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天发黑,沈安茹见晚课时间将近,才停了话头,温柔地看着净涪道:“净涪师父晚课的时间到了吧?”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 程沛在旁边接过话题,“娘亲,那我领着净涪师父去院子里吧?” 沈安茹点头,然后却又一次问道:“院子里的东西都重新摆上了么?没什么缺的吧?” 给净涪收拾的院子早在好几年前就布置好了的,那里什么东西都是顶顶好的,一样不差。便是有些东西旧了,程家里又有更好的了,沈安茹和程沛也都在第一时间将东西给更换了。 更别说半年前净涪本尊回来的时候,沈安茹和程沛又将那院子折腾了一遍,到得现下,那院子里的东西是真的都不差的。 程沛笑答道:“都摆上了,没什么缺的了。” 净涪本尊在一旁听着,心底升起几分浅浅的无奈,他微微摇了摇头。 旁边的沈安茹和程沛注意到了,却都没在意。 沈安茹仔仔细细地问过一遍,确定都没问题了,才点头放人,“行,那你就领净涪师父去吧。” 净涪本尊和程沛站起身来,各自向着沈安茹拜了一拜,才退出了正房。 沈安茹目送着两个儿子离开她的视线,却没能再坐在软榻上,起身直接转入了内室。 婢仆们见得程沛和净涪本尊离开,这才从各处地方转出,入屋来或做请示,或伺候沈安茹。但她们在正堂里没找到沈安茹,几个婢仆一时站在了原地,面面相觑。 不过这些被沈安茹留在身边的婢仆,真的就都是些悉她的人。几个婢仆对视了一眼之后,便就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擎了烛火往内室方向去。 果然,沈安茹就在内室里,而且还在忙着翻她仔细收在箱笼里的衣裳。 见得婢仆们过来,她也不要人帮忙,自己一件一件地将箱笼里的衣裳捧出,仔细整理后才再折叠好,放到另一侧。 一个个婢仆木柱子一样在门边束手束脚地站在,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完全不见往里的灵巧。 沈安茹回头看了她们一眼,笑了笑,和声道:“行了,你们都忙你们的事去吧,这些衣裳我自己收拾着就行了,不用你们。” 几个婢仆对视一眼,没敢说话,只得无声一福身,各自退了下去。 边退,几个婢仆对视一眼,“低声”道:“这会儿夫人是时候该用晚膳了的……” 另一个婢仆同样“低声”地接话道:“这可怎么办?若是两位少爷知道,他们问起来……” 婢仆们特意放慢了脚步,没过得一阵,果然内室里就传来了沈安茹的声音,“行了行了,准备摆膳吧。” 因着沈安茹自己的一顿耽搁,哪怕她用膳时间已经特意加快了,她用完晚膳后时间还是有点晚了。 不过沈安茹自己没多在意就是了。待到一顿晚膳结束,沈安茹还在一件件仔细地收拾整理那些僧衣僧袍的时候,结束了一场晚课的净涪本尊也正坐在烛火下,拿着一部《金刚般若波罗经》慢慢地翻开着。 程沛敲了敲门,等了一小会儿,推门走了进来。 他的身后,有一轮弯月正在夜空中挥洒光芒。 净涪本尊还在翻着手里的佛经,完全没有抬头。 程沛跨进门槛,转身又将门户阖上,将那洁白的月光留在身后,自己跨步走到了净涪本尊对面坐下。 他没有打扰净涪本尊,就垂着眼睑安静地坐着。摇曳的烛火将他睫的影投落在他的眼底,掩去了他眼底那起的一片片涟漪。 一整个厢房里,就只有净涪本尊不时翻过书页的声音。 一部《金刚般若波罗经》算不得厚重佛典,净涪本尊手里那只得整部经文三成的残缺《金刚般若波罗经》自然就更算不上了。 很快,他手里的书页就翻到底了。 细致看完最后一段文字之后,净涪本尊将经书阖上,放落在案桌上。 薄薄的书页落在案桌上时只发出了一点轻微的摩擦声响,却仿佛是敲在程沛耳边心底的黄钟大吕,惊得他的眼睑几番颤抖,才呼的一下扑腾起来,出内里有些慌的眼眸。 净涪本尊静静地望入他的眼底。 开始之时,程沛的目光有些躲闪,但过得片刻,他的眼神就定了下来,然后目光一眨不眨地上了净涪本尊的目光。 净涪本尊定定看得他半响,许久之后,竟然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甚至还带了几分浅淡的赞许。 司空泽在程沛的识海世界里无声静默。倒是程沛,像是被净涪本尊的笑容染了一般,也渐渐地笑了。 然而,净涪本尊笑着,却在一顷刻间抬手,点落在程沛的眉心上。 程沛来不及躲避,当然,他也没想过躲避。 他被那带了点暖意的手指点中了眉心,还是两下。 接连两下点在程沛的眉心后,净涪本尊就收回了手指,还在位置上安安稳稳坐着,等待着程沛和司空泽的回馈。 而这个时候,程沛正与司空泽一道,看着那突然出现在程沛识海世界里的那一点金光芒。 金光芒拉伸扩展,竟化作了一个水似的幕布,幕布上,一幅幅记忆片段闪过。 黑云覆、电闪雷鸣的天地异像,面沉重的青年剑修,匆忙但绝对不简陋的祭台,那虚空中睁开的眼睛以及那被丝丝缕缕黑气雾绕侵蚀着的天地法则…… 司空泽一时面难看至极。 见到了这些,他如何还想不明白前些子他到底为的什么心神不宁,神魂不安? 是天道。 是景浩界天道和世界出现了问题啊。 程沛看了司空泽一眼,睁开眼睛来,再望向净涪本尊的时候,心绪稳得让这会儿的司空泽也难得地分了一个眼神给他。 程沛却没理会他,他直视着净涪本尊,问道:“兄长,可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净涪本尊边染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抬手,给了程沛一道信息。 程沛看过,没多说什么,直接郑重地应了下来,他道:“兄长放心,我会尽力的。” 净涪本尊其实也没想要程沛做些什么。他身边确实有个司空泽指引前行,也确实在阵道上很有天赋,但他年纪太小了,修行时间也太短了,实在担不上什么忙。所以净涪本尊就只要求他稳。 稳。 稳住他自己,稳住沈安茹,稳住程家,稳住程氏一族,稳住程氏一族所在的沛县,稳住沛县所在的城镇…… 更稳住这一片地域的人心和规则。 若他还有余力,他更可以以沛县为中心,稳住他所能稳住的所有地界。 净涪本尊看着程沛,边笑意渐渐变得明显。 看着那一个小小的笑容,程沛和司空泽都有些发愣。但相较起司空泽,程沛心里还更多了几分喜。 而与这喜一道自他心腔间薄而出的,还有一股程沛自己都无法制的跃跃试。 净涪本尊定定看他一会儿,忽然探过身去,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程沛的头。 程沛还未加冠,头发只在脑后扎成发髻,倒也方便净涪本尊下手。 这一掌轻落下去,只给程沛带来了一点轻飘飘的重量和触,却让程沛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他甚至有些结舌:“兄……兄长,我……我已经长大了。” 净涪本尊已经坐回了他的位置上,听得程沛这么说话,他小小地挑了挑眉。 程沛无力捂脸败退。 司空泽在识海世界里摇了摇头,但当他再抬起眼来的时候,对上的却正是净涪的目光。 他正在看着他。 司空泽心里明白,他稳住了自己几乎下意识就要后退的身体,望向净涪,顿了一顿,问道:‘比丘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老朽?’ 虽然司空泽的背直了,脸也不见旁的异样,但程沛却知道这会儿司空泽心里真没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不过司空泽是他师父,且他自己方才才在净涪面前失了进退,实在不好出言嘲讽司空泽,所以他也就闭紧了嘴边,安安静静地缩在一旁,看着面前事态的发展。 净涪本尊听得这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仔细打量了一回司空泽,才再度抬手,往司空泽那边送去了一道信息。 司空泽接过信息一看,却有些奇怪:‘皇甫成?’ 他想了想,没想明白,也就没折磨自己,直接问净涪本尊道:‘比丘,这事情,又跟那个皇甫成有什么关系?’ 你这么忽然问我怎么看那个皇甫成的事情?皇甫成?他除了占了您的身,本身优点和缺点并全且近乎并列之外,还有别的什么问题吗? 净涪本尊眯了眯眼,确定司空泽是真的没有看到后头他送出去的信息。 他眼角余光瞥过程沛,也看见他眼底的困惑。 净涪本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又停了下来。 片刻后,他摇了摇头,没回答司空泽,而是抬手,另给了司空泽一道信息。 司空泽看过,紧锁眉关想了好一会儿,没发现什么问题,就又摇了摇头。 ‘我对天道的情况其实没有太多了解。’ ‘以往的时候,’他没隐瞒,直接就将天筹宗那边的情况跟净涪本尊和程沛说了开来,‘我,包括历代的天筹宗长老,我们推演天机的时候,其实都是采了天清气和地浊气,混着其他气息,放入阵法中推演其变化的,并不真的如何深入接触过天道。’ 景浩界世界和天道的情况都已经是现在这般模样了,他还将这些遮遮掩掩干什么?而且,即便他遮掩着没有透,眼前这位比丘真就不会知道吗? 那还不如现在就坦白一点。 也能给道君和这位……省些工夫和戾气。 ‘不过偶尔的时候,’司空泽斟酌了一下,却还是有些不确定,‘偶尔有那么一次,我替道君推演天机的时候,似乎是有察觉到天道的气息垂顾,那一回的推演也就格外的……’ 说到这里,司空泽不住抬眼看了一眼净涪,闭上了嘴巴。 不用他说得太明白,净涪本尊也知道司空泽说的是哪一回了。 他还记得很清楚,那一回左天行的情况其实凶险,若不是道门及时派了人过来接应,左天行能将自己的一身修为丢在他手上。 但那次情况不单已经成了无可更改的既定事实,而且时间也已经过去久远了,净涪本尊也不至于为了那点事情再在这时候跟司空泽翻旧账。 他思考的是司空泽所说的话中代表的意思。 其实他的意思也很明显,说来说去,还得找左天行。 景浩界天道对左天行最为眷顾,且也最为纵容厚待,只要是他出手,景浩界天道总会松一松手。 就像那一次祭天一样。 但事实上,左天行也没有太多办法。 没错,景浩界天道最为眷顾他,他想要查探些什么,天道总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如果真有需要,景浩界天道还能给他开开后门。 可问题是,净涪本尊不知道若他真将他从皇甫成那里得到的消息传给左天行,左天行会不会也像司空泽和程沛一样,完全接收不到那点信息,或者是接收到了,但又因为那个童子的制,而无所识、无所记忆。xiAPE.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