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这些人还会跟老张头打几声招呼。 老张头也络地一一回应。 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很好。 净涪佛身着这些看来的目光一一点头,然后就跟着老张头入了厢房。 厢房不大,南边靠墙的一边还设了一个长长的大炕,炕上坐着几个才刚六七岁的小童。另一边靠墙的地方还摆着几个木柜,柜门掩得严实,但里头放的应该都是些家当之类的。 炕前则是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堆木头,木头中央是一张木凳子,旁边还摆放着些刀、刨之类的工具。 显然,老张头刚才就是坐在那里忙活。 净涪佛身入了屋,略略站了站,目光微不可察地在其中一个小童身上停了停。 小童很有些瘦小,脸更是苍白,看着早前应该是受了不少罪。而那双眼睛隐隐转出来的灵光又证明了他的机灵聪颖。 曾经受过大罪的、机灵聪颖的小童…… 不容易接近。 于是净涪佛身只是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来。 老张头左右看了看,干瘦的脸皮都忍不住开始发红。 但他家就是这般穷,一时半会儿的,他也没有办法收拾出一处妥当地方来招待净涪佛身。 想了想,他干脆也不去搬那个木凳子了,直接将净涪佛身往炕上请。 那些小童见得老张头带着一个光头僧人回来,都已经跳下炕安安静静地站到一旁去了,倒也不需要老张头再吩咐他们腾地方。 净涪佛身也不讲究,真就在炕上坐了。 见在炕上落座的净涪佛身脸不变,老张头心里又更松了一口气,便催着围拢在他身边的这三四个小童叫人,接着又催人去倒水来。 一个女童利索应了,转身就出了厢房。过不了一小会儿,她就端着一碗温凉的白开水慢慢地走了过来。 是真的碗。 质地粝的灰瓦碗。 净涪佛身双手接过,谢了一声,又端起瓦碗碰到边喝了一半。 老张头等了等,等到净涪佛身将碗放下之后,他才问道:“小师父,你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还没等净涪佛身回答,他就急急地道,“小师父放心,大件小件的佛龛、木莲……只要你拿出木料,拿出样式,我老张头都能做。” “小师父可以去问问,我老张头的字号可也算是响亮的。做出来的东西方圆百里都有赞的,再有,您备下的材料我会统都用在你要做的物件上,多出来的也都会还你,绝对不会亏了你的材料。” 旁边的几个小童听得,也都一眨不眨地盯着净涪佛身。 当然,他们也只是盯着而已,并没有开口央求或者催促他。 净涪佛身静静听着,等到老张头好不容易停住话头,他才说道,“实在对不起,老檀越可能误会了,小僧我没有想要打什么物件……” 老张头很有些气馁,便连旁边的那几个小童无声对视了几眼,都有些气。 “没,没什么。是我想错了,是我想错了而已……”缓了一小会儿后,老张头勉强打点起神,问道,“那小师父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净涪佛身答道,“小僧我想跟老檀越你换一样东西。” “换东西?”老张头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答案,他奇怪地看了看净涪佛身,目光在他身上转了又转,忽然想起了什么,不住倒了一口凉气。 净涪佛身静静地看着他。 老张头张着嘴,结结巴巴地问道:“小,小师父你……你的法号,是什么……” 净涪佛身微笑合掌,答道:“小僧法号净涪。” 老张头又喃喃问:“妙……妙音寺的……净涪……比丘?” 净涪佛身点点头。 老张头木木地坐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几个小童不知道老张头为什么这般震骇,看了看老张头,又看看净涪佛身,目光一刻不停地来回转悠。 小童们滴溜溜地看了一阵,忽然,最先被净涪佛身留意的那个小童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打量净涪佛身。 半响后,这个小童回头看了看愣神的老张头,想了想,微微用力推了推。 他这一推就推了好几下,才算是将老张头的心神给带了回来。 老张头深几口气,直愣愣地看着净涪佛身,问道:“净涪师父,你想要换的东西是,是《金刚般若波罗经》吗?” 净涪佛身很诚实地点头。 这本来就是瞒不了的事情。 老张头愣愣盯着净涪佛身,很快吐出一口长气,却正道:“如果老张头我这里真有一部分《金刚般若波罗经》在,甭管是什么东西,净涪师父拿去就是了。” 净涪佛身坐在原地没有动,直直地看着他。 老张头却没有改变主意,他尤其补充了一句,“不需要再给我补什么东西。” 那个特别机灵的小童回过神,很认真地打量了老张头一阵,竟也没有说些什么。 净涪佛身忽然笑了起来,他问道:“老檀越可是信众?” 老张头有点奇怪。 明明他们说的是《金刚般若波罗经》的事情,怎么说着说着,话就赶到这里来了? 但奇怪归奇怪,净涪佛身问了,他也就很诚实地答道,“是。我从小时候跟着父亲学木工开始,就跟着父亲拜佛。” 说到这里,老张头还特别自豪地了膛,“我们家几辈人都信佛。” 就因为他们老张家几代都信佛,都敬佛,所以他们老张家做出来的那些佛龛、木莲等等东西,不管大件还是小件,就是跟别人做出来的不一样。 他们家做出来的东西,嘿嘿嘿,据贵人说,可是有着一股别人家没有的意! 什么是意,老张头不知道,但他记得那位贵人就是这样赞的。 也是因为这个,他们家在全国的匠户里头都是有头有面的那一家。 但可惜了…… 想起往昔,又想到如今,老张头已经起的膛又不自觉地往回缩了缩。 净涪佛身稍稍顿了顿,才道,“老檀越既是我佛门信众,我为佛门弟子,却也不能白白地亏了老檀越的东西不是?所以该给的,小僧我还是希望老檀越你能够收下。” 老张头听得净涪佛身的话,心中很有些叹。 “更何况,”净涪佛身趁机又道,“现如今的世道也不安全,老檀越就是不想着自己,也得想一想这些小檀越们啊……” 老张头望向了这些因为有客来所以紧挨在他身边的小童们。 大的,小的,男的,女的…… 老张头叹了一口气。 这些小家伙都是他近两三年年陆陆续续在外头捡回来的。刚刚捡回来的时候,他们的状况都不怎么好。他仔细着养了这么久,才叫他们脸上上些血…… 罢了,老张头叹了一口气。 “……就照净涪师父你说的办。”他道。 净涪佛身左右看了一圈,先问老张头道:“老檀越,这屋里的东西,我都可以看看吗?” 老张头自然答道,“可以的,都可以……” 净涪佛身点点头,然后他才从炕上下来,走向那靠近院子的窗户边上,手在那摆放在窗户边上的几个生肖塑像里头拂过,却没有直接拿起那里头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转了头回来,询问也似地望向老张头。 老张头看见净涪佛身身前的那几个生肖塑像,犹疑了一下,道:“净涪师父,那些……那些不是我的东西,我不好……” 净涪佛身理解地点点头,问道:“那这些生肖的主人是?” 老张头看向了围坐在他身边的那几个小童。 才刚给净涪佛身送上茶水的那位小姑娘瑟缩了一下,但自觉自己在兄弟姐妹中年纪最长,是大姐,便鼓足了勇气,看着净涪佛身问道:“净涪师父……” 她学着老张头称呼净涪佛身。 “这些生肖,你是想要哪一个?” “蛇。”净涪佛身答道,“我想要蛇形生肖。” 蛇形? 所有人,包括屋里的孩子和老张头这个大人,都望向了那个身形瘦小的男童。 净涪佛身也自然而然地跟随着他们的动作,将目光转向了那个男童身上。 沐浴在所有人目光中的男童先是看了看净涪佛身身前的那个蛇形泥塑生肖,然后抬起目光直直地望入净涪佛身的眼底。 好半响之后,他才点点头,“可以。” 净涪佛身第一次听见小童开口说话。他的声音竟不是寻常孩童惯有的童声,而是更沙更哑的嗓音。 净涪佛身眸光不动,只是笑着微微合掌,算是拜礼,道:“谢谢。” 然后,净涪佛身才又转过身去,伸手将那个长蛇形的泥塑生肖取了下来。 老张头始终没有阻拦,就坐在炕上看着净涪佛身动作。 见得净涪佛身取出那个蛇形生肖塑像,老张头低头看了小童一眼。 小童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净涪佛身,看着他手上的那个泥蛇。 净涪佛身将那长蛇生肖拿在手上看了看,手指微微收拢,便有一缕金的佛光升起,将一整个长蛇生肖拿在罩在了里头。 小童定定地看着那个泥塑的长蛇,看着它在金佛光中拖拽变形,最终变化成一片雪白柔软的纸张。 可以在上面书写文字的纸张。 这就是……《金刚般若波罗经》了吗? 小童在心中问道,然后,又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 是的,这就是《金刚般若波罗经》了。 净涪佛身将那第三十一片贝叶拿在手里,回过身来向小童一礼,“多谢小檀越。” 小童抿着摇头,却不说话。 净涪佛身很快将那第三十一片贝叶收起,重新在炕上落座。Xiape.coM |