成了悲愤气,他黑着脸,定定看着她,“不劳王妃心了,缘分未到,不可强求。” “缘分?缘分是个什么鬼?” 吹了冷风,夏初七脑子似是更晕了。想到做媒,她兴奋地围着甲一转了一圈儿,将他上上下下端详了个够,就像在菜市场看估价销售的猪似的,意地点头。 “还是不错的,不错,不错……” 她很愉快,甲一却很不耐。 似乎是看她喝多了,左右也是理论不清,他紧紧抿着嘴巴,不等她说完,重重哼了哼,转身便走。 “喂!”夏初七耷拉下脸,不悦地瞪他,“我说甲老板,你如今越发长脾气了啊?难道你忘了,答应过我家爷什么事?又对我许过什么诺?你说你会保护我的,寸步不离的保护,还要永远忠诚于我,听我的话……” “有吗?”甲一挑眉。 “哼哼,当然。”夏初七脑子半糊状态,酒品也不太好,话就更多了些,“那是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天上下着鹅般的大雪,闪电在噼啪,雷声在轰隆……你当时站在我的面前,嗯,你再仔细回忆一下?” “不记得了。”甲一冷冷的。 “呵,真是反了你了。当初我不想你寸步不离吧,你非得我这只公下蛋,见天儿跟着烦得很。现在我要你留下来说几句话吧,你却想离我远远的,生分得紧。甲老板,你是欺负我人老实呢,还是欠收拾呢?” 她似是愤慨得很,说着便要抡袖管与甲一切磋比划几下,可甲一对她太了解,即便她喝了酒,还是夏初七,本就是闹着玩的。他不耐烦地抓紧她的手腕,黑沉的面孔往下一低。 “早说过,你打不过我。” “打不过我也要打!打不过我不会咬啊。”夏初七半肚子的酒水不是白喝的,多多少少还是左右了一些她的神经,胆儿比平常大了,声音也比平常尖锐了,扑过去便要打他。可地面有雪,她鞋子一滑,人便不受控制的栽了过去,嘴巴不偏不倚地咬到了甲一的口。 甲一始料未及,被咬了个正着。 “夏楚!” 他低呼一声,未及推开她,突听边上传来一道沙沙的脚步声,似是从风里传来的节奏。沉稳、有力,明明很轻,却每一下都敲在他的心口。 灵灵转头,他看向了从风雪中走来的人。 “殿下……?” 若夏初七是个正常人,肯定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赵樽,可她不是不正常么?不仅耳朵不正常,还喝了酒。 她背向赵樽,发现咬得甲一傻住了,得意地嗤嗤一笑,撑着他的膛便要推他,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她打滑的鞋底上再次一溜,身子便投怀送抱似的再次扑在了甲一身上。为了平衡身姿不至于摔倒,她条件反地紧紧抱住他。 “我说甲老板,你到底会不会挨打啊?” “不会。”看着走过来的赵樽,甲一身子都僵硬了。 “那我便教教你,挨打的正确姿势。”夏初七拽着甲一的身子,还没有来得及教授呢,鼻尖便突然闻到一股子淡淡的馨香味儿。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