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用完了晚膳之后,谢景瑜就真的在谢远收拾出来的小间静室里做晚课。 他的晚课功课简单,也就仅仅只是在佛前诵读《佛说阿弥陀经》而已。 做完晚课之后,谢景瑜也没有立时就休歇,他独自一人坐在静室中,闭目消化五鹿给他的修行界常识。 直到夜深,他才换上亵衣上睡觉。 这一夜的时间,都没有人来打扰他。但谢景瑜清楚,谢家的人不是不知道今里发生的事情,也不是不知道他已经拜了净涪比丘做师父,更不是不清楚净涪比丘就在他这边的静室里,然而,就是没有人来打扰他。 谢景瑜笑得一笑,沉沉睡去。 他睡得格外的安稳,但此时,谢景玘却还跪在祠堂里。 谢景玘的正前方,是谢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而左上侧,则负手站着谢嘉本。 谢嘉本背光注视着梗着脖子的亲子,默然半响,沉声问道:“你想明白了吗?” 谢景玘也真是罕见的执拗,他着脖子,硬声道:“不明白!” 谢嘉本的脸铁沉。 谢景玘却半点不惧,他不闪不避地上谢嘉本的目光,“我就是不明白!明明我和他都是同一碰见的净涪比丘,为什么他就能成为净涪比丘的弟子,而我!我却不可以?!” “为什么我不可以?!” 谢嘉本看着谢景玘,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每苦学却总还是在学问上差了兄长一筹的少年,他沉沉地闭上眼睛。 “因为天赋,因为缘法。” “天赋?缘法?” 谢景玘一遍遍地重复着,最后却还是嚷道:“我不信!” 第482章 无题 少年梗着脖子眼不甘地看着他,夜晚犹显森黑暗的祠堂里只那一双眼睛倒映着堂中昏黄的烛火,深深刺入谢嘉本的心底。 谢嘉本定定看得谢景玘一眼,没有厉声斥责他,而是带着疲惫转身,望着那个摆放在最末位置的牌位。 谢景玘完全没料到谢嘉本的反应,他原本高涨的气机立时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气泡,“噗”的一声轻响之后就散于无形。 他以为,在听了他方才的话之后,不赞同他的父亲会厉声斥骂他,下他的所有念头。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父亲给他的是沉默。 不,不只是沉默。 “唉……” 悠悠长长的一声叹息响起,落在谢景玘耳中,成了扑灭他中那股火气的最后一瓢凉水。 谢景玘愣愣抬眼,望着背对着的他的那个从来拔从来不可击垮的身影。 谢嘉本侧过身看着他年少的孩子,半个脸庞隐入了黑暗中。 然而,谢景玘却觉得,谢嘉本的目光里有一种很沉很重的东西,那种东西在他的心头,也在对视的那一刻起,从谢嘉本那边攀爬着抓向了他。 而他,无力抗拒。 谢嘉本看着谢景玘,忽然问道:“你真的就那么想跟随在净涪比丘身边?” 谢景玘想毫不犹豫地答话,但不知为何,着他父亲的目光,他张不了口。 谢嘉本对谢景玘的反应并不意外,他又问道:“你还记得,你六岁那年进学,你在我书房里与我说过的话?” 谢景玘眼神一个恍惚,终于低下头去,低声应道:“记得。” 谢嘉本点点头,问他:“那么,你刚才的做法,是在告诉我你现在改变了主意了吗?” 谢景玘沉默。 谢嘉本只又问道:“你是想告诉我,你要抛下谢家,去追随净涪比丘吗?” 谢嘉本的语气不重,甚至很平淡,但这话落在谢景玘耳中,却就是赤的质问。 谢景玘不堪其重,慢慢垂下头去,却还是清晰地回答谢嘉本:“不。” 谢嘉本却没放过他,他还在问:“谢家,与净涪比丘比起来,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谢景玘脑海中闪过一个个的人影,滑过他们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而谢嘉本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响起。 “不管净涪比丘如何选择,单只看你自己。” “你要舍弃谢家,舍弃父母祖父母,跟随一个比丘出家修行?” 真的要舍弃?真的能舍弃? 谢景玘沉默半响,还急促地答道:“不!” 谢嘉本点头,眼中依旧是无人可以看破的一片沉暗,“那你现在想明白了吗?” 谢景玘默然半响,终于应道:“明白了。” 谢嘉本不点头,只淡道:“抬起头来看着我。” 谢景玘顿了一顿,才抬起头来望向谢嘉本。 “你该庆幸,你还记得自己当年孩提时候与我应过的誓言,而不是真的只一味看到旁人得到的好处,而忘记了你自己肩负的责任。否则……” 谢嘉本的话还是平淡的,但谢景玘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 “谢家不需要一个得陇望蜀,忘了自己身上责任的继承人。”谢嘉本完全转过身来面对谢景玘,跨步走过了他,“你今晚就留在这里,在列祖列宗面前再仔细的想清楚吧。” 谢景玘没有倔拗,他真的一动不动地跪在蒲团上,垂着头静默。 谢嘉本出了祠堂,却站在祠堂门口上,抬头仰望高高缀挂着几颗辰星的夜空,也是一动不动。 谢景玘在祠堂里跪了一夜,谢嘉本就也在祠堂站了一夜,直到天边晨光熹微,谢嘉本才回头看了一眼祠堂中还自跪着的谢景玘,转身离开了祠堂。 他先去的正堂。 正堂里,谢四夫人也早早地醒了过来,正倚着头等着祠堂那边的消息。 见得谢嘉本从外头掀帘进来,她自己先了上去,问道:“老爷,玘哥儿他……” “我暂时下了他,他自己也应该能够想明白,但到底,他心里还是会有些痕迹。”谢嘉本一边自己换上朝服,一边叮嘱谢四夫人道,“待他从祠堂出来好好歇过之后,你再提点提点他,莫要真让他拐进死胡同里了。” 谢四夫人虽心疼,但也知道好歹,她点了点头,帮着谢嘉本系上朝冠,“我知道的,老爷放心。” 说完,她退后两步,打量着谢嘉本,见他眼底一片青黑,不由问道:“老爷,若是朝务不急的话,先歇一歇吧。” 谢嘉本匆匆点头应过一句,便自袖了几块扛饿的糕点出去了。 谢四夫人看着谢嘉本匆匆离开,心中叹得一声,却也没回去睡个回笼觉,而是转入了另一侧的小书房,仔细琢磨如何去点破谢景玘心头最后的那一点障。 纵然心疼,她也必得让她的孩子明白,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用的道理。 谢家祠堂里的这一出,很快传到了谢家老太爷和谢老夫人耳边,顺带着,连谢景瑜都知道了。 听完这一切的来去,谢景瑜并没有笑话他那个堂弟,而是自个沉默了片刻。 他这堂弟,有一对好父母…… 不过谢景瑜也就沉默这半响,便自摇头一笑,还站到净涪静室之外,与守着净涪的五鹿讨教各种问题。 许是因为五鹿对谢景瑜的第一眼印象极好,也或许是因为谢景瑜帮着它在净涪面前正式地确定了身份,也可能是因为谢景瑜唤它一声“鹿师兄”,总之,五鹿对谢景瑜的态度很好。 几乎是有问必答,答必详尽。 而待到谢景瑜问过之后,五鹿还会代替净涪给谢景瑜布置功课。 常的早课、晚课,抄经、诵经,妙音寺里沙弥该完成的功课,哪怕谢景瑜尚未正式皈依,他也都得跟着完成。 完成的功课五鹿还会翻看过,若不合格,自还有惩罚等待着他。 如此这般,在五鹿的教导之下,即便净涪闭关,谢景瑜也开始了真正的修行。 谢景瑜闭门修行,谢家大大小小的主子完全没过问,待他仍像净涪入府之前一样,任他来去,随他往来。 倒是谢景瑜往常的那一堆朋友,不论听没听说到风声,不管心中有没有别的盘算,却也凑一起上门寻过一次谢景瑜。 谢景瑜接待了,却没再跟着他们出去过一次。 谢景瑜的这些朋友虽都是纨绔公子,但都是眼明心明的人,看得清形势,晓得分寸,见谢景瑜招待他们用的都是清茶素斋,说的都是佛经佛理,便知谢景瑜是真的铁了心了。 他们对视得一眼,也没催谢景瑜上酒上,陪着谢景瑜喝了清茶吃了素斋,听他东扯西扯地说一段话,待到时间差不多了,就告辞。 离开之前,这些纨绔公子望着谢景瑜,一个个说得清楚。 “你小爷看来是真的想要清修当和尚了,唉……真是没想到。” “就是,谁能想到你谢景瑜还会有这一呢?也不知道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希望你能一直坚持下去吧,毕竟,这条路虽然难,但也是……”一条好出路。 谢景瑜的朋友和他都是数年十数年的情,都是合得来的子,谁又真会不知道谢景瑜的处境和为难?就是他们,谁又不是各有各的难处?各有各的不易? 现在谢景瑜终于想通想透出这一个漩涡了,哪怕前路确实艰难,那也是一件好事。 既是好事,他们这些做朋友的,就希望他能坚持,希望他能抓住机会。 若谢景瑜真有所成…… “你谢小爷到时候应还能记得我们的吧?” “就是就是,若到时候你能有所成,我们可还能扯你的这面大虎旗威风威风呢!” 谢景瑜也不多话,只是笑。 他的这些朋友们再不说话,各自与他合掌一拜,转身勾肩搭背就走了。 都不用他送。 但即便如此,谢景瑜还是能听得见他们呼呼喝喝的声音。 “走走走,我们再到百花园去开一席!的,刚才那茶那菜忒淡了,都没点味道的,不过瘾!” “对对对,我们喝酒去!” “走走走,就百花园。百花园走一席!” 那话语中的畅快浪,仿佛少了一个他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谢景瑜却偏能从里头听出点不舍和祝愿。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